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撤离
4月20号,在玉树的第五天,早上7点,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抓起来一看,是侯东合副总监打来的。这里7点钟天刚刚亮,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喂,高岩老师!” 接起来,电话那端却是李欣的声音,她跟候总一起住在二炮驻地的一个帐篷里,我带着另外一批记者住在武警驻地的帐篷里。
“——候总感冒加重了,嗓子都肿起来了!”我一听,头嗡的一下。
“——他现在在哪儿?”
“——去医疗点看医生了!”
候总是17号带领4名记者抵达玉树的,18号早上他就感冒了。19号晚上,他从指挥部开完会回来给我们布置工作,我就觉得他状态越发不好了,鼻子、眼睛周围都红红的,一直要流眼泪的样子。我劝他赶紧撤下去,他就是不肯:“不要紧,我有数。等接替xx来了,你先撤,我21号之后再撤(这时候我们已经得知了21号的哀悼活动,侯总已经让我开始着手做策划了)。”在海拔3800多米的玉树,感冒是非常危险的,每天都有参与救援的战士、医生、记者因为感冒、发烧、肺水肿被紧急送离。我当即跟李欣说:“侯总回来你让他马上收拾东西,准备走!”挂断李欣的电话,我马上拨通了一直在机场值守的记者梁兴旺的电话:“兴旺,马上联系空军,看什么时间有货机离开玉树,成都、西宁、兰州,哪儿都行,越早越好!”梁兴旺也是17号跟侯总一进抵达玉树的,他接替记者陈俊杰盯机场,一方面报道空中物资运输情况,一方面随时协调空军方面,将中央台记者接进来,送出去。放下兴旺的电话,侯总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医生说我需要输液,我这就去。”
“——不行,您马上走,到成都或西宁去输液。”
“——我现在不能走!我先输液看看,后天走吧。”
“——不行,万一控制不住就麻烦了。这件事请您一定听我的。我已经联系了机场,您马上收拾东西。”
……
侯总无奈,终于答应了我。“那好吧,我走!我把望远也带走,他一直咳嗽,我看他不行了。你那边还有没有身体不行的,跟我一块儿走”。
这时候,我们帐篷里席地而睡的男男女女7个记者都已经被我的电话吵醒了。“谁觉得身体不行了,马上准备跟侯总一块儿走!” 我问了几声,睡在我身边,一直用被子蒙着头的陆敏突然把被子从脸上拉下来:“高老师,那我走吧!”我马上意识到,我早该撵她走了。她是16号跟我一起上来的,高原反应一直很重,吃了东西就要吐,夜里整夜睡不着,白天却10多个小时在外面跑。19号,我本来安排她跟另外两名女记者一块儿撤离,她就是不肯,昨晚,她2点多做完节目,一定又没睡着,整个脸都是肿的。“太好了!你跟侯总走!”一瞬间,我看到陆敏的眼圈红了。“对不起,高老师……”“你早该走了,快收拾,别多想!”
8点,侯总和望远乘坐的军车来到我们驻地接陆敏,送他们上车的时候,我看到侯总的表情非常复杂,看着我欲言又止,几次叹息!我知道他原本想让我先撤,他守到哀悼日的……
因为前一个的节目策划案里有望远和陆敏的任务,送走他们,我马上跟后方指挥中心沟通,调整节目安排。
一会儿,我收到望远的短信:“高主任,你真是豪杰!在去机场的路上,看着沿途本应美丽的玉树,我觉得自己还应该再为她多做点什么。可是,现在我像个逃兵。向你和仍在玉树坚守的战友们致敬!”望远一周前刚刚跟我以及特报部的3位兄弟姐妹参加完王家岭煤矿透水事故的报道,16号又跟我们一起来到玉树,他每天在废墟上奔跑,报道中几次落泪。先行撤离,对于这个情感丰富的战友来说,确实是个难以接受的过程。我马上给他回复:“我知道,你是饱含着感情在为玉树做报道的,你已经尽力了,向你致敬!”
