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应该看到,农民不合理的负担并不就是那么简单。如果说它不合理,那也是不合理的现行政治与经济体制的原因造成的,因此,我们今天的改革不作综合改革与整体推进的设计,势必会顾此失彼。但是如此重大的农村税费改革,领导小组不是设在国务院的综合管理部门,而是放在财政部;改革方案又是由财政、财经和农业三个部办领导牵头制订,他们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十分周全地考虑到本部门以外的更多事情,比如方案取消了农村教育事业费附加和教育集资,财政并没有相应地投入,这样做虽然部分地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却使得农村的义务教育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比如,这一方案很少考虑过去各地改革试点已经取得的那些成功的经验,依然毫无道理地保留了无法让人据实征收的农业特产税,无法做到据实征收,就依然会造成乡村干部的随意乱收;同时将原来“村提留”中的公积金,从“农业税附加”里剔除了,好像是把它从农民的负担中剔除了,可它不但依然还是农民的负担,而且这种“一事一议”,就极有可能为以后的乱收费留下隐患。特别是税费改革确实减轻了农民负担,但同时也给乡镇正常运转和村级组织建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从全省看,税费改革后乡镇的收入普遍减少三成多,村级收入减少了七八成,收支缺口大,不仅使正常的工作难以开展,也严重制约了农村各项事业的发展。不解决这些问题,中央的政策就成了画饼充饥,改革的目标就会落空;而解决这些问题最现实,也最棘手的,就是要精简机构,分流人员,压缩开支,减负轻担。 安徽省五河县,正是在解决这个“天下{dy}难题”中大胆突破,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敢于率先走出这步险棋的,是当时的五河县委书记朱勇。这是一位从祖国西部导弹发射基地归来的转业军人。正因为在内蒙巴丹吉林沙漠和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爬摸滚打过,•就没有什么困难可以让他低头。 朱勇以为,要带领大家搞好这样一次重大的改革,首先是需要领导班子的人格魅力。他说:“改革,要先改到自己的头上。” 五河县也是沿淮一带过去较早进行税改的试点县之一,那时试点,他们一次就清理清退了乡镇不在编和临时聘用人员两千三百五十四人。动作不能算小,由于工作做得细,就没发生上访或是闹事的。当二OOO年四月,安徽将税改试点在全省铺开时,朱勇清醒地看到,如果只把税费改革简单地理解为税费征收办法的一次改变,不是大刀阔斧在全县减员,减事,减费,减机构,且不说乡、村两级的正常工作将难以维持,中央部署的这次农试点,五河县也就只能是轰轰烈烈一阵子,过后又恢复老样子。可是,精简机构,分流人员,需要面对的问题会很多,困难也大,必须动真格的,既要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更要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勇气,否则今天按下了葫芦,明天就起了瓢,这方面的教训已经不少。在新中国的历史上,仅乡镇的机构上已经精简过好几回了,结果都是风声来时雷鸣电闪,事情过后皮蛋轻松,总是陷入一个“精简一膨胀一再精简一再膨胀”的恶性循环,甚至,越精简,越膨胀,始终走不出这个怪圈。现在中央和省里都下了这么大决心,革了“费”的命,剩下的问题就看下面各级党委和政府,敢不敢引火烧身,给自己真正来个“釜底抽薪”。 在五河县六大班子的动员会上,朱勇操着浓重的外乡口音说道:“这一次咱要来,就来点真家伙,胡弄是不管<行>的,也是不可能长久的!” 当然,办法不是坐在办公室可以想出来的,以往的经验也不一定都是可靠的,惟一的方法就是深人实际,深人群众,像xxx说的那样,你要亲口尝尝“梨子的滋味”。 采取大动作,须有大气魄,并伴之以周密的计划与安排。为此,县委开展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进百村、住百天、访百户”的活动,调动起县乡两级上千名干部,下村驻点,拿出了当年闹土改的劲头,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老老实实做好调查研究,切切实实摸清社情民意,分析深化改革可能出现的那些矛盾和问题,悉心探索配套改革的思路和具体的操作方法。 为确保此项工作万无一失,县委书记朱勇,县长张桂义,以及六大班子负责人,率先垂范,亲赴{dy}线。全县二十个乡镇,二十个县级干部“分兵把守”,“驻点包片”,什么时候把负责的乡镇机构改革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什么时候才能打道回府,撤回县城。 先行试点的{zd0}经验就是:一个决心不走样,六大班子一齐上。领导班子的精神状态,决定着这场改革的成败。因此,朱勇特别强调:在精简机构分流人员的问题上,县级、科局级的领导干部,尤其不准优亲厚友,不准打招呼说情,不准搞人情照顾,必须坚持“一把尺子量到底,谁违规就查处谁”,而且决不搞“下不为例”! 