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厨房的贮物架时,蓦然看到一小罐干荔枝壳,打开闻闻,有点类似陈皮的气味。那是春天时多事留下的,当时,是要试验荔枝壳一旦加以焚熏的实际气息。
没有香炉,就翻出电驱蚊器代替,放上几片彼时还是新鲜的荔枝壳,通上电,不一会儿泛起的浓香烈得让我吃惊。于是在这个春夏之交一高兴就拿几片荔枝壳放在驱蚊器上熏房。这样做,与其说追求小资情趣,不如说是单纯觉得好玩,像是在反复确认,文献记录宋人以荔枝壳作为制香原料之一种,{jd1}不是妄言,这种果壳真的蕴含强烈的香气,并且稍一受热就能轻易挥发出来。宋人张邦基《西溪丛语》中一本正经地指明:“荔枝壳不可烧,其香引尸虫。”从这一句话的意思来看,似乎彼时真有人直接将荔枝皮作为熏爇的香料。也许是那驱蚊器的家什太不对路,在本人的实践中,它的香气太甜腻,也太浓烈,有呛鼻之嫌——所以我很快就把特意收集起来的那一小瓶荔枝壳遗忘在贮物架深处了。
实际上,在宋代的制香业中,荔枝壳是用于“合香”,也就是生产复合香调的制品,《陈氏香谱》中就明确记载:“取其壳合香,甚清馥。”各种香谱也具体记录着用这种果壳与各种珍贵香料一起合成香品的配方与工艺。不过,最引人兴趣的是苏东坡的一则《香说》:
温成皇后阁中香,用松子膜、荔枝皮、苦练(楝)花之类;沉、檀、龙、麝皆不用。或以此香遗余,虽诚有思致,然终不如婴香之酷烈。贵人口厌刍豢,则嗜笋蔽,鼻厌龙麝,故奇此香,皆非其正。
温成皇后即仁宗朝的张贵妃,这位美女看来确实很有些出人意外的聪慧,所以能在生前那般的得天子宠爱。对于宋代的有教养阶级来说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普通而重要的熏香事项,到了她那里,也能整得与众不同。当时为宋人所疯狂消费的沉香、檀香、龙脑、麝香之类,她都避而不用,却采用以荔枝壳、松子膜、苦楝花等等朴素材料制成的香品。温成皇后所用香品的具体内容,可以由文献中大致得其仿佛,如明人周嘉胄《香乘》记有“脱俗香”:
香附子(半两,蜜浸三日,慢焙干)、橙皮(一两,焙干)、零陵香(半两,酒浸一宿,慢焙干)、楝花(一两,晒干)、榠櫖核(一两)、荔枝壳(一两)。右并精细拣择,为末,加龙脑少许,炼蜜拌匀,入磁盒封,窨十余日,旋取烧之。
该书又引《墨娥小录》,有“四叶饼子香”:
荔枝壳、松子壳、梨皮、甘蔗柤。右各等分,为细末,梨汁和,丸小鸡头大,捻作饼子,或搓如粗灯草大,阴干,烧,妙。加降真屑、檀末同碾,尤佳。
有意思的是苏东坡对于温成皇后所喜用的这一类香品的评价,他虽然承认这种做法雅致不俗,但却总结为“贵人口厌刍豢,则嗜笋蔽,鼻厌龙麝,故奇此香,皆非其正”。这番话当然是有背景的,由于史籍明载的原因,士大夫们对这位张贵妃相当的没好感。
一旦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在宋代,用气息鲜明而成本低廉的水果残渣制作便宜的低档香料,本是制香业中很发达的一项业务。那个时代流行一种名贵的“四合香”,是以沉香、檀香各一两,龙脑、麝香各一钱,合在一起而成。然而,同时也就有一种“小四合”,把香橙皮、荔枝壳、甘蔗滓以及榠楂核或梨滓中的任一种,“等分,为末”,调和成丸,大约入炉后熏发的气息与“四和香”接近,所以得到了个俏皮的名称。(《陈氏香谱》)明代的《香乘》中还记有一种与“小四和”相近的制香方法:“以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黄连,和,焚。又或加松球、枣核。”成品居然叫做“山林穷四和香”,非常坦率。明末方以智《物理小识》中也记有大致相近的方子:“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黄楝头(即苦楝花),梨、枣核,任加松、枫毬。”如此而成的香品更是简洁地名为“穷六和”,古人真是有着很强的幽默感。两处明人文献中和而不同的记载,说明这类用果皮、果渣制作低档香料的做法流传相当之久。
因此,温成皇后的聪明之处也是大胆之处,是能够想到并且真的敢于把当时民间{zd1}档的香品在工艺上加以精致化,然后搬用到宫廷生活之中。一脑门子政事的皇帝下朝之后,一进这位妃子的殿门,先闻到一股子与朝堂上、也与其他后妃殿阁中全然不同的气息,想必会立刻有种接受SPAxx般的放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