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小说中的智慧（1）

——《龙年档案》《新星》《孤岛》等小说的另类读法

我喜欢看柯云路小说，并不仅仅当故事看。小说里面人名和地点都是假的，却可以读到本质的真实；而传记和报道里面人名和地点都是真的，但却较少读到真实。

《龙年档案》读过不下十数遍，真的是学到不少东西。这不仅仅是一部现代版的官场现形记。读有的小说，精彩处我常常击节叫好，会心一笑；然而读这部小说，精彩处你却只能张开口惊呆在那里，连叫好的都觉得是浪费时间。等我女儿长大，我要是推荐她读一批小说的话，其中就一定包括《龙年档案》。

小说一上来就开始动真格的，冲击力非常强，如果说《新星》是针针见血的话，那《龙年档案》就是刀刀见血了。

我宁愿把这部小说当成一部官场版的励志小说来读。即使不从政，对官场争斗也不感兴趣。如果静下心去读，吸收小说中的丰富营养，亦可化为滋养人生的智慧。

管理的智慧{lx}的艺术尽现其中。兹罗列柯云路小说智慧十数条：

一，道德仁义礼并用

此乃成事建功，治国理家要诀。罗成刚一到任，就面临着副市长贾尚文暗中较劲。而罗成怎么理顺这位“笑呵呵的老虎”呢？“道德仁义礼全要用上。道就是顺历史发展规律；德就是为民谋利；仁就是宽宏大量；义就是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礼就是遵循必要程序，不额外支出成本。”

贯穿整个小说，贾尚文从较劲的对手最终成化为罗成的力量，可以说是罗成胜之在礼（所谓礼多人不怪，化冰的春风一遍遍吹），在仁（知道贾尚文暗中较劲也不以为意），在义（事事身先士卒，敢作敢为），在德（为民着想，以德感人），在道（熟悉历史发展规律，经济发展规律，事事立足在“理”字上）。如何把“道德仁义礼”全用上，小说就是一个完整的学习案例。贾尚文xx是被罗成的人格智慧所征服。仔细深入体会，这是大智慧，从政经商，管理企业，和顺家庭不都用得上吗。

前一阵我的一个软件公司做经理人的朋友搞不定一个懂技术的骨干，我推荐他看《龙年档案》，特别是“道德仁义礼”的运用。结果他看了其中四章，受到启发，来信说与那位骨干沟通成功了。

对于一个公司经理人，道就是符合市场发展趋势；德就是为客户创造价值；仁就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为团队每个人着想；义就是赏罚分明，敢作敢为；礼就是待人以礼，遵守公司管理程序。

在《素书》原始章{dy}中，开篇即讲：无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也。这是所有谋略的出发点，原则。

道德经上则讲，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在小说《新星》中，文中反一号势力顾荣和正一号势力李向南彼此的政治权谋可以说各有短长，李向南也有失策之际（为了压住小胡，给省里挂电话），顾荣也有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没有考虑到退休老干部的力量）。

然而在《龙年档案》中，反一号势力龙福海，正一号代表罗成，在政治权谋上均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谁也不输给谁，表面看上去罗成势单力孤，用龙福海的话说“罗成也就这三五个算不上数的人头。吃饱了撑的，让他们干吧”。然而罗成凭什么把天州这盘下得风生水起呢？双方的较量是立体的：双方大概都是精通各种政治程序的，基本上均势。罗成敢作敢当，不怕得罪人，在一层上龙福海虽然也能在形势逼迫下杀伐决断，然而总得来说是输一筹的；龙福海“拔拉人头”靠封官许愿，以利诱导；靠政治合围，以势挟迫；靠跑关系，以情羁縻，这些罗成是占下风的得，而且罗成的工作得罪了不少即得利益者，但却上基层95%以上的干部支持。

罗成无疑是敢做敢为的，身先士卒，市长带队下井救人一幕可以说是故事的高潮处。

罗成事事占一个“理”字，依托媒体透明监督调动群众力量，事情的出发点为了拿掉天州的穷字，为了百姓的利益着想综合看来，罗成在道和德上是占上风的。

李向南在道和德上也是占上风，所以能感化反对派小胡；罗成在道和德上占上风，才能感化暗中较劲的贾尚文，孔亮。化敌为友，并不容易，它依靠的是{zg}的智慧和人格力量。

二，身到眼到耳到口到心到

想改变一个团体的观念，靠理论上的说教往往是无力的。政府工作也好，高层管理者也好，如果成天在办公室里批公文，往往是害死人的。古人云：察于刀笔之迹者，即不知理乱之本；习于行阵之事者，即不知庙胜之权。这可以说是千古名言。