从二OOO年九月一日开始试点,九月三十日全面推开,到十月二十日全部结束,历时五十天,五河县成功地开展了一次后来影响到全省的“三并三改”工作。“三并”,即并村、并校、并事业单位;“三改”,即改革乡镇机构、改革教育体制、改革人事制度。 先谈并校。按照“因地制宜、就近入学、相对集中、务求实效”的原则,五河县农村中小学,由原来的四百三十五所,合并成为二百四十所,撤销了一百九十五所,减少面达百分之四十五,接近半数;分流在编教师一百七十五人,从而使得全县农村中的整体学校布局、师生比例以及师资力量相对变得更加科学合理。 和并校同步进行的,是并村。在充分尊重民意的前提下,着眼于规模适度和便于管理,大村并小村,强村并弱村,稳村并乱村,把全县四百三十八个村,撤并为二百二十五个村,减少了二百一十三个村的编制,精简面达到百分之四十九。这样一来,村干部就由早先的三千一百九十二人,锐减到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减少了两千零六十七人,人数精简过半,高达百分之六十五;村民小组也由三千一百二十二个,调整为一千七百五十六个,减少了一千三百七十六个,精简了百分之四十四。 并村并校工作的整体推进,为乡镇机构的改革创造了条件,更提供了保障,接着,全县乡镇党政机关内设机构,就由二百二十个,压缩到四十五个,砍掉了一百七十五个,减少了百分之七十。事业单位也由二百五十六个,压缩到一百二十四个,砍掉一百三十二个,减少了百分之五十二。实有人数由一千二百九十二人,精简为七百六十八人,精简掉五百二十四人,达到百分之四十一;其中财政全额供给人员,由九百八十二人,精简为五百二十人,精简掉四百六十二人,也达到了百分之四十七。 值得称道的还是,在这次乡镇机构的改革中,县委特别清醒地认识到,我国历次机构改革之所以不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种精简,多是单纯的机构合并或撤销,很少考虑职能的转变,尤其是功能的分解;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只看重形式,不触及自身内部的利益层,当然,那时更不可能会想到要去建立适应市场经济需要的行政管理体制。这次“三并三改”之后,一些职能相近、业务交叉、工作任务较为单一的单位,如农业技术推广站、畜牧水产站、水利建设管理站、林业站、农业机械管理站都被予以合并,变成了农业技术服务站;土地管理所、村镇建设规划站也合并成为土地村镇建设站;法律服务所和劳动服务站均改制为社会中介机构。除还保留原计划生育服务站及文化广播电视站两站而外,通过合并、撤销、划转,就将乡镇原有的十三四个事业站所,压缩成了五个。当然,在精简压缩机构和人员的同时,为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也为促成政府职能的进一步转变,各乡镇都增设了经济开发服务中心,城关镇还特地增设了社区服务中心。在党政机构的设置上,乡镇还都将原先门类齐全、分工过细的十余个内设机构,作了较大的压缩:除城关镇和三个中心建制镇,设立了党政办公室、经济发展办公室和社会事务办公室<同时挂计划生育办公室的牌子>而外,其余的十六个乡镇,只保留了党政办公室<同时挂计划生育办公室的牌子>和经济发展办公室,而办公室主任、副主任也大多是由党政班子成员兼职,这样就{zd0}限度地减少了干部的职数。 “三并三改”的{zd0}特点,是五河县的乡镇机关从此不再是“五脏俱全”。 由于乡镇机构改革的顺利实施,有力地推进了五河全县乡镇管理的制度化和规范化,增强了五河县农村基层干部的危机感和紧迫感。 一句话:改出了压力,改出了活力,也改出了生产力! 有人说:这样“伤筋动骨”,是在削弱基层党的领导。朱勇却说:减少民怨,才是在真正加强党的领导! 十二月九日,临近年尾,省委书记王太华也来到五河县。他就如何进一步深入开展农村税改工作,与县里的四大班子主要负责同志进行了推心置腹的座谈。 他谈得很细。 他提醒大家注意,在乡镇分流人员的安置上,一是三年待岗期间的工资要发;二是到企业以后,企业开展养老保险时,在机关当公务员这段时间也应计算在内。 他说并校的工作,现在才起步,我们从数量上,表面上,撤并了,但大量的工作,有待进一步完善。将来在农村,不论中学还是小学,都要强调规模办学,合理办学,并且要通过教师竞争上岗等措施,不断地提高教学的质量。他说现在农村的学生一年的学费,等于农民白种了几亩地或白养了一头猪,学校收费高的主要原因是辅导材料太多;过去没有辅导材料、同步xx,不也培养了那么多的大学生吗?减轻学校负担,减轻学生负担,就是要从减轻学生的书包这些具体的事情上抓起,同时要禁止向学生收取看电影、素质教育等这费那费。 他说,税费改革了,农民负担减轻了,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将所有的村支部书记,都用财政包起来呢?你们可以试一试。那些机构改革中比较好的,甚至可以包括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我看都是可以到村里任支部书记的。如果他能当好一个村支书,以后到乡里、县里来工作,就{jd1}没有问题。村级集体经济下一步发展最重要的问题,是调整产业结构,增加农民收入,这些同志不是本村人,可以很超脱,就一心扑在工作上。当然下派要实行任期制,要进行任务考核,完成任务考核目标的,就可以成“飞鸽牌”,再换另外的年轻干部接着干,这是基层组织建设的需要,农村发展和农村稳定的需要,更是锻炼干部的需要。 他说乡镇机构改革后的转变职能,重点要做到“三个统一”、“三个为主”。