2010-04-25 17:32:59 阅读6 评论0 字号:大中小
童年趣事三题
一、点车板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到六、七月,家里人就忙得不得了,要去“赶水”、“车水”抗旱。所谓“赶水”,就是用“牛车”将溪里的水提到田里;“车水”则是用“脚车”将溪里的水提到田里。那年代,我家的水田较多,因此农具也配得比较齐备,光灌溉的农具就有牛车、脚车、卷车、戽斗。
这年,可能是遇到了一次大旱,我家的四种灌溉工具都用上了,先是用牛车将曲水(草溪)溪里的水提到一口叫“泉眼”的塘里,然后用脚车将“泉眼”里的水提到水圳里,再用卷车将圳里的水提到田里,田里有高有低,还要用戽斗将水戽到高处。我家实行的居然是“四级提水”!这在当年,确是一件非常不简单的事。
家里连我才五个人,能上阵的只有四个。牛车形似一个园锥形,下面的园盘装有木质的“齿轮”,用牛拉着旋转,齿轮带动水车筒,水车筒里的“车板”将溪里的水刮上来。父亲想了一个办法,将牛的眼睛蒙住,然后猛抽它几牛鞭,牛就会老老实实地沿着牛车盘转,省了一个人。脚车最少要二个人才能踏得转,如果水面太低,则非三个人不可,那年是大旱之年,草溪里的水面太低,只能三人踏车。另一个是非要不可的,那就是用戽斗戽水。这样一来,我这个全家人心中的心肝宝贝就没人理了。只好任我玩,开始在田头的草地里捉蚂蚁,捉小虫子玩,不久就玩腻了,到溪边去看水中的鱼。祖母一见,吓得什么也不管,停车来带我,生怕我掉入水中浸死。
父亲忍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没隔多久就说,让他玩吧,车不上水会旱死禾的。母亲就大声骂道,是人重要还是禾重要?你这个恶鬼!又过了一阵,父亲朝我招手并叫道“过来过来,我教你点车板……”。我记得,那时我刚学会数指头,每数完一次就得一次表扬。可能是得过表扬的原因,对数数真的蛮有兴趣。父亲把我抱到牛车口,指着不断转动的龙骨说,“乖崽,你最会点东西,你点得清这些车板就是好佬!”我大声说,我点得清。于是,我卧在草地上,两眼盯着转动的龙骨,点移动的车板。我还记得,当点到我曾经打破的记录100时,车板仍不停地从车筒里吐出来。我慌了神,就哭了起来。父亲、祖母、母亲、秋苟都笑了。父亲知道我为什么哭,就停下来,折了一根柳枝,然后折成十几节。他一边将柳枝交给我一边对我说,你点到100就将一枝柳枝放在衣袋中,然后再来点柳枝……其实,我对100以上的数目就没有兴趣了,但是,我仍然按照父亲说的点下去。结果,我忙了一上午,口袋中装了一小把柳枝,仍见车板不停地从车筒口吐出来,我觉得非常奇怪,对水车产生了一种敬畏感,认为它比秋苟叔爷故事中的神仙还有威力。
孩提时点车板一事,虽然非常可笑,但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甚至培养了我数数的爱好。我家乡社上村,以前到樟树是一条用麻石板铺的大路,我就用父亲教的方法,数清了全程麻石的数量;我读中学的时候,还是用同样的方法,数清了樟树镇正街(从东门口到大码头)上麻石的块数。
二、立割耙
在我的印象中,乡村的农活就数“立割耙”最轻快。然而,割耙却曾经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那年我正在五里亭小学读书,这年农历八月间的{yt}下午,我邀了几个村上的“草皮”(农村对孩子的称呼)逃学,到曲水桥下打水仗,一直玩到身上煞白才上崖。刚穿上短裤子,就听到有人在田垄里唱“野歌”(我们家乡人对那些东扯西拉的歌的称谓),我循着声音看去,见是“聋子”站立在割耙上,身子一仰一仰的,悠然自得的样子叫人羡慕不已。“聋子”是一个中年社员的外号,他为人十分随和。我就对草皮们说,我们去学立割耙。草皮们一直怕我的拳头,都愿陪我去。跑到田埂边,我大声说,聋子叔爷,教我立割耙好么?聋子一听就“喔——”一声,大水牯牛马上停下来。我将书包扔在田埂上,高兴地站到割耙上去。开始,聋子牵着牛绳,随着耙走。我站在耙上左右摇摆,十分紧张。聋子教我把身子软下来,腿也不要太硬,要随着耙的起伏摆动,我按他说的做,果然轻松多了。耙在田里转了许多圈后,我紧张的身子再也不僵硬了,起伏自如。聋子认为我学会了立割耙,直夸我蛮聪明。于是,他坐到田埂上,解下腰上的旱烟管抽起烟来。
