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dy}台电视机_赵凯_新浪博客

以前我都在家里院外村庄中撒欢儿,走一会儿,跑几步,歇一歇,一直没有觉得累过;如今走上长途,步步紧着赶路,我有点吃不消了,觉得累了,蹄腿有点麻胀,气息有些发喘。开始,我还乐颠儿总爱跑到妈妈前头去,咴儿咴儿叫,后来,我就蔫了,吃力地跟在妈妈侧后。有时,落到车尾,妈妈就嘶唤我,我咬牙小跑几步追上去,妈妈看到我才放心。

路上,我头一回遇到了轰轰隆隆嘀嘀嚎叫的大汽车,是绿色解放牌大卡车,迎面开过来。我妈妈当然习以为常了,可我害怕了,咴咴儿惊叫着,那么大的家伙,跑得那么快,我怕那大汽车撞倒我从我身上轧过去。我急切地往妈妈身边靠,可是隔着车辕,我贴不到妈妈那温暖的皮毛骨肉了,只磨蹭到了生硬的木头和冰冷的铁箍,硌得我脊骨麻疼。主人把吆喝着我妈妈向路边靠,然后停下来,耷拉下大鞭杆拢着我脊背,怕我受惊吓发毛了。后来我才明白,是为了牵就我,主人才停下马车给那大卡车让路的,不然,喝令我妈妈靠路边走就和大汽车错过去了。我惊慌地站在那儿,挨着妈妈,身边还有主人,在他们保护我,我才感觉放心多了,知道不用怕,但仍感觉心紧紧地揪着,提溜到嗓子眼儿,低着头不敢动。那大汽车轰轰隆隆叮叮咣咣地开近了,我感觉蹄下的大地都在轻微地哆嗦颤抖,一股麻软从我蹄下升起由四腿扩展到全身,我木然。好在大汽车是在路那边走,跟我隔着妈妈和主人,直到大汽车慢慢腾腾驶过去——又像眨眼就过去了,我才长吐了一口气。再吸气,就让大汽车轮跑过卷起的烟尘给呛了,咳咳!

这破玩艺儿!我咒骂着身后的大汽车,我都不稀罕回头看它,但听车声知道它越跑越远了。我感觉到主人从我脊背上抬起了大鞭杆,知道这是没事儿了,我才敢活动一下,先松松筋骨,把紧绷的全身放松了,我才试着迈步,可是腿不好使了,抬不起来,迈不出去。我着急啊,我这是怎么了?这时,妈妈拉着车走动了,吱嘎,大车胶轮转动了。妈妈轻轻地唤我一声:孩子,走哇。这时主人的鞭杆轻轻在我屁股上推了一下,我就势迈出了{dy}步。哈,我又活了!

县城里人和车更多,自行车塞满道,我妈妈和主人先还担心我跑丢了,这时又怕我碰了别的骑自行车的人。我小心听话地紧贴马车跟着走,到了这样繁华吵闹的地方,我也发慌。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时间正是工人和学生午休,路上赶回家吃午饭的人多。城里人冬天夏天都吃三顿饭,而我们乡下,人们是热天吃三顿饭,冷天就吃两顿。一方面是夏天天长,冬天天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时粮食少,家里储存的全年的粮份天天吃三顿不够吃;分三顿两顿吃,还要再分干活忙时吃干饭,不干活轻闲时吃稀饭,这样吃能节省,这是乡亲们多少年过日子摸索出来的好法子。

到了县城大供销社百货店门口的高台阶下面,刘支书已经等在那里,笑着和我们张望。吁——,主人吆喝我妈妈停下脚步,然后仰脸笑问:“三哥,电视买好了?”

刘支书说:“买好了,来,你帮我搬出来吧。”

“好嘞。”

主人咔噔把车闸扳起,然后和刘支书进了供销社大门里,妈妈带我就等候着。进出商店的人很多,可是买小东西的人多,买电视这样大东西的人少。我看见主人和刘支书抬着一个大纸壳箱子出来了,小心地走下台阶,俩人说你先走他后走,很怕走不稳当把这箱子摔喽。这纸箱里面就是电视啊!是黑白电视。那时候都是黑白电视,城里人家也很少有买得起彩色电视的。

电视箱子摆放在马车厢里,主人拿绳子缠绕着绑好,刘支书打下手,捆好了,刘支书还不放心地拽拽强套问:“老四,捆结实了吗?”