古人用刀为笔，所以文字中大概都带着杀气。

以现在经验而言，在办公室坐久了，玩文字游戏，都会犯一个毛病：以为讲得通的就能做的通。用之政府部门公务人员，就是官僚主义。一个字往往就能害死成千上万人。此辈不知群众疾苦，有功归己，有过诿人。宁可不做事，也不能做错事。实在可恨。

而在基层做事的人呢，往往不知道其实在会议桌上，一个决议、一个文件甚至一两句话，就决定了外面事情的局面。会议桌、谈判桌上的斗争亦是需要智慧的。

在《新星》中，县委副书记顾荣一句官话，说过就等于做过，结果校舍坍塌，差一点出人命。一个文件转来转去批了几年还没解决别人的住房问题。政府要员居然丢掉了一个文件，让一项重大的农业改革方案搁置。

改变这些人的观念是不能在会议室里完成的。李向南的作法就是把县委一班人领到现场开现场会。在校舍坍塌的现场罢免工作不力的公社书记潘苟世，无人敢不举手通过。

在水库现场，养鱼的方案被提出来，大家在一个大的水库边谁也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人只靠文字是见不到真相的，靠逻辑也难以说服人的。要身到，眼到，心到，才能调动情绪的力量，推动局面。

罗成刚一进天州地界，就说了一句话：走马看一片，不如下马看一点。这种工作艺术不单纯是普通意义上的务实调查，更重要的是只有通过“五到”才能增强行动的张力。

这种工作艺术还可以调动别人制造情势，也可以调动自己制造情势。

在《龙年档案》中，现场办公也是罗成常用的手段。要想让常委一班人统一认识，就到混乱的厂子里，到黑暗危险的煤窑里办公。环境变，人的想法就变了。人只有看到，闻到，触摸到，听到，才能真正改变思想观念。这样工作就推进了。

请看罗成要形成取缔黑三角经济开发区乱采煤矿之前，把七八十人叫到天州煤矿矿井边的一段描写：

“干站在上边说话，阳光照着都很轻松。黑咕隆咚一下来，再有微微的灯光照着，所有人感觉不一样了。走在高大的拱形巷道里，一行人踏响着沉闷的回声。

贾尚文说：人就是地上生活的动物，一钻到地底下，心态都变了。

罗成感到人群都有点畏惧不安，心说：一到下边嘴就没那么硬了。走了几百米，就着巷道灯光，看见巷道顶和两侧都汪汪渗水。再走，脚下就趟着没脚面的水了。天州煤矿的人边走边介绍：这块地区的地下水情况特别复杂，四处乱开小煤井，天州煤矿胆战心惊。走到一处，他们站住问罗成：罗市长，还用往前走吗？罗成问众人：大家有感觉了吗？贾尚文、孙大治连连说：感觉很深刻。众人也都纷纷附和，同时提心吊胆地上下左右观望。罗成说：这感觉还不行，咱们再往前一直到工作面上。

看到传送带迎面源源不断送过煤来，人群全走得像随时要拔脚逃跑。……

接下来，关停天州煤矿四周最近的大小煤井的决议通过了。这种身到眼到耳到口到心到的工作方法也是曾国藩特别提倡的，然而真正运用并知道其中奥妙的有多少呢？

三，图难于其易

李向南来到盘根错节的古陵县，工作从哪儿入手呢？解决信访站积压案件！这在县委整体局面中，似乎是一件小事。对李向南而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经济发展方针要确立，副县长儿子犯罪的问题、罢免不称职的常委，这都会形成复杂的政治斗争，牵扯面大。从易入手，渐渐打开局面。

罗成来天州，摆明了是要“做个大活儿”的。然而他一开始却从做小活儿开始。

看看罗成的工作从易到难的顺序：

1，罗成刚来天州{dy}天路上，解决的{dy}件事是乡干部张虎林霸占栓柱家宅基地的事，这对整个天州的局面似乎也造不成太大的影响，接下来的事依然是解决经年积累的百姓上访问题。