我受到聋子的表扬,又觉得牛慢腾腾地走没的劲,于是,将牛鞭住牛身上猛抽几下。牛果然提了速,我非常惬意,故意扭动身子,做出惊险动作来,站在田埂上的草皮们拍着巴掌奉承我。我其实一向很同情牛,现在忘乎所以了,鼓起劲来,将牛鞭恶狠狠地抽在牛身上。这是一头大牯牛,只有大牯牛才有力量拉割耙,它如果有思想,一定会怪自己为什么变了牯牛,因为它“有能力”,所以不知受了多少累。我这个毛孩子,居然也骑在它身上作威作福。牯牛在我的鞭打下,跑得很快,干旱的田里扬起了尘土。风似乎也会唱歌,在我耳边呼呼叫,真是舒服极了。我得寸进尺,连连朝牯牛猛甩鞭。突然,牯牛迅速地回了一下头,我以为它不听话,又恶狠狠地将牛鞭甩过去。牯牛疯狂地跑起来,我已经掌握了立割耙的技巧,身子柔软地起伏着。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牯牛到田埂也不转弯,而是朝另一丘田奔跑。割耙的两块“船板”被田埂挡住,牯牛大概是拉不动,稍微停了一下,只见它肚子一鼓劲,“啪”的一声,将一根耙绳拉断。牯牛仍不停下来,一根绳拖着割耙继续跑,没几步,我就被摔到割耙的前头。我好像没有慌,急忙爬在耙上,让耙驼着我跑。可是,又是一条田埂,我被掀翻在田里,割耙从我身上拖过去……
这事发生在十几秒钟之内,聋子和草皮们来不及采取任何救护我的措施。牯牛还在继续奔跑,聋子和草皮们朝我奔来。我赤裸的上身居然只有两条不太明显的痕迹,手臂上出了一点血,我随手到田里摄了一摄土,抹在伤痕上。然后笑笑说,真像坐飞机……聋子的脸上仍然煞白,重重地搧我一个巴掌并结结巴巴地说,我肏你前世的娘!你这打短命的,吓死人!你这个打短命的,把牛的气打出来了……它就要你的小狗命!死伢崽,你这短命鬼不知道,牛是懂人性的呀……
从此,我再也不敢立割耙。成年后,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时,在役使耕牛的时候,也不敢过分殴打它们,我牢牢地记住了聋子的话,牛是懂人性的。
三、扯皮带
一九五四年,我在五里亭小学读二年级,这年夏天的{yt},我们一班“草皮”放学回家,见一串人慢慢地在曲水桥上移动。急急忙忙跑近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大人们抬着一个东西往曲水桥东边走。我猜那东西挺沉重,要不然怎再得用“龙杠”由八个壮汉抬呢?“龙杠”是抬棺材的一段杉木,两头各有一个洞,是按置“横杠”的。“横杠”中间又有一个洞,是按置扁担的。因此,抬棺材要“八仙”。我见过许多次安葬老人的仪式,见抬棺材的“八仙”并不十分吃力,而今天八个壮劳力抬着的这个家伙,把“八仙”压得弯腰驼背。它会是什么东西呢?
再走近仔细看,人们抬着的东西是个铁家伙,长方体,奇形怪状。问大人,他们不屑地说,“机器,你这草皮懂个屁!”我怎么不懂呢,我们读的书上就刚好有“工人爱机器,农们爱土地”这句话。于是大声朝草皮们招手说,过来快过来,我们村里来了机器……我们{dy}次看到了机器。
六天之后,我们村后曲水溪边那个叫“水背”的平地上,装起了一台煤汽抽水机。
这架抽水机是个庞然大物,由两个园柱体“煤汽发生炉”和煤汽机组成。{dy}个炉烧木炭,用铁管将产生的煤汽导到另一个炉中,再用一根铁管将处理过的煤汽导入煤汽机,通过燃烧煤气产生热量做功。是单缸四冲程机械,因此,它要配备两个十分沉重的飞轮,借助它产生的巨大惯性,使皮带轮连续转动。这样一来,煤汽机的发动需要人力来带动。其方法十分原始。用一根很长的麻绳缠绕在飞轮上,然后由十多个劳动力迅速将绳子往外拉,带动飞轮转动。速度慢了不行,所以,要发动煤汽机,就像唱戏一样,一串人拉着麻绳,不断地往外拖,有时要拉几十次才能成功发动。
这天,这机器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拖了无数次都没成功,社员们累得没精打彩,我们放学来看热闹。大人们就叫道,草皮,都过来帮忙。我们巴不能得去奏热闹,把书包一撂,夹在大人中间拉住麻绳,只听有人喊一、二、三,我们一齐往外拉。谁知,只听到“噗”的一声,麻绳断了,一排人同时倒在地上,我被几个大人压着,便十分夸张地叫喊起来,但当几个大人惊慌地过来要扶我时,我一跃而起,高声叫道,我哄着了你们!我没跌痛,却挨了大人一个很响的巴掌。
后来,我虽然没忘记那一巴掌,但只要碰到在发动煤汽机,我还是会争着去帮忙,因为觉得非常好玩。然而可恼的是,大人们怕又扯断绳子,真的压伤我们,所以总会呵斥说,打短命的都死开,别妨碍我们的事。这样一来,扯皮带的事再也没轮到我们了,不过,常常梦见在扯皮带,会从一、二、三的叫声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