我家主人扳着电视箱子摇晃两下,看到比较稳当,就说:“没事儿,放心吧。”

刘支书笑说:“老四,要不,你也买个电视吧,咱一块拉回去。”

主人笑说:“不了,我哪能买起这个?”

刘支书说:“才五百块钱,你若是手里没现钱,我帮你垫上,啥时有了再还,不急。真的!”

主人摆手苦笑:“三哥你是好心,可我哪跟你比啊?我那房子还没盖呢。先盖房子,然后再说。”

主人牵着我妈妈的缰绳,转过马头和车身,驾——,就想踏上回程。

刘支书喊着:“等等,等我一会儿。”他又回到供销社门里,买了两瓶汽水和两个大面包,把一瓶汽水一个面包递给我家主人,笑说:“老四,中午先这么凑合垫巴垫巴,等回家让你三嫂给咱哥俩炒两个菜喝酒。”

我家主人的摆手推拒着面包和汽水,笑说:“三哥,不用了,回家再吃呗。”

刘支书诚恳地说:“拿着,拿着。吃吧,解解渴,我都买了,还能退回去呀。”

我家主人就接过了,先咬开汽水瓶盖,吐在地上,然后仰起瓶子咕嘟咕嘟喝下去,一口气就是半瓶,真渴了。咴儿,我叫着,我也渴了。妈妈嘶唤着我,不让我烦躁,妈妈也渴,可是,我们只能等回到家里才有水喝。主人和刘支书都坐在车沿板上,在正午阳光下吃一口面包喝一口水。这在当年,就是不错的了。后来主人家自己赶着马车来县城买化肥,大晌午,嗓子渴得冒烟,扛了一车化肥袋子,又累又饿,都没舍得喝一瓶两毛钱的汽水。

吃完喝完,刘支书把汽水瓶子送回供销社内,然后我们就回家了。

回路上,虽然还是累,我感觉到轻松了好多,我才明白:累,有时更是一种心理感觉。

进了村,我就又撒欢儿,可乐了,兴奋于今天我竟然头一回走了这么远的路。我觉得自己又长大了好多,看着家乡村庄的绿树和草房与人们,我都感觉比路上看到的别处的人与树和房子亲切。

我们一进村,村民们知道消息的,都来到路边迎着,笑看我们,又看着马车上装电视的纸箱子问:“买电视喽?”

刘支书笑答:“嗯,下晚上俺家看电视去。”

人家笑应:“好啊!”

再走几步,又有人问买电视啦,刘支书再答复嗯买了,并再邀请下晚上俺家看电视去。路边都是乡亲们一双双羡慕的笑眼,我因为一路跟随着买电视的全程,所以,我感觉乡亲们那热情的目光仿佛也投射在我的身上,我也跟着一同荣光了。

从咱家门口走过,我和妈妈又渴又饿,可不能进院里饮水吃草。到了刘支书家门前,有几个人围上来帮着把电视抱进屋去,主人就赶着我妈妈拉车去老队长家,把大马车给人家卸了,然后牵着我妈妈,带着我才回家来。

女主人迎上来,关切地问:“回来了,这大热天,累坏了吧。”主人边把我妈妈拴在石槽前边说:“还行。”女主人先拎来水桶,我妈妈那边喝着水,我这边吃着妈妈的奶。男主人顾不得自己歇着就给我妈妈拌草料。

女主人也关心着电视的事,笑问:“老刘家买的啥电视呀?”