2，处理非法教材的事，这件事牵扯到了龙福海，真相也没有大白，相比而言，还不是算太大的事。

3，“紧太子县挤水分这个螺丝”。在过程中来到西关县，紧了紧魏国。解决拖欠教师工资。

4，发现贪污受贿证据，罢免了太子县委书记万汉山。

5，天州机床厂蹲点

6，全市近千所学校的危房改造。

7，女蜗县补天乡违法乱纪。（紧邻黑三角开发区）

8，解决黑三角开发区乱开采问题

在黑三角开发区问题解决之后，形势对比开始发生逆转：副市长魏国被揭发，打黑枪案件审理清楚。整个局面发生了变化。

无论是李向南还是罗成，都熟谙这个工作艺术。

四，为大于其细

老子说的下半句话是：为大于其细。这话表面上的意思好像很好懂，做大事要注重细节嘛！但人往往最信不过嘴上明白的道理。

时人常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细节”。说“千里长堤毁于一蚁之穴”“细节决定成败”，却又常讽刺别人“事无巨细，无分主次”“丢了西瓜捡芝麻”。

什么是细节？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细节是一件件的小事，然而当它是围绕着一个目标的时候，你就决不能忽视它。而且要运用它，或者提防它。

细节也不是小事、琐事，不是鸡毛蒜皮芝麻绿豆。当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情摆在节骨眼上时，它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古人把间谍也叫作细作，大概也有这个意思。巨石在山顶上，你抽掉下面一小块石子，巨石就失去平衡滚滚而落，势不可挡。

龙福海这个角色是值得研究的，他的官场资源学还是真有一套。其不传之秘便是抽屉的“小九九”。用现代管理学说就官场的“客户关系管理”（CRM）。每个局里人，他都记住常人经常忽略的细节。比如接退休的曹部长那一章所写：

龙福海其实有自己的“资源手册”。那是几个平常的软皮笔记本，里边密密麻麻记满了只有他看得明白的内容。一本专记省里的。还有一本专记中央的。还有两本是综合的。有关曹部长的人事资料，他早就记在一个旧本上了。一个绿豆大小的“曹”字，就代表姓名。有关文字中就包括“胃寒、喜红枣”这样的细节。{zx1}添的人物资料是罗成。一个“罗”字下面又有了密密麻麻两整页。里边记有罗成的简历，罗成得罪过谁，谁反对罗成。当然也包括“丧妻多年，独女十四”这样的文字。

老龙记这些是有用意的，这些细节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抵得上一个轰轰烈烈的大动作。“小九九”里的一行字，有时可以解决一个大问题

罗成也懂这一套，在他天州遇到的{zd0}的一个谣言形成的政治危机时，他化解之道其一便是运用了一个细节：

所谓突出个人，《天州日报》及天州电视台对我来天州五个多月的全部新闻报道做了统计，我在《天州日报》所占的新闻版面与在天州电视台占的新闻时间，与市委主要负责人龙福海同志为一比三，所谓我占的版面和屏幕超过市委主要负责人纯属捏造，超过市常委一班人的总和更是无稽之谈。

在{zh1}取消黑三角经济开发区乱开采的常委扩大会上，更是体现出细节的作用：当开发区区长魏二猛看来很有道理地说开发区煤炭生产具有完善的安全保障体系，罗成就拿出煤炭生产 “万吨煤死亡率”远远超标的事实来说事，然后以自己亲自下过井得到的细节“你们的一纸规定什么作用也没起”。

可以看得出龙福海和罗成双方都不是马虎大意的人，都注重细节。要说有不同，无非双方的方向都不同。

《新星》中的李向南当然也熟谙此术。在和在连续两次通报电业局后，把典古城叫到办公室。在对话中典古城显然是很带情绪的。但是李向南依然是严肃的批评，高明之处在于用到了两个细节。{zh1}，这位老兄竟然在关键时刻投了李向南一票，也给了顾荣和郑书记重重一击。这两个细节一是：

提意见大会上对干部特殊化、违法乱纪提了很多意见，但最有油水的衙门的{dy}把手没有一条，大小都没有。

二是：七九年，电业局基建科筹划着要给你盖个{dj2}小院，叫你骂了一顿。

当然在这一节中，李向南也体现了道，德，仁，义，礼并用的策略，具体在哪里，读过即知。

几部小说中，甚至包括《成功者》《孤岛》上都有这方面的智慧运用。《孤岛》中的主人公孙策在被水淹了的火车厢中拾起了一个象棋子也是一个有意思的细节。

综上总结：

1，细节要运用在得力处。善于运用细节的并非婆婆妈妈的人，而是能够统筹大局的人。

2，得力的细节往往存在于关节处。否则就是无关痛痒了。而发现这样的细节，则要有知人知事知时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