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7日 星期六(Saturday) 晴 |
写在前面——老宅要拆迁了,一年前曾写过关于老宅的文字,修改了再放上来。上周日天色阴霾,十八梯竟然如此破败,巷子里传来腐朽的气味,曾经童年的回忆竟然也随之渐行渐远。
对老宅子的记忆始于孩提,止于祖父去世。那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每层楼有两个房间,底楼多一厨房,有一小院。{zh1}在夜里探访过一次,暗夜里的记忆,在万家灯火中,随时间渐渐模糊。 老宅所在那条巷子,叫螃蟹井,在中兴路上。上个世纪,巷子里居民多是私房,大部分是四五十年代的老屋,也有后来修建起来的福利房。住在巷子里的人们,多是做了二十年以上的邻里。家里的老宅,一所陋室,一直是危房,依稀记得是竹木结构,小时候大块的墙灰掉下来,会露出许多竹篾。听祖父说过,这套房子是他在五十年代买下来的。那时候已经公私合营,住的房子与工厂一起交给了国家,只剩下少许现金,维持家人的生活。经人介绍寻到这处房子。卖房的人是后来做过国家主席的杨姓人士的姐姐,那时她与丈夫已经离婚,她前夫是个钟表匠,凭手艺吃饭。卖房有一个条件,钟表匠得住在房子里。祖父答应了条件,以低价买下了宅子。钟表匠住在顶楼的房间里,后来终老于这所房子里。家里有了固定的住处,人丁逐渐兴旺。 清晨的巷子,天刚露鱼肚白,依稀听到了抽门栓开门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炊烟升起来了。邻家的小阿姨睡眼朦胧的提着马桶去厕所,巷子里刷牙倒洗菜水的人渐渐多了。直到对面红旗印刷厂的机器开动起来,沉睡中的下半城以这种类似的方式复活了。祖父一家生活在这里。生活象上了发条的闹钟,有条不紊的前行。八十年代,我已经可以在房子里上窜下跳了。厨房外有个小院,院里有口直径一米五左右的大水缸,一则蓄水防火,二则养鱼。黄口小孩好总是好奇心重,热衷于看水缸中的鱼,那时身子却没有水缸高,就踮脚伏在缸沿,两脚悬空晃晃荡荡。有一次重心一失,径自倒栽在水缸中,双脚朝天,口鼻溺水。后来据祖母回忆,连叫我两声,不见应答,就到院子里看我,只看见两小腿在空中乱蹬,人倒插在水缸里,就顺手把我从水缸里提了出来,我早已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因为遗传的疾病,做过眼科手术以后,黑暗中我在祖母的床上度过了一周。那是中国历史上标志性的一周——审判四人帮。清晰记得江青的陈述很傲气。 小学开始有了圈子。巷子里的玩伴,也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外号胡豆,是儿时最亲密的玩伴;巷子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大家经常一起撒燕、躲猫猫。偶尔在中兴路上一起帮助力哥拖板板车,跑到清真寺看回民杀羊,在十八梯看老人下象棋。还有一个叫露的小女生,明眸皓齿,家住在中兴路街边上,我们在街上玩耍的时候,时常看到她把桌子摆在屋外做功课,会去俏皮几句。我转学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们,几年以后还依稀听到露的消息。那些鸿爪雪泥般的记忆,偶尔还会在睡梦中浮现出来。 家里二楼屋子里有一座老钟,整点都会敲响。祖母时常坐在底楼饭厅的八仙桌边上,点一只烟,聆听钟声,又缓慢起身去房间里转悠。父亲在的时候会点上烟,递给祖母,一起谈论工作生活的琐事。我伏在黑色的八仙桌上,埋头写作业,偷听他们的谈话,心不在焉,偶尔又去把小猫放到大腿上逗弄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螃蟹井里居住了三十年的人们开始活跃起来。个体户,一种新的职业在邻里中孕育。 其中包括老宅子里的家人。祖父退休,重操旧业,做起了化工。五叔,贩走私烟倒旧货,可谓鲜衣怒马,摩托皮装,来去如风。我也偶尔会在在顶楼的房间里,他那些洋垃圾里翻衣兜,心中默念祈祷发笔小财,谁叫上次堂弟翻出了几千日元,保不准还有美金。六叔递给我魔方,说别去翻衣兜了,玩好了给我奖励。拿到的奖励是一块钱。我偷偷到他房间读小说,记得是《几度夕阳红》。他带我见识了单版机,据说那是普及最早的计算机。 高中住读,作别祖母,她总是送我到院子门前,千叮万嘱,看到我走远了,才转身进屋。九二年的某天,她不能正常的表达了。拉我的手,说给我吃东西,递给我一包药,我知道其实她的本意是一如以往递给我水果。祖父一直陪伴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祖母,不弃不离十六年,直到他们相隔25天分别离开了我们。 九十年代中期,周边开发,却一直未等到开发老宅子。我大学毕业,那时全家都已经搬迁出了老宅。我试图去重拾记忆,走进熟悉的巷子,距离百米之内,已经高楼林立,大多数老邻居已经搬走了,已然物是人非。后来因为是危房,父辈们向政府提出申请,家庭出钱把旧房做了改造,改造以后先是供远房亲戚所用,后用于出租。 老房子传承下来,它见证了几十年的变迁。而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有了自己的儿子,终究我也会老去,暮景残光中,那些记忆也将随我离去。那些建筑,凝固的历史,早已随城市的变迁而面目全非。而我却固执的留在这里,或许只因为爱乌及屋。 谨用此文祭奠那些平凡岁月,缅怀那些曾经我爱和爱我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