这就是:过去是对上负责,现在要对上、对下统一负责,并且是以对下负责为主;过去是单一靠行政命令,现在既要摘行政命令,又要靠法律、民主、教育的办法,而更多的是要以法律手段、民主手段、教育手段为主来开展工作;过去只是完成任务,包括要完成计划生育、财政税收等任务在内,现在要转变为把完成任务和搞好服务统一起来,而且,要做到以服务为主。 他说:“三个代表”的思想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王太华回到省城后不久,省委就从全省各市县挑选出了三千名优秀年轻干部,派到贫困村、后进村去担任党支部书记,以加强那里的基层党组织建设;随后不久,省委又从省、市、县三级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抽调出一万名优秀干部,自带行李,进驻全省一万个经济相对滞后、基层组织相对薄弱的行政村,帮助派驻村建立健全以村务公开、民主管理为主要内容的各种规章制度,完善村党支部领导下的村民自治的运行机制。当然,更重要的是,要遵循市场规律、尊重群众意愿地帮助那里的农民迅速推进农业结构的战略性调整。 安徽省各地开展的农业结构的调整、发展农村经济、增加农民收入的工作,差不多也就和农村税费改革同步进行了。 5一号议案 在安徽省全面试点的头一年,虽然出现过淮北平原的砀山县陈庄镇,江南山区的宁国市南极乡,依然在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南不北,地处江淮之间的肥东县龙塘乡和来安县广大乡,也照旧是我行我素,甚至闹出了人命,但是,全省的总体的形势,还是令人振奋的。税费改革不仅减轻了农民负担,给农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推动了乡镇财税征管体制上的改革,改善了党群干群关系,也促进了农村基层民主政治的建设,维护了农村社会的稳定。 一句话:开局喜人。 也许正因为有了如此喜人的开局,二OOO年十二月十三日,财政部长项怀诚就在北京发表了这样一个讲话:“明年将加快全国农村税费改革的步伐,中央财政也将每年拿出二百亿元人民币用于对地方转移支付以支持这项改革。” 二OO一年二月十五日,《新华网》接着也发布了一条有关的新闻信息.:《中国农村税费改革全面展开》。消息称,“二OOO年三月,中国政府决定先在安徽全省开始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今年在全国推广,二OO二年基本完成。” 这是新闻传媒{dy}次公开披露中国农村税费改革的时间表。这个时间表,明白无误地表明:从试点,到全国推广,直到基本完成,每一个阶段只用一年时间;整个工作不超过三年。就是说,被称作继土改、“大包干”之后中国农村第三次伟大改革的农村税费改革,将在本届政府任期之内大功告成。 面对如此消息,不少有识之士深表怀疑,觉得既不现实,也不可能。因为,这项改革已经触及到了一些深层次的体制问题,涉及到一些重大的改革方向,许多问题是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才逐渐暴露出来的,有许多我们过去不曾熟悉的东西,还需要进一步去认识,寻求凸现出来的这些新问题的解决办法,也有待时日。可以说,这场伟大的改革,还只是刚刚破题,现在就宣布此项工作将于二OO二年“基本完成”,无论怎么说都过于草率,而且,让人不可思议。《新华网》上的消息,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就在《新华网》发布这条消息不久,全国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会议便在安徽省省会合肥市隆重召开。 因为农村税费改革已经成了党中央、国务院在农业发展的新阶段为解决好“三农”问题采取的一项重大举措,又是事关各省农村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所以,决定将被扩大试点的二十个省的省委书记或省长,国务院有关各部的部长,几乎尽数赶往了中国中部的这座城市。 据统计,合肥的会议,仅正部<省>级领导就来了四十八位。因此,这个会,不但成了安徽省历史上规格{zg}的一次会议,也成为中国近年来有关农村改革规格{zg}的一次全国性会议。 会上,国务院全面部署了农村税费改革的工作。 如果不是两会期间出现了一件轰动性的事件,合肥会议的精神肯定就会很快地在全国更大的范围得到贯彻落实,就像《新华网》所说的那样,由中央部署安徽首先试点的这场农村税费改革,真的可能在最短的时间推向全国。 但是,在随后召开的全国人大会议上的一件议案,却改变了中国农村税费改革的这种进程。 合肥会议这边刚刚结束,那边九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就在北京拉开了序幕。会上,朱镕基总理代表国务院,作了《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的报告》。他在报告中强调:“十五”期间要把全面贯彻党在农村的基本政策,加强农业基础地位和增加农民收入,作为经济工作的首要任务。 许多代表听了朱总理的工作报告,心中的感伤却远多于兴奋。因为加强农业基础地位这类“常识性”的话,几乎是每会必讲,已经不知讲了多少年,可直到今天,“三农”问题依然还是中国{zd0}的问题。