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上的大伦敦(《雨花》2010年四期A)_格桑亚西_新浪博客

  红圈蓝字的地铁标志   

仿佛梦境中一个超级大生物,来自远古,又回到远古

    伦敦地铁是我乘坐过的欧洲地铁中,建成最久远,线路最复杂,设施最完备的轨道交通系统。
    偌大的伦敦,似乎就没有它到不了的地方。
    而且,古老。而且,深奥。
    从1863年通车伊始,它几乎天天运行,战争时期也不曾中断。
    赤橙黄绿青蓝紫,用颜色标注出区域和路线,伦敦地铁图像满清八旗图。
    一百多年来,城市扩张,线路追加到十三条,纯正颜色不够,于是粉红粉蓝纷纷粉墨登场,类似八旗的镶红镶黄,整个一彩色蜘蛛网,工业革命的钢铁蜘蛛织出的钢筋铁骨数字化的网,眼花缭乱,也一目了然,看着还喜庆热闹。
    线与线相互交错,洞和洞层层叠叠,四通八达,狡兔何止三窟,把中国地道战搬到英国,两次世界大战兼作防空,救了好多平民百姓,还衍生艳遇,成就婚姻,当然也泪眼相看,挥手别离,电影《魂断蓝桥》中玛拉罗依擦出爱情火花,就是空袭时在滑铁卢桥附近拥挤的地铁车站里。

滑铁卢地铁站


电影《魂断蓝桥》中玛拉罗依擦出爱情火花


    底层隧道非常幽深,要婉转几次长长的自动扶梯才能到。

    我猜工人当年开挖,肯定挖到石油煤矿,金银铜铁,还挖够但丁《神曲》里地狱的深度,释放出来古堡幽灵。
    让火车完xx全在地底下跑,这在起初更像个玩笑,一个糅合了蒸汽和钢铁的狂想,在英国偏偏变成现实,渐渐推而广之,成为世界各国争相效仿解决大都市交通问题的不二法门。
    我的英国老哥哥摩西斯忧心忡仲,严重怀疑他来自远东的小兄弟会迷失于伦敦地铁的千头万绪,他对我千叮咛又万嘱咐,威吓加恐骇,在他用旧的老地铁图上圈圈点点,做了许多记号,好好一张图愣是面目全非。
    在他悲观的想象里,不久后某天,他必定在唐宁街十号外,或三十九级台阶上,领回鼓盆而歌,手舞足蹈,嘴里红线黑线花线乱喊乱叫的我。
    他悲壮地送我登上从普利茅斯去伦敦的Coach(长途大巴),临别赠我手机卡,要我困顿伦敦地下,弹尽粮绝,奄奄一息时用{zh1}力气SOS,他好当西部奇兵,飞车来救,让我绝境逢生。
    实践证明,他真的是低估了我!

已操练到可以胡乱上下车



    初拿到伦敦地铁线路图,的确是一个字,晕,两个字,晕菜,有胖头鱼直立行走还喝醉威士忌酒的感受。
    xx下来研究,小心翼翼试乘,嘿嘿,不过半天工夫,我已发现它繁复而天衣无缝的设计,读懂其庞杂却绝不混乱的奥秘,尤其各种箭头标识,做得那叫一个详细,再结合我天才的方向判断能力,优秀的地理识别水平,{yt}下来,我已经成长为很靠谱的伦敦地铁通,再乘地铁,简直就是上上下下的享受,向左走向右走,上三层下三层,一张Map(地图)在手,伦敦成竹在胸,偶尔还有迷途西人朝我问路,心中那份得意,爽哦!
    时间不长,已操练到可以胡乱上下车,见红圈蓝字的地铁标志就敢钻,和伦敦人民一起,在地下忙而不乱地完成能量的守恒和转换,反正环环相扣,线线相通,经过若干次换乘,总归能够到达要去的地点,即使搭错车,也不打紧,下个站跳上反方向的就成,咱调转车头不可能,调转人头还不容易,只要不是{zh1}一班地铁。
    地表日光耀眼,月白风清,绅士淑女,从容不迫,地下纵横交错,不舍昼夜,火车穿梭狂奔。
    班次密集的车辆从黝暗的洞穴钻出,刹住脚,咻咻喘息,再启动,加速,消失在另一头神秘的洞穴中,仿佛梦境中一个超级大生物,来自远古,又回到远古。