10点,梁兴旺通报,侯总他们已经搭上了去西宁的飞机。
12点,青海记者站通报,三人全部被送到医院输液。侯总重感冒、高血压,望远肺部感染,陆敏低血压,点滴的时候血管都找不到了……,再晚撤离{yt},三个人恐怕都有xx烦。后来听说,当天傍晚中央电视台一名记者因脑水肿被空军紧急送离,情况危急。
换 岗
8点左右,张小燕给我打来电话,他们乘坐的空军货机终于要从兰州起飞了。他们一行4人:徐冰、张小燕、王磊、肖湘19号一大早就从北京起飞,乘坐民航飞机飞抵成都,原本准备像我们16号一行6人一样,搭空军货机从成都飞抵玉树。可是,到下午才搭上的一架货机先是到兰州装货,在从兰州飞玉树途中突然遭遇雷暴天气,中途折返,两个小时以后再次备降兰州,他们只得在兰州滞留了一夜,20号早上重新起飞。得知他们起飞了,我马上联系住在玉树军分区的军事记者陈欣,从xx找车去机场接他们。跟他们同机的还有中央台军事中心前来轮换的三名记者。
接下来我要做的{dy}件事是安排他们的住宿。几经轮换,到这{yt},中央台在玉树的记者还有三十多人,分别住在武警、二炮、xx、消防四个驻地。我逐一清点各驻地人数,哪儿也住不下四个人,只得决定把徐冰和张小燕安排到二炮驻地,把王磊和肖湘安排在我们的驻地。四个驻地中只有二炮驻地的帐篷里有床。除了史敏总监,张小燕是中国之声前方报道组中年龄{zd0}的了,据说这次参与抢险救援,xx方面规定40岁以上就不许上来了,而小燕已经46岁了,我希望尽可能悄悄地给这位敬业的姐姐多一点照顾。
没想到,四位新战友抵达后的{dy}件事就是七嘴八舌地要求我马上安排人增援梁兴旺,因为他们在机场看到的兴旺脸色土灰,嘴唇干裂。据说他的血压已经到了150,心跳120,还在到处跑来跑去,忙采访,忙联络,忙接送。我马上提出,第二天就让他撤离,换别人去机场值守。
徐冰是来接替我的,我转给他三份文件,一份每日工作安排,共16项,既包括策划节目、指挥调度记者,也包括随时更新联络方式、及时发现记者身体异常状况并安排撤离等。一份是{zx1}的前方记者联络方式。一份是策划案样本。
下午,完成21日哀悼活动的特别策划,我开始安排第二天需要撤离的人员。原本我{dy}个打算带走的是白杰戈,他和程俊杰一起是地震当天就从北京出发,乘飞机抵达西宁,又坐了14个小时的汽车抵达玉树的。到20号,他已经整整奋战了7天。这个四川的小伙子是我们特别报道部6名记者中年龄最小的,3月底赴云南采访抗旱,回京稍作休整又去辽宁采访一个舆论监督的节目(期间一直拉肚子),13号中午刚刚回到北京,14号就出发奔赴玉树了。前方已经先后有4批记者撤离,每次问到他,他都不肯走。这一次,他还是不肯。他跟我说,21号这个日子很重要,他要留下来。他家在四川雅安,属于汶川地震震区。我发现几乎所有有关地震的新闻,他似乎都格外关注,智力地震,就是他{dy}个往指挥中心打电话通报消息的。这个爱干净的小伙子,昨天终于找到热水,不顾我的阻止,把头发洗了,还开玩笑说:“你只要让我洗头,我就能再坚持一个星期!”我看他身体状况还可以,加上他视角独特,情感细腻,表达生动,留下来会对哀悼活动的报道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就狠心同意他留了下来。
按照到达震区的时间先后,我先是决定带刘黎黎、费磊撤离,我们一批来的6个人,前两天已经有3个分别撤离。随后梁兴旺、杨钧天、张磊、李欣的名字一个个被加入到名单里,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侯总临走的时候嘱咐过我,发现任何人身体不行,我都要当机立断。
人员调整,报道方案就要随之调整,那天,我已经不记得给后方策划部的王巧玲打过多少次电话了,每一次她都说:“没关系,高老师,你们辛苦了!”我知道,那天指挥中心也非常忙乱,每次从巧玲的电话里,我都能听到好多人在说话,尤其是王凯副总监的大嗓门。为了21号从6:00 到24:00的大直播,他们一直忙碌到深夜。让我有所安慰的是,这两天,我有意让记者们集中采访了一些感人的故事,典型的人物,做成录音特写,备大直播用,下午所有记者的录音特写题目集中到我手里,竟然有36个。18个小时的大直播,正好平均每半小时一个。20号当天,我还要求记者们每人录一个3分钟左右的记者手记,总计也有近30个。这些内容,加上我们选定的6个直播点,前方记者对大直播足以构成强有力的支撑。巧玲一再安慰我:“高老师,内容很丰富,你放心吧!”