八十年代中期之后,当农民负担问题日益突出,一九九O年二月国务院就发出了《关于切实减轻农民负担的通知》,同年九月,党中央、国务院又作出了坚决制止乱收费和各种摊派的决定,这以后差不多年年都下达这样的通知或是决定,但时至今日,农民负担仍是叫人扼腕叹息的一桩事情! 福建代表团的人大代表饶作勋发言时,就坦陈当前农民最担心政策不稳,最怕的是负担过重;四川代表曹庆泽,毫不客气地指出,朱总理的报告中虽然提xx方百计增加农民收入,但是并没有举出突破性的过硬措施。 与九届人大四次会议先后召开的全国政协十届四次会议,共有十位委员在大会上发言,其中半数言及农业、农村、农民的问题。 两会期间,丹麦记者甚至反诘到会的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部长张左己所在的部,是否不管农民,只是城里人的劳动和社会保障部。 在大会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朱镕基曾就中外记者关心的农村税费改革给大家详细算了一笔账: “我们目前从农民手里收取三百亿元的农业税,六百亿元的乡统筹、村提留,再加上乱收费,大约从农民那里一年要拿走一千二百亿元,甚至还要更多。我们这一次的税费改革,就是要把我们现在收取的三百亿元的农业税提高到五百亿元,也就是从百分之五提高到百分之八点四,把其他的乡统筹、村提留的六百亿元和乱收费一律减掉。当然,农民减负担,地方财政会有缺口,这个缺口很大,中央财政又会拿出二百亿到三百亿米补贴给困难省区市的农村的。但是,这个缺口还是很大的。” 如果要把九亿农民的负担减下来,地方财政的缺口究竟会有多大? 农民负担真的一年就只有一千二百亿吗?“甚至还要更多”,这“还要更多”又是多少呢? 朱总理都没有具体说。 决定农村税费改革的成功与否,能否真正地把农民的负担减下来,其关键之处,无疑就在于把账算清楚。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是含糊不得的。只有弄得一清二楚了,各方面的配套改革才可能做到心中有数。 《我向总理说实话》一书的作者李昌平,对此作过具体的调查,他十分坦率地表明:“中国农民的负担远远不止一千多个亿,至少是在四千亿元以上!” 他分类列出几笔账:全国县、乡、村所欠债务有六千亿元之多,仅每年需要支付的利息至少在八百亿;全国农村义务教育需支付七百万名老师的年工资就是八百亿,每年支付校舍维修、设备仪器的添置和教育的欠债等就有五百亿;全国县、乡党委政府及各有关部门“干部”计有一千九百多万人,村、组级“干部”两千三百多万人,每年工资一项就又要两千五百亿。 以上三项,{zd1}年支出便要四千六百亿元以上。 此外,全国近三千个县,约有近三万个科局,近五万个乡镇,七十万个乡镇所属部门都需要运转,还有四百万个自然村近八亿生活在农村的农民公共晶的需求,这些每年至少还要三千亿元。 总之,在县以下的各项支出中,百分之七十到八十是要由农民负担的。农民的口袋就是县乡财政。若按现在的农民负担政策,农民每年的实际负担则高达四千亿至五千亿元! 与农民的实际负担如此之大,这显然正是中央三令五申减轻农民负担,而农民负担却一直无法根除的原因所在。这也再一次证明了朱镕基总理在李昌平的一封信上批过的那句话:“我们往往把好的情况当作普遍情况,而又误信下面报喜,看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还是安徽省的代表。 因为税改在安徽试点已经一年了,一年里,省委、省政府默默地克服着重重困难,可谓竭尽全力,但仍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改革试点之后,乡镇村级组织的经费变得捉襟见肘,还可以从精简机构、裁减人员、增效节支上来寻求解决的途径,但是,目前实施的这个税费改革的方案,将原有的教育附加费和教育集资予以取消,而这个缺口又非常大,以致相当多的农村中小学办不下去,农村教师拿不到工资。如果安徽的同志不把试点工作中出现的这种有关义务教育上的问题,及时反映上去,并得到有效的解决,一旦中央将税改工作在全国展开,农村义务教育受到的冲击,以及造成的损失,那将会是无法估量的。 因此,安徽省的人大代表觉得有责任将这件事写成一个议案提交大会。 于是,就在这次全国人大的会议上,安徽省代表团在认真总结了一年来农村税费改革的利弊得失之后,提交了一份要求加大基础教育投入,尽快制定《义务教育投入法》的议案。 安徽省代表团提出的这个议案,顿时在各省的代表中间引起强烈反响,成为轰动一时的热门话题,并被列为这次大会的“一号议案”。 发起这个议案的,是安徽的一位女代表。她就是安徽省教育厅的副厅长胡平平。 胡平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两会最引人注目的新闻人物。 胡平平已经当过两届全国人大代表了,人民代表为人民代言,早已成为她自觉的行动。她所以会想到要提交这样一个议案,不光因为她是教育厅副厅长,她本人也就是教师出身,再说安徽又是农业大省,关注农村教育的发展,尤其是乡村教师的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便成了她万死不辞、乐此不疲的一件事。 通过认真调查,胡平平发现,安徽在搞农村税费改革之前,农村义务教育的经费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乡镇财政拨款;二是向农民征收“三提五统”中的一项,即“教育附加费”;再就是向农民搞“教育集资”。