整个一彩色蜘蛛网



    往北黑线上的xxx墓,往南橙线上的战争馆,往西蓝色终点的希斯罗,往东灰线转轻轨到格林威治,只要是色胆包天,东西南北中,悉数都能找得到。
    尤其手握5.6英镑的Day Ticket(天票),28英镑的Week Ticket(周票),地铁,公交,轻轨,一路绿灯,通通OK,方便得简直要风得风,唤雨是雨,感觉那个好,时间一长,竟得意忘形到膨胀,忘记英镑和人民币1比13令人泄气的兑换率,以至吃饭喝咖啡都想趾高气扬把地铁票一亮,然后侍者连声Yes,一溜小跑,牛排,啤酒,滚烫的卡布奇诺就摆满餐桌。
    当然是白日梦,目前伦敦地铁车票尚没有拓展出这项功能,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说不定就会有,对于红苹果砸脑袋砸出万有引力,水蒸汽冲壶盖冲出蒸汽机,游山玩水玩出进化论,又制订度量衡,又规定标准时的英国人,他们还有什么想不到猜不透做不出的?
    逢上下班高峰,伦敦地铁人流如织,相互擦碰就微笑地说Excuse me(对不起)。自动扶梯上上下下,人们靠自觉站成一条线,空出左边,供心急火燎的上班族踢踢踏踏跑步。但大胖子实在太多,常常一个人就把扶梯填满,手里还高擎一巨大冰激凌,边舔边行,幸福单纯得就像个赤子。每每这时,我心里都叹息:列宁他老人家说得对啊,仅仅从身材上看,资本主义也是太腐朽了,嘴上不免嘟嘟囔囔:Stop!Stop!(停止!停止!),他们假装听不懂。
    伦敦地铁就是这样,把所有你已经去的正在去的和将要去的目的地都尽情收纳囊中,它的包容性,宽泛度,纠错力简直给人漫无边际的错觉。


    所有博物馆,藏有埃及木乃伊和敦煌古经卷的大英,集中大批奇珍异宝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高高架起来恐龙骨骼的自然历史,保存有原始火车汽车公共马车的科学艺术,夏天也烧着壁炉的贝克街221号福尔摩斯。
    所有xx老教堂,威斯敏斯特,里面有我喜欢的作家Dickens(狄更斯),诗人Browning(白朗宁),科学巨匠Newton(牛顿),和猴子攀上亲戚的Darwin(达尔文),他们的坟墓就在一块块刻字的石板下面;圣保罗,它的穹顶有美丽的油画,环形平台可以远眺泰晤士河塔桥,地下墓室有Nelson(纳尔逊)和Wellington(威灵顿)的石棺。
    所有公园,Green Park(绿色公园),St’James Park(圣•詹姆斯公园),星期天下午老有人演讲的Hyde Park(海德公园),据说这个公园里从同性恋到阿富汗战争什么都可以讲,上自首相下到偷税的议员谁都可以骂,惟独不能骂女王,骂就犯法,轻则罚款,重则坐牢。

Green Park(绿色公园)



    有个笑话讲某人在海德公园失足落水,无人施救,急中生智,大呼:xx女王!袖手旁观的xx立马出动,把他提溜上来,这人上岸后,马上水淋淋高喊:女王万岁!
    所有广场,中央往往站立着骑马仗剑的威武铜像。纳尔逊和威灵顿比较常见,西装的丘吉尔就少。想想也是,前者打败西班牙{wd}舰队,开始大英帝国日不落的霸主时代;后者在滑铁卢灭了拿破仑,让整个欧洲终于喘过一口粗气。
    所有的火车站,Kings Cross(肯斯卡诺斯),Waterloo(滑铁卢),Victoria(维多利亚)。所有的Coach Station(长途汽车站)。所有的DRL(轻轨)。
    甚至想,只要我乐意,从某地铁车站上来,直接就是白金汉,伊丽莎白老祖母般慈祥微笑,喝宫廷下午茶,吃宫廷小点心,我说乖巧的话:陛下,君主立宪不错,只是您国会宝座的椅垫已旧,该换了。
    女王泪光闪闪地点头,这可是来自遥远东方的支持率,比她治下刁钻刻薄的子民强多了。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赐我男爵勋爵,伦敦荣誉市民什么的,附带伦敦地铁终生免票待遇,头戴毛茸茸狗熊皮帽的红衣卫兵送我到地铁站台,好不体面。呵呵,卫兵们大热天也戴这样夸张的帽子,穿厚厚的法兰绒衣服,汗!

