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动物行为的专家们发现：猪很快就会通过镜子的反射，找到它原先并没有直接看见的食物，而海豚、猩猩和大象，则能根据镜子里的自我形象，清洗身体上的污秽。……作为镜子的文学，其功能有点类似镜子之与海豚、猩猩和大象，即籍此净化自身，或为了其形象的体面之需。反之，猪的选择xx为了它自己，它的欲望，它的饮食，它的生存。猪绝不为他者的观瞻而活，猪即自由，它自立法度。

如此说，一些地方的人极为自由，照镜子也只看自己之所想看，不管别的。

中国古人很讲镜鉴。《辞源》“镜”下有词十三条，其中就有“镜考”、“镜戒”、“镜监”，司马光资治也弄出一个大镜子。照镜子已经有历史了，《诗经·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这里的照镜子不是看自己，是看别人，看别人的缺点，警惕自己别再犯。《论语·述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虽无“镜”字，也有《诗经》“镜鉴”之义，但多了一层意思，不仅看别人的缺点，也看别人的优点，师彼之长。墨子也赞成以人为鉴：“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国语·吴语》与墨子同：“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韦昭注引《书》曰：“人无于水鉴，当于民鉴。”《史记·高祖功臣侯年表》沿《诗经》的传统：“居今之世，表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我们今天说滥了的“以史为鉴”，唐人魏征早说过，而且统上面诸家之说，说得全面：“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镜子也有骗人的，比如“哈哈镜”，人见了也不过是笑，不会信它。也有不识镜者，钱钟书《管锥编》中数则很有意思，可以抄来玩玩：“《不识镜》（出《笑林》）夫持镜归，妻引自照，惊告母曰：‘某郎又索一妇归也！’母亦照曰：‘又领亲家母来也！’……敦煌卷子本侯白《启颜录·昏忘门》载鄂县董子尚村人买奴，入市睹镜中己影，误为少壮奴，买镜归；父视镜，怒子买老奴；母抱小女观之，诧‘买得子母两婢’；召师婆禳之，悬镜落地分两片，师婆拾取，惊睹两婆云云……《杂譬喻经》卷下之二九，有长者命妇取蒲桃酒来共饮，妇往开瓮，‘自见身影在瓮中，谓更有女人’，大恚，夫自往视，‘见己身影，逆恚其妇，谓藏男子’，互诤相殴……《青琐高议》前集卷三《高言》在胡地时，‘或临野水，自见其形，不觉惊走，[以]为鬼出于水中，枯黑不类可知也！’”

不识镜只是笑话，镜子总是要照的，有语录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经验”便是镜子，人类是照着镜子往前走的。但有人拿了镜子只照别人，有人照镜子却又自爱，如评剧《花为媒》中的张无可“对菱花仔细照我样样都好”。古时候的人多只能以史为鉴，可谓纵照，近代以来又可以以外为鉴，也就是横照。纵照心平气和，过去了的不是死了就是亡了，可以随便打量；横照却不自在，虽然有不如自己的，但也有比自己好看和强壮的，少不得让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