一九九四年以前,各地农村基本上都没有欠过教师的工资,九四年因为实行了国税地税分税制,地方上的财力受到了削弱,农村义务教育的经费,就主要依赖于向农民收取教育附加费和教育集资,余下的,全省农村每年教师工资还有的三亿元的缺口,是靠向银行xx发放的。截止二OOO年,仅这一项的负债,已累计高达十七亿元。实施税费改革之后,教育附加费和教育集资两项收费全被取消,改革后的农村义务教育经费要求从乡镇财政预算中安排,可乡镇财政原本已是寅吃卯粮,这笔经费其实便没有了着落。省教育厅为此作过调查,二OOO年安徽全省乡镇可用财力只是四十六亿元,而全省乡镇负责供给的六十六万人的工资额就已经是四十九亿五千多万元,根本没钱再往教育上投入。更何况,税费改革的两项有关教育的收费,每年空出来的缺口就是十一亿元。按规定,农村中小学危房的改造,每年还需要三亿元,以前这钱也是靠向农民伸手解决的,现在也就不能再向农民收取。这样加在一起,安徽全省农村义务教育经费上的缺口,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 形势一下变得十分严峻。仅税费改革搞得最早的一个阜阳地区,截止到二OO一年春天,就已累计拖欠教师工资六亿一千七百二十七万元,全地区平均拖欠教师十个月工资;有的,是自税费改革以来就再没给教师发过工资! 全省农村义务教育欠下的教师工资、银行债务、教育布局调整的基建费用以及危房改造资金,累}t-高达六十多亿元! 胡平平一想到这些就心急如焚。 这么大的缺口怎么办?似乎也只有两条路町走,要不就是把臼分之四十的农村中小学停办,再不就只能这样继续拖欠下去。 农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忧心忡忡地说道:“现在是,轻了农民的担子,饿了教师的肚子,误了俺们的孩子!” 许多农村教师百思不解:国家既然禁止了乡镇政府的乱收费,那么首先就得保证这笔庞大的开支有“出处”,这道理听起来似乎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么多的城市义务教育经费,又是如何解决来源的呢?怎么没见哪个城市的政府向市民收费来办义务教育呢?农民已经交了农业税和农业特产税,本就该和城里工作的市民一样成为纳税人,按照“公共财政”的原则,中央政府财政收人的支出就应该考虑到全体国民的利益,不应该“城乡分割,一国两策”。况且,从根本上说,义务教育本就应该由政府财政拨款,否则还叫个什么“义务教育”呢? 问题的症结当然不在税费改革,只是由于税费改革工作的展开,使得这样一个长期被农民负担掩盖的深层次的体制问题突显出来,这就是:中央与地方在财权和事权上的严重脱离,以致地方财政收入太少而负责的事务却又太多。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同样说明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目前中国的义务教育的投人中,百分之七十八由乡镇负担,这其中,绝大部分又是由农民“买了单”;百分之九由县财政负担,县乡两级的负担高达百分之八十六;省市<地>还负责了百分之十一;中央负担的,仅是百分之二左右! 无论怎么看,这样的政策设计,都是极不合理、也无道理的。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工业国家,都认为教育是生产发展的首要因素,是振奋一个民族的强大动力。全世界的年教育经费,在公共资金的支出中,大都仅次于军事费用,占居第二位。全球工业化国家的人口只占到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但其教育经费却比发展中国家多出十倍以上;而中国人口超过了世界总人口的五分之一,教育经费却仅占到三十分之一。这让人难以思议。 我们可以花那么大的气力去争取一个体育项目的{dy},而对教育,尤其是义务教育,这个真正与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息息相关的重大项目,竟是长期的熟视无睹,这同样让人不得要领。 建国五十多年了,解放后出生的孩子也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在中国的农民中,没有接受过起码的文化教育的,何止千万?而且还有那么多的文盲。面对今天经济文化依然如此落后的中国广大农村,如果我们不回避事实,就不能不承认,在教育上,我们确实是个失败者。 中央实行财经集权的初衷,就是为了集中财力办大事,而九亿农民义务教育的事还小吗? 应该说加大对农村义务教育的投入,尽快制定《义务教育投入法》,这不仅是进行农村税费改革的实际需要,更是贯彻落实《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的迫切需要。中共中央、国务院早在一九九三年就颁布了《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明确规定:教育经费的支出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到世纪末应达到百分之四。可是,到了一九九九年,也仅实现百分之二点七九,少投入了一点二个百分点。二OOO年,我国生产总值实现八万九千四百零四亿元,财政收入达到一万三千三百八十亿元,如果按照《纲要》规定的教育投入达到国民生产总值百分之四的目标,就应增加一千一百亿元以上的教育经费。 