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赐我男爵勋爵



    我甚至猜伦敦地铁还可以年复一年开往某个浪漫的季节,比如,春天,就像国内有部电影的名字:《开往春天的地铁》,电影的女主角是徐静蕾,她噘嘴撒娇的小样好美。
    不过春天花粉多,我过敏,伦敦八月的地铁,还是开向秋天的好,踏实。
    致密的伦敦地铁就是这样一张网,整个城市和大部分人被它一网打尽,无所不在的地铁把他们侍候成舒适快捷的网民。
    伦敦地铁是活的有机体,里面全是故事。{dy}班地铁,{zh1}一班地铁,每一班地铁都引人入胜,每一班地铁都是奇遇和邂逅的载体,贵族,平民,资本家,官吏,学生,流浪汉,白皮肤,黑皮肤,蓝眼睛,灰眼睛,熟悉,陌生,快乐,苦痛,喜出望外,闷闷不乐,相遇,相识,分别,重逢,西装革履,不修边幅,兴高采烈,麻木不仁,这条线换那条线,这个点到那个点,交会,分岔,进站,出站,准时,晚点。
    每一节车箱都是联合国,美洲非洲,东亚西亚,人们彼此微笑又相互戒备,所有人都是萍水相逢,是500年修来的缘,每个人都可能是你{zh1}一次遇见的过客,包括你自己,车门打开,关闭,每个人都是流动人口,车窗外匆匆闪过的就是你的流金岁月。
    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伦敦,一个吞吞吐吐变幻莫测的地下世界。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节车厢。你在红黄蓝黑的站台上,感叹车来人往,浮生若梦。你在疾速运行的列车上,想到芳草天涯,逝者如斯。

是生活方式,是文明程度,是超前意识



    在这里,地铁不仅是公共交通工具,它也是生活方式,是文明程度,是超前意识。它墨守成规又吐故纳新,构成伦敦心知肚明的五脏六腑。它代谢,消化,完成时空转换,化解拥堵污染,保住了城市道貌岸然的表象和衣冠楚楚的做派。它没有高速路,立交桥的摧枯拉朽,大模大样。它收敛,含蓄,隐蔽,低调,深藏地底,像一个高瞻远瞩的阴谋,通向城市的旮旮旯旯,完成名副其实的地下活动。地表依旧古香古色,满城老房子纹丝不动,不拆除,不搬迁,线路不够,大不了再往地下深入,地壳厚着呢,科技高着呢,不定有{yt},东西半球就可以打穿地心通过地铁直接沟通。
    如果地铁停运,伦敦立马就是上海,人们惶惶奔走,各种交通工具在乌烟瘴气中艰难蠕动,半死不活地爬行,挣扎,中风,偏瘫,流着走火入魔的现代化口水。
    纵观伦敦人民的一生,就是在地铁通道里换乘的一生。他们{yt}到晚,来来去去,在地下铁里各奔前程。
    他们一辈子基本就是三种状态:刚从地铁出来,正在乘坐地铁,将要乘坐地铁。
    时至今日,伦敦的地铁网还在延展,它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巨无霸章鱼精,躲在黑暗的地下,贪婪地把黏乎乎的触角,{zd0}限度地努力往前后左右张开,因此我相信终究有{yt},伦敦的地面上将空无一人。
    我{zh1}一次乘用地铁是去希斯罗机场,自动扶梯缓缓上升,伦敦地铁渐渐隐没,突然就有当年徐志摩再别康桥的感觉,心中没头没脑冒出另一个法国人的诗:“为了把脚踏在夜的心坎上,我是一个掉进缀星网中的人”,我信口改成“为了把脚踏在伦敦的心坎上,我是一个掉进地铁网中的人”。
    回想在伦敦度过的这些天,贴切。

希斯罗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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