主人说:“从日本进口的,叫皇、那牌子叫皇啥来的?”其实,我家主人是不认识电视纸箱上的那个字,那品牌叫xx,后来,那两年乡亲们刚包产到户卖粮有了钱,村里好多人家都买了这个牌子的电视,那时候人们都喜欢买进口货,说外国的东西质量好,结实,可是,那一批电视质量并不好,在我们村里大量泛滥的xx电视,没多久就出毛病了,首先是调频按钮爱坏,那按钮帽掉下来就装不上了,然后是微调旋钮失灵。乡亲们一边看电视一边生气骂着破电视,几年之后,xx电视逐渐被淘汰,淡出了俺们村的视野,后来满村挨家挨户都找不到这种电视了。

男主人对女主人笑说:“刘海国还让我也买一台电视呢,说他借咱钱。”

女主人说:“你要当官的,咱家也能买起电视。”

男主人急忙小心地扭头看看刘支书那院子的方向,对媳妇说:“你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

我也跟着主人的目光看去,隔着两家菜园,就听见刘支书家有几个人的喊号子声,接着就慢慢升起一根天线杆子,和绿杨树梢一同耸立在蓝天中,刺穿了一朵白云。

女主人说:“都溜须捧臭脚帮着安电视呢。”

男主人说:“你别瞎说,那咱帮他拉电视也是溜须捧臭脚呀?这不就是乡里乡亲的意思嘛。”

女主人说:“这马也不是生产队的了,还让他白使唤。”

男主人说:“那你还能管他要工钱哪?那马车还不是咱家的呢,你能得几个钱?”

女主人说:“反正他白使唤咱家的马,我就是不舒服。”

男主人说:“那他还白使唤我了呢,你就心疼马,不心疼我?”

女主人笑了:“你算帮工,我认可让你帮他工,也不愿意让马帮他工。”

男主人笑说:“这马一进家门,我的地位还矮三分了,在你眼里,我连马都赶不上了。”

女主人笑说:“你有马值钱啊?这马值好几百,你呢?白给人都没人稀得要。”

主人夫妻间这样说笑,令我和妈妈听来感觉非常受用,知道主人精贵俺们,我和妈妈更要努力为主人家出力气,不藏奸不耍滑,好好干活。

又听男主人嘻笑说:“那可不好说,还行有大姑娘要我呢。”

女主人夹他一个白眼,笑说:“美得你冒鼻涕泡了,还大姑娘,八十岁老太太都兴看不上你呢,就我眼珠没长正,看中你了吧。”

男主人笑说:“你要我,我没掉地下就行呗。”

女主人笑说:“我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你来了,成天跟你挨苦大累。”

男主人笑说:“别急,等上秋卖粮,我也给你买电视,咱躺炕头上趴被窝看。”

女主人撇嘴说:“咱们买电视,你趁多少钱?这破房子不想翻盖喽?”

男主人抚摸着我妈妈的鬃毛说:“面包会有的,啥都有,累几年,咱房子也盖,电视也买。”

女主人抢白说:“可别等到猴年马月了。”那时候,女主人——包括乡亲们,都没意识到秋后打下丰收粮后,老农民手里会一下子有了从来没见过的那么多的钱,几百元,上千元,当时,最富裕的标准万元户的提法刚刚兴起。女主人不待男主人再说话,就以斥责的口气问他:“你还吃饭不呀,不饿哟?都给你搁锅里热着哪。”

我发现了,女主人关心心疼男主人的时候,常常是以斥责责怪的口气来说的;包括爱惜小主人时,也是呵斥着的。而女主人跟外人说话时,总是和颜笑语的。女主人对家里人和外人的态度不一样。

女主人把饭菜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出来,男主人拉过来,坐在门槛上狠扒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真是饿了。这时候,刘支书又走进院门了,笑说:“老四,走,上俺家喝酒去。”

男主人举着筷子笑说:“三哥,我都吃上了,不去了。”

刘支书笑说:“放下放下,跟我走,跟我累{yt}了,你三嫂那边菜都炒上了。”

我一抽鼻子,果真闻到了轻风中飘来了隐约的炒菜油烟香味。

女主人手里还拿着饭勺,笑说:“三哥,帮这点忙算啥大事,还喝什么洒呀,就让他在家吃一口得了。”

刘支书说:“别介,弟妹,我那边摆上洒盅了,若是没人去喝,请客请不来,那我多没面子呀。”

女主人笑说:“瞧三哥说的,谁能不给你面子呀。”

刘支书笑说:“那跟我走吧。”

男主人笑说:“三哥,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去。”

刘支书笑说:“咋的,你还想让我跑第二回来拽你呀?今儿我高兴,咱们是兄弟,你还得捧老哥哥我的场啊!”