如果中央财政按照《纲要》的规定拿出一千一百亿元,中国的农村义务教育乃至农村税费改革中的许多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我们必须认识到,要求加大对农村义务教育的投入,不是在对农民“发善心”,也不是在对他们搞“施舍”。从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八O年,国家仅通过工农业产品价格差就从农民那里无偿地拿走了一万亿元;改革开放以来通过粮食定购价低于市场价,从农民的手里拿走的就更多。 我们已经欠了他们太久太久,也太多太多,不能也不应该再这样欠下去了! 胡平平决计要写这个议案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安徽省委、省政府、省人大和省政协四大班子领导的高度重视。{zh1},省里决定将它作为安徽省代表团的一件议案,提交本次大会。 一号提案一出现,不仅引起两会代表的强烈反响,还引起出席过全国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会议的二十个省区领导的格外注意。现在,他们都认真地算了一下细账,于是先后写出报告,要求中央财政帮助解决试点工作中转移支付所需要的资金。有一个省,只是要求解决义务教育和机构改革的实际困难,就申请补助一目零五亿元。各省加起来,少说也有一千多亿元! 改革,改出这么大的缺口,这是朱镕基没有料到的。中央财政也不可能一下支付出那么多的。 是呀,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中国农村的问题是长年积累的结果,更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诸多矛盾的综合显现。问题实在是太多,也太复杂了。 切实减轻农民负担,毫无疑问是农村税费改革{dy}位的目标。但深究农民负担的成因,其复杂的程度,却足以让所有人都会感到就像盲人摸象一样:有机构庞大、人浮于事的原因;有匮于投入,基础薄弱的原因;有财政体制不顺,流通领域梗塞的原因;有城乡分割,待遇不公的原因;有监管失控,贪污腐败的原因;有社会和经济上固有的,深层次的,许许多多的原因;当然,也有农民自身的原因…… 小平同志就说过:中国的经济要出问题,可能就出在农业上。因为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当我们感觉到需要认真解决它时,就可能已经发展成了大问题。 二OO一年四月,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两会闭幕不久,海外传媒突然热闹起来,关于中国农村税费改革遭遇流产的报道连篇累牍。 当然这是毫无根据的。“确保农村税费改革取得成功”——中国政府的这种决心是坚定不移的。中国的农村税费改革没有流产,也不可能流产,只是再听不到《新华网》曾经披露过的那个改革的时间表。中央重新作出决定:继续由安徽省进行农村税费改革的探索,全国其他省区暂不扩大试点。 尽管这种调整,与合肥会议的部署有了很大的不同,出现这种变化,前后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这确实又是极其负责任的态度,是一种最冷静而又最明智的决策! 就在美国《华尔街日报》在报道中国农村税费改革受挫、流产的时候,人们却在中国中央电视台的屏幕上,看到朱镕基总理正在安徽农村视察,他勉励安徽省的广大干部和群众再接再厉,努力解决好农村税费改革中遇到的新矛盾和新问题,坚决把这项改革全面引向深入。 2在辉煌与富足的背后 安徽是个农业大省,同样也是劳动力资源的大省。中央部署安徽省开始农村税费改革试点的二OOO年,全省农村剩余劳动力就超过一千万人,已占到农村劳动力总数的百分之四十。可以肯定,随着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力度的加大,这一比例,将会进一步扩大。 如何开发农村劳动力的资源,促进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这已不仅是减轻农民负担题中应有之义,更是实现农业现代化,事关中国现代化的一个战略性的大问题。因为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不能抛下农民;没有农民的现代化,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 种田出现经营性亏损,农民负担又造成务农效益的进一步低下,一家农户就那么点地的种田模式对农民的吸引力正在丧失;城乡之间巨大的落差,就更加使得许多农民将世世代代视之为生命的土地,看作是一种“负担”,于是一个人数惊人的农民大军,便浩浩荡荡,背井离乡,冲破了各种人为的铁壁铜墙,涌进了中国各地的城市。走进了城市,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只能寄生在城市的屋檐下。城市的“低保”、“医保”、住房补贴以及各种各样社会福利的温情的大网,依然将他们拒之门外。 不可逾越的户籍制度,注定他们只能成为城市的“候鸟”。 国家统计局一项统计表明,我国跨省流动人口已经超过一亿两千万人。在这些跨省流动的人口中,川、皖、湘、赣、豫、鄂六省流出的人口,占到了全国跨省流动人口的百分之五十九点三,超过了总数的一半。安徽流出的人口已位居全国第二。 安徽现有两千七百多万农村劳动力,其中就有七百多万在外地打工就业。