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色。人大概都见过土。西北是黄土，东北是黑土。也有的地方是红土。可能还有其他颜色的土。土色最接近人的面色——其实是人的面色最接近土色。一方水土一方人。西北人大抵就淳朴，东北人大抵就豪放。南方是水乡，人则细腻，清新。有些江南女子还特别脱俗。土色是宽泛的，悠远的，见到土色时，眼前不会顿时就亮了，但也从不让人觉得憋屈，委靡。因为土色流淌着生命的本色。而在城市，色彩是变幻的，土色越来越稀少，乃至珍贵。城市永远不会流行土色，因为土色是一种基调，一切的色彩生于土色。

　　偶尔的，能见到土色的建筑群，眼前仍然不会顿时就亮了，但心里觉得一下子温暖起来。想到了乡村，白杨，土房子，土山，溪流，炊烟，母亲，奶奶。土色是流畅的，可以让我们一路向西，向北，向东，向南，走向童年。而不管你已是耄耋之年，还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壮志凌云之年。

　　若你的土色迷失了，要么你根本就不识得土色，要么你已经远离土色太久，太久。

　　气息。土一定是有气息的，使劲地嗅，贪婪地嗅，你就闻到了麦苗的清香，玉米的清香，瓜与果的清香。从土地上走出来的人，身上起初都带着这种气息，原始而自然，一点也不野蛮。有的人一生都持有这种气息，怡然自得。有的人飞速地除去了这种气息，而妖精般地吸纳了其他杂七杂八的气息。有的人尽力掩饰着这种气息，憋着、憋着，像个热气球。但气息，总是要弥散的，向房间的各个角落，向楼群的四面八方，向城市的犄角旮旯，向人——眼，鼻，心，神。

　　和谐相处的人，就有相同的气息，生于同一方土地，或生于不同的土地，但能够容纳与消解。息息相通，相安无事。当你惊讶地发现，来自一方水土的人挤占了你的视线时，你首先不要认定那是在拉帮结派，而是一种相同的气息使他们灵犀相通。你也要融入那种气息，否则你会因为满身的异味儿而遭到排斥。毫无疑问的是，当你身处某种气息久了，要么某种气息会像高温蒸汽把你蒸熟，要么会像空调的换气功能将你一股脑换掉。才不管你的气息来自哪一方土地。

　　土气。“土里土气”总是并用的。是城里人的专利话语。村妇不会对着外乡客说这句话。奶奶不会对我说这句话。母亲也不会对儿子说这句话。进城之后，这句话你时而是会听到的，男人说给你，女人说给你。男人中有老板，包工头，班头，大巴司机，售票员，一切享受城市福利和机会的人。

　　而你像是购买者，抑或是某种形式上的乞者，讨者，要者，求者。女人中有妻子，女儿，这是善意的。也有小姐，以及其他“机会主义者”——靠某种机会赚钱而养活自己的躯体、放纵自己的灵魂，比如情人，征婚的骗子，街女，发小卡片的人，乃至卖香烟的市侩女人。一般而言，你听到的不是“土气”，而是“土包子”，说“包子”时，他们的嘴巴像足了蒸熟之后鼓足了劲的包子。或者“土鳖”，“土老帽儿”。有的人真土，不会投币，不知道前门上后门下，不知道先说你好，后说再见。有的表现得土。说话实在，有一说一。办事实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要钱实在，说好多少就是多少。他们说方言土语，望着你一脸真诚。也笑，傻傻地笑。憨厚地笑。鬼鬼地笑。呵呵呵呵。嘿嘿嘿嘿。不像有的城里人，皮笑，神经笑，骨子笑，思想笑。

　　被唤作土包子、土鳖、土老帽儿的他们有时土得奇异，与城市的街巷迥异，与城市的卖场迥异，与城市的先生女士迥异。

　　“土”这个土生土长的字眼儿，借乡下人一万个胆儿，也不敢用到城里人身上，你这个“土——丸子”！

　　大俗大雅，大土大洋。那是一种蜕变。破茧成蝶。没成，你是虫子。成了，你是蝶，是龙。还是土，但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