男主人笑说:“好,三哥给我面子,我不能不识抬举,我去!”说着站起来,把碗筷交给媳妇,双手拍打两下屁股上的尘土。

女主人叮嘱说:“你悠着点,别喝多喽。”

刘支书笑说:“放心吧,心情乐呵,多喝点也能担得住。”

女主人说:“他没多大量,喝酒就多,醉一回老遭罪了。”

男主人拦着女主人的话:“你会说话不,别瞎咧咧了行不行?三哥,俺们走。”

我看着男主人跟随刘支书走出院门了。

后来,夕阳串烧在西面的树丫里时,有两个乡亲架着男主人把他给送回家了,主人一边踉跄着,一边卷着大舌头,吐字不清地说:“我、没、没喝多,我、没、没醉。”

女主人迎出屋来,责怪着:“我就说嘛,喝十回得醉九回半,没那么大肚量还使劲灌尿水子。”然后,从外人手里接过男人扶进屋了。很快就听到男主人哕哇的呕吐声。一会儿,女主人拿着铁锹扫帚,把男主人吐出来的东西扫出来。

 

 

小主人在晚饭后急忙写完作业,就跑出门了,这一次小主人没顾得招呼我,但我也习惯性地跟上去。

太阳落了,暮色蓝了,{dy}颗星星在树梢上的枝叶间闪亮了。来到刘支书家,小主人进了院门,回头伸手臂一挡我,说:“火龙!”

我就乖乖停下了。这是小主人给我定下的规矩。我可以出入自家的院门,但到了别人家不许我进院子,怕我的蹄印踏乱了人家干净整洁的土地,更怕我拉粪撒尿给弄脏了。

我站在那儿看着小主人走过葡萄架下,院子里已经有了几个人,还有人陆续走来,都是像小主人一样,来刘支书家凑热闹看电视的。我流连在刘支书家院墙外的路边柳树下,等着小主人,想稍后同他一起回家。

我小主人和先来的人们都走进了刘支书家屋里,刘支书准备了两盒烟卷和一壶凉茶,招待乡亲们,平时都喝大凉水的肚子,这时也端起饭碗假装小口润茶水了。接着,前后街的人们都来了,屋里装不下了,就趴在窗台前看,可坐在屋里炕上的人还挡着屋外的人视线,而且人们挤在一起闷热淌臭汗,都吵嚷着热死人。于是,刘支书说:“来,把电视放窗台上,大伙都上外头看去,坐在院子里还风凉。”

对!众人附和着。

把玻璃窗摘下了,那电视放在窗台上,人们在院子里散坐着,像在村政府大院里看露天电影一样。我也头搭在墙头向里面望,跟人们一起看电视。在星夜里,电视的光亮一闪一闪的,映着那些人的影子;人们看得热闹时就发出一片笑声,有时看到生气的地方也在咒骂“他妈的”,和电视机传出的歌声与说话声一起传过来。虽然院子里风凉,但夜里蚊子也最活跃,原来扇风的扇子此时被人们用来挥赶着蚊子,时不时传来xx的拍打蚊子声。咱村就这样经历了{dy}个有电视看的夜晚。

人们看电视,我看这场面。

我妈妈在家里嘶唤着我,我咴儿答应着,告诉妈妈我跟小主人在这儿,让她放心。

很晚了,有的人陆续起身走了,可小主人还在那儿看,我咴儿咴儿召呼他,他也不理我,有电视了,他的心思就不在我身上了。就像遇到刘舒时,他就一心围着她转,不再搭理我一样。我看到了:小主人搬着小板凳,挨刘舒坐着,刘舒怀里抱着小妹刘畅,一边看,他们还一边讲说着电视里的事,呵呵笑着。

我饿了,想吃奶,又听到了妈妈在喊我,我就咴儿告诉小主人:我先走了——。撒开四蹄,我跑回家去了。

已投稿到:
郑重声明:资讯 【村里{dy}台电视机_赵凯_新浪博客】由 发布,版权归原作者及其所在单位,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企业库qiyeku.com)证实,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若本文有侵犯到您的版权, 请你提供相关证明及申请并与我们联系(qiyeku # qq.com)或【在线投诉】,我们审核后将会尽快处理。
—— 相关资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