在这七百多万个民工中,仅上海市的就高达一百二十五万多人,占到上海外来民工的三分之一。而这只不过是官方的统计数字,事实上,有很大一部分安徽的民工已经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又把妻子儿女带往上海,实际在沪的安徽民工已远远超过二百万人。在中国东方的这座大都市中,只要有能容纳民工的地方,就一准能找到“皖军”的影子。 七百多万外出务工的安徽农民,为外地创造的GDP,若按每年每人五万元计算,总值便是三千亿元,这几乎相当于安徽省一年的GDP总值,就是说,外出打工的安徽民工,每年都在安徽的境外创出一个“流动的安徽”;而他们打工所取得的工资性收入,每年汇往家乡的,至少也在三百亿元左右,显然又高出了安徽地方财政的收入,也就是说,这些在外打工的安徽农民,每年在外边创出一个“流动的安徽”的同时,还又创出一个“回归的安徽”! 在我们所到的那些偏远的农村里,常常会在一片破败陈旧的农舍中间,发现几处鹤立鸡群让人眼前一亮的楼房。这些楼房,不用去问,它的主人不是享有特权的乡村干部,便是有外出打工者的人家。安徽要实现由农业大省向农业强省的跨越,就不能不重视和用好这支进城的民工大军。事实上,安徽省在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工作上的起步是较早的,随着税费改革的不断深入,省委和省政府相继出台了许多相关的文件,大力表彰“走四方”的“农民创业之星”。省农委,省劳动保障厅,省民政厅,省公安厅,省交通厅和省建设厅,也都先后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当欧美各国的学者云集日本箱根,系统而又认真地讨论关于现代化的问题时,中国却正困在一场天灾xx造成的大饥馑中,接着又爆发了灾难深重旷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所以,在我们开始为实现现代化而进行一场改革时,甚至并不清楚,中国要想现代化,尤其是实现农业的现代化,农业人口首先必须大量减少,农村剩余的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势必将成为当今中国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美国,农业人口只占到全国总人数的百分之七;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经济发展是历史上最快的,这也正是它的农业人口由占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五减到百分之十五的时候;我国的台湾省也不例外,它的高速发展,同样是在农业人口从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减到了百分之十五的这一时期。 中国目前有十三亿人口,农业人口占了九亿,其中,劳动年龄人口就占到五亿多,乡镇企业只解决了几千万,农业生产也只需要一亿多,还有三四亿过剩劳动力有待流出。 因此可以说,只有大批的农民从土地上走出来,成为市民,中国的现代化才有希望。然而,今天中国的城市对于亿万打工的农民来说,还不可能会是爱的驿站。他们绝大多数人享受到的,还只是漂泊的生活和失落的情感。他们不可能真正做到“跟城里人平起平坐”,一些人利用政府赋予的职权,对他们吃、拿、卡、要,最让他们寒心的,还是身前身后布满的种种陷阱:没完没了的加班却没有加班费;损害健康乃至危及生命的劳动没有起码的劳动保护设施,许多人则常常上当受骗,干了活竟拿不到工资;更有因工负伤、患病、致残,就被一脚踢出门外了事,还有令人痛心地沦为了乞丐、xx、xx贩毒者和犯罪分子…… 社会学研究专家xx等调查发现,仅二OO二年,在北京打工的外来民工,大约每四个农民中就有一个拿不到工资,或是被拖欠工资;由于各种原因,有百分之三十六点三的农民工出现过身上一文不名的现象;有六成民工每天劳动时间超过十小时,三分之一超过十二小时,百分之十六在十四小时以上;百分之四十六的人生过病,而百分之九十三的人单位未付分文医药费。 这些竟然都是发生在中国的国都北京! 无数外来的民工,用他们的汗水、泪水,心力交瘁地创造着一座座城市的辉煌与富足,但我们城市的一些人,却让各地的农民工懂得了什么叫“为富不仁”。同在一片蓝天之下,人与人之间那种应有的平等、互助、友爱、尊重和谦让,就这样被无情而又彻底地打碎,甚至没有为他们留下多少怜悯与温情。 我们已经来到了二十一世纪,沐浴着新的世纪新鲜的太阳,但是我们却依然是被这样一些消息所困扰,所震惊:农民人均纯收入继续在下降,国民收入苦乐不均的现象变得愈来愈突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鲁志强痛切地指出,中国已经跨人居民收入很不平等国家;公众对收入分配现状已经产生不满,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认为“贫富悬殊”已经影响到了社会的稳定。 当今之中国,凡有能力的人,几乎就没有愿意待在农村的。头脑灵活的,通过考学进入了城市,有点门路的也都通过招工、投亲或是打工涌向了城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为什么乡镇企业蓬勃兴起?主要是当时的农村积攒了一批人才。