{zh1}一夜
寒冷加上高原反应,在玉树,最难熬的是夜晚。快1点了,气温又降到了零下。帐篷里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我们7个人仍各自忙碌着。我已经钻到了被子里接打电话,做着前后方的{zh1}协调。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我特意在手机上数过,在玉树的五天时间里,我打过500多个电话,而20号那{yt}无疑是最多的{yt}。我右边铺位上、一直在被子里写稿子的刘黎黎是个特别细致的女孩,看我冷得直哆嗦,就赶紧叫当天刚刚到,也在写稿子的肖湘把空铺上的一床被子拽过来给我加上,其实我已经是穿着一条三保暖秋裤、一条毛裤、两件毛衣、一件冲锋衣,还盖着两床被子了。第三床被子加上,暖和了些,我慢慢就睡着了。
大约三点左右,我被自己憋醒了。胸口闷得一点气也透过过来,心跳特别快,后背隐隐作痛。我知道是心脏又不舒服了,到玉树的第二天晚上就出现过同样的状况,吃了些丹参滴丸慢慢就缓解了。我赶紧起来,从包里摸出丹参滴丸吃上。可是这次药却好像不起作用了。难受的感觉越来越重,我只得坐起来,试试能不能好受些。那种滋味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一时间,我脑子里甚至闪过这样的念头:“心脏病人临死前就是这样的感受吧!”这时候,对面一排地铺上,费磊还坐在被窝里写稿子,不知什么时候帐篷外的发电机停了,可能是没油了。他架了一个手电,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着。白天,他抓到了三个非常好的题材,一个是“救援人员从废墟中挖出的出租车开始营运”,一个是“救援队伍里的女医生”,一个是“灾区电力迅速恢复”,另外他还要给21号早上的纵横准备一个连线,录一个记者手记,这一夜,他恐怕要熬到天亮了。费磊跟我是同一年入台的,但直到这一次同赴玉树,我才发现他既有豪爽、大气的一面,又有非常细致的一面。一路上,他经常挥舞着手臂,跑前跑后,帮助大家,照看行李。八个人的帐篷难免凌乱,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把帐篷里清理一下,大家都开玩笑说:“费磊在家里一定是个好丈夫”。他见我坐起来,不停地深吸气,吓了一跳,赶紧过来问我怎么了,要不要看医生。我想起白天旁边驻地武警医院的大夫给我送来一瓶氧气,那是前两天我去医疗点看心脏,她主动说要给我找的,找了两天终于找来了。我赶紧让费磊帮我把氧气罐抬过来,把氧气管插上。他一一帮我弄好了,还不停地嘱咐我,“不行别挺着”。我心里想,到玉树的几天里,我把感冒挺过去了,把特殊生理周期的不适挺过去了,把拉肚子挺过去了,这下好像真的挺不过去了!想起侯总说的一句话:“汶川报道的艰难是你可以凭意志克服的,而玉树报道的艰难却是你自己无法克服的。”
氧气的嘶嘶声在玉树寒冷的夜里显得那么清晰,远处不停地传来无家可归的藏獒狂躁的吠叫。呼吸平复了些,脑子也变得异常清醒,几天来记者们报道的一个个场景像过电影一样在闪过。右边铺位的刘黎黎不知是什么时候睡下的,这个看上去袅袅婷婷、文文静静的姑娘,实际上性格非常坚韧,她每天一大早白就出去采访,常常{yt}做十多次现场连线,晚上回来又要写稿子、做录音,基本上每天只能睡3、4个小时。来玉树之前,李涛副总监曾经给我定了一个规矩,不许任何人,尤其是女记者单独行动。但是因为任务太多,刘黎、陆敏加上已经撤离的玉蕾、王誉颖早都把这个规矩破了。有{yt}黎黎一早出去采访民政物资发放,中午给我打电话说,突然发现了救灾物资审计的线索,申请去采访,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到晚上8点半,天xx黑了,她还没回来,真把我急死了。结果她回来后特别兴奋地给我讲,她在采访审计返回的路上碰到了一群唐山的志愿者,他们从废墟里挖出几万元现金,还有8车茶叶,当场把邮政储蓄的业务员找来,把钱存了,她跟随采访,录下了整个过程。
睡在我左边的王磊今天刚刚到,这个体育记者出身,身经百战的小伙子看来适应能力不错,睡得沉沉的,不时发出轻轻的鼾声。我们走了以后,他可就是大主力了。
5:00,帐篷里突然响起了手机的闹铃声,我起身寻找,看到对面一排地铺上,白杰戈坐起来,把手机关掉,又倒下去躺了一小会儿,然后再次起身披上衣服,装上采访设备匆匆出了帐篷。他大约也是写稿子到2:00多才睡下的。21号哀悼活动的大直播从早上6:00启动,{dy}个连线就是他的,他要走到格萨尔广场去,先看一下情况。他拉开帐篷帘子的那一刻,我看到外面还xx是黑的。
又过了一会儿,肖湘的手机响了,他今天的{dy}个连线是8:00,现场是离我们驻地14公里远的赛马场,因为昨天上午刚到,到了以后又去做了一个关于帐篷小学的报道,他对赛马场的情况了解不多,想早点过去,于是约了武警的车6:30来接他。我再次看到他掀开门帘匆匆走出去了。
7:00,我拔掉氧气管,把费磊、黎黎、王磊叫起来,我们要出发去机场了。帐篷里,只剩下中央台武警记者站的站长孙崇峰了,他用被子蒙着头,还在睡着,昨晚他一共做了4条录音报道,一定是太累了。别了战友,对保重!
远处的群山在晨曦中是那么美,一群群牦牛在山坡上徜徉。近处却是一片片废墟和残垣断壁。玉树啊,再见了!我突然对小白、对昨天赶到玉树、今天已经开始采访报道的几位记者特别牵挂。我想起了望远的短信。是啊,在玉树的采访报道中,我们经历的那么多的困难,但最困难的莫过于离开的这一刻,因为这里的救灾还在继续,而我们却不得不离开。新的战友开始了战斗,而我们却不能与他们并肩。玉树啊,我们还能为你多做些什么呢?(中国之声特别报道部:高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