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我的记忆起,父母很少闲赋在家,我的童年大部分时光在外婆家度过。可以说,我从小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对她的那份感情甚至超过了我的父母。 外婆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那里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天蓝蓝,水清清。田野边常有些叫不出名的花儿,花朵若蝴蝶,又如鸡雏。溶溶的河流催眠似的低吟浅唱,间或有些鸡声虫声。远处一山挨着一山,在阳光的怀抱里竭力抒情。即使不是诗人的俗人,心中也会长出诗意。 外婆一辈子面朝黄土,把汗水深深植进脚下的黄土地里。腰都射成了弓,也不识几个大字。脸上的皱纹如高原黄土上沟壑般,却给她的脸上添上了许多慈祥的笑意。每次假期,我都要去探望外公外婆。有时,外婆会唠叨起我小时候的一些情、一些事。有些记忆尽管在我的脑海里模糊了,但一经外婆提起,记忆的匣子如潮水般倾涌而出。恍然间,我回到了过去。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外婆每次忙农活,我都会跟着去。于是四轮车开启了{yt}的征程。车上除了载着肥料农具之类,外婆还特意留有一干净处让我蹲着,我也没有怨言,反倒有种威风凛凛之感。伴着晨曦,四轮车咯吱咯吱作响,红火的太阳吐出一枚枚热情。一路上,我却不“安分”起来,时而抚摸着路边沾着露水的青草,时而哼上几首小曲。我无意招来了树上鸟儿的呼朋引伴,鸟声歌声弥漫开来,好不热闹。看着我高兴,外婆也只是冲我一笑,继续赶路。 没多久,四轮车碾进了田野。外婆的手脚不太灵便,费了些功夫卸下农具,一步一步地走向田埂,戴着斗笠干农活去。外婆嘱咐我不要到处走动,于是我静静地蹲在阴凉处,蹲久了也不烦,也不哭。目光朝着前方,看别处,但更多的是看着外婆。记得在收割时节,外婆手上的镰刀轻轻一挥,不一会便倒下一片,当时我心里感觉很神奇。待我慢慢长大了,再看外婆干农活,心底莫名有了一种心酸。外婆眼睛老花了,有时一不留神,锋利的镰刀一滑过,手上渗出血迹是常有的事了。干农活弯着腰多了,腰脊也慢慢犯病了,但外婆顾不及这些,甚至也顾不及擦拭脸上豆大的汗珠,那时我真想恨不得自己也能帮上忙了。忙完活后,外婆最惬意的当数站着舒活下筋骨,然后在田埂边狠狠地抽上几口水烟,“呼噜呼噜”作响。外公送饭来时,外婆早已饥肠辘辘了,但每次的{zh1}她都要留下小半碗让我吃。 农活,让我看到了外婆的苦。时过境迁,我的舅舅在外头也算有了自己的事业,于是常常劝外婆不要干农活了,甚至想让她搬到城里住,过上好日子。外婆却不依,也曾有段时间外婆的生活很清闲,但她渐渐地坐不住了,于是她又操起了农活。我知道,外婆离不开那片熟悉的土地了。农活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离开它,就等于鱼儿离开了水。正因为这样,外婆的双手日渐粗糙,厚厚的掌心爬满了茧,凹凸不平,细缝间还有些烂坏了。 我还忘不了外婆的煤油灯。外婆怕暗,她每晚都离不开煤油灯,不管睡觉还是缝针线诸如此类。油灯灯苗很小,被罩在里边。有风了,甚至走过了,火苗都会晃动。一摇一摆,外婆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常常是我一觉醒来,看见外婆还在昏暗而摇曳不定的煤油灯下做针线,因为眼睛老花,穿针要折腾几个来回才能穿上,尽管那时已是深更半夜了。她还总让我给她穿针孔,一边还说:“老了,老了,眼也花了。” 有一年寒冬的夜晚,我发烧了。当时寒风萧瑟,家家户户都进入梦乡了。外公显得较为冷静,而外婆干着急,直跺脚跟。她生怕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急忙擎着煤油灯,安放在发霉的椅子上。她的嘴里嘀咕了许久,又张罗棉被替我盖上。迷迷糊糊间,我看到外婆的泪珠在不停地打转了。我知道,那泪水包含了多少深情。外婆很不放心我,她让外公在床边照顾好,独自儿擎着煤油灯匆匆赶到村里的郎中家去。不难想象,那盏煤油灯在寒风中微颤着,外婆担心熄灭,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是煤油灯,更是外婆点燃了我的生命,我又怎能忘却呢? 今年年初,我外公到深圳闯闯,看看外面世界。掰掰指头,外公也不过离家一个月,外婆却倍感孤独了。家里尽管有狗看守着,但外婆还老担心家里的黄牛被偷,夜晚翻来覆去总睡不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让她很不好受。或许,外婆没有什么欲望,她只求生活平静,只求有个伴侣走完一生。 外婆的一生很清苦,尽管这些年头生活有了起色,但她还是千方百计把好的东西留给我们。每次我们去探望她,外婆总不忘准备丰盛的晚餐,而她自己通常是吃些荤菜,拼命叮嘱我们吃肉。每次待临走前,外婆都会塞钱给我们三兄弟。若是推脱,外婆则很不高兴,她会生气地和我们说:“现在你们读书需要钱,要拿着!在学校吃好点,养身体要紧!” 每念此时,我都会想起诗人艾青说的:“为什么我的眼睛里总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外婆的眼睛常是湿润的,我不知道拿什么报答她。无论我现在怎么样,或者希望以后会怎么样,我都应归功于我的外婆。读懂了外婆,我在远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