但是这以后,农村的人才不断外流,乡镇企业的人力资源难以为继,创造精神和创业资源的贫乏和枯竭,这无疑是近几年乡镇企业后劲匮乏的重要原因。 城乡差别使一个国家的财富资源在城市高度集中,财富资源不仅包括人力资源,同样包括实物资源。因此,与人才一起流走的,已不仅是农村中的优秀人才,更有大量的资金。从我们掌握到的数字看,从一九八五年到一九九四年的十年间,净流出农村的资金累计,就高达三千零五十七亿元,年均三百多亿元! 有消息表明,公安部早在一九八五年就开始起草《户籍法》了,以期彻底填平横隔在城乡人民之间的这条不平等的鸿沟。可是,漫长的十八年的岁月过去了,中国农民望眼欲穿的《户籍法》,却至今不见出台。主要原因就是政府各部门的阻力太大,废除农业户口和非农业人口的二元结构,几乎遭到政府各个部门的一致反对。 看上去,不可思议,其实,说到底,是我们有不少的政府部门,死抱着在计划经济时代已经得到的那许多部门利益和传统特权不放,宁可抱残守缺,也不肯有所作为。 令人不安的是,随着城市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压力在加大,各地城市普遍采取了“腾笼换鸟”的办法,或辞退农民工,或限期使用外来民工,甚至增加限制使用外地人员的行业和职业范围,导致外出找不到工作而返乡的民工逐年增多。这是我们今天的统计数字没有包括在内的一个庞大的农业失业群体,这个群体的人数是大大超过城市失业和下岗职工的人数的! 只要农业的社会保障{yt}得不到解决,没有一种新制度来安排解决依然留在农村的农民们的生老病死,农民就只能依存已经十分有限的土地。尽管这种依存是十分被动的,更是无奈的,因此,我们可以说,如果今天中国的农业仍是多数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那么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贫富悬殊就必然会被进一步拉大;如果城市的产出,农村市场无法接受,我们商品的全面过剩和通货紧缩将不请自来;如果农村被长期地排除在现代化的进程之外,就极可能会使年轻的一代农民,成为活跃的社会的不稳定源,从而加剧城乡断裂的危险,由此引发的冲击和震荡,肯定都将是灾难性的! 3小岗村的忧虑 二OO二年金秋,安徽省农村税费改革进入了第三个年头了。安徽省委和省政府为“减负”下的决心,不可谓之不大,做出的努力,不可谓之不苦口婆心,但是农村中的“三乱”却突然又起,而且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 农民负担的这种反弹,来势之猛,让许多人始料不及。 据《新安晚报》透露:从二OO二年八月二十日到九月一日,短短十三天,学生家长投诉教育乱收费的人民来信,就多达三百六十九件,几乎遍及安徽各地。其中,临泉县五十三件,阜南县三十六件,固镇县三十件,太和县十四件,泗县二十一件,定远县四十六件,望江县十六件,太湖县十六件,天长县十五件,池州市贵池区十九件…… 其实,问题的严重,远不是这些从安徽省物价局得到的群众举报,各地投诉的,还不仅仅是一个教育方面,也不光只是这一年的八九月份,自实行了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以来,“减负”的工作一直就呈“高压”态势,可是涉农收费的问题一直依然还是困扰农村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一个突出问题。 安徽省价格检查所为此开展过一次涉农收费专项的大检查,检查中发现,有些地方收费的项目少则十几项、几十项,多则又是上百项;收费的部门已经涉及到了教育、土地、司法、民政、供电、财政、税务、工商、卫生、公安等等;收费的内容也涉及到上学、建房、结婚、生老病死、出售农副产品等等。 可以说,这是一次全面的“死灰复燃”。 按照试点之初,省政府《致全省农民朋友的一封信》上的规定,农民建房除由土地管理部门收取五元土地证书的工本费而外,不得再收取其他任何费用,但有些地方农民在办理建房审批手续的过程中,交纳的费用项目之多、标准之高,再次叫农民无法承受,不但要收土地证工本费,还要收取征地管理费、土地有偿使用费、权属变更费、造地费、开垦费、受益金、耕地占用税、建筑营业税等一干子税费。农民经批准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建一所房屋,各种费用需一千至三千元,有的竟高达五千元以上! 此外,有的农民外出务工办身份证,要被收取户籍证明费或身份证递卡费;农民结婚时,还要被强制收取咨询费等多项有偿服务费;明明是国家投资的农网改造,农民不但要出义务工、小工费甚至要出施工人员的伙食费…… 省委书记王太华又一次拍案而起。 为巩固农村税费改革的成果,切实减轻农民的负担,安徽省委、省政府指示各有关部门对群众反映强烈的中小学乱收费、农村建房乱收费等案件,进行严肃地查处和纠正,坚决制止和有效防止农民负担出现的这种反弹。 潜山县物价局和县教委联手超越权限,违反规定,制发了行政事业性收费文件,擅自变更中小学收费标准和范围,县物价局局长被免职并给予行政降级处分,县教委主任和物价局业务副局长受到行政记大过处分;泗县大庄镇建设所所长,寿县杨仙镇党委书记、镇长,以及蒙城县三觉镇、怀远县朱疃乡、阜南县三塔镇等乡镇一批党政负责人,也都因为乱收费分别受到撤职、记过或党内严重警告的查办。 省委办公厅和省政府办公厅,对几起较为典型的加重农民负担的案件进行了通报。通报指出,省委要求各地在进一步加强对农村税费改革领导的同时,对违反规定、擅自加重农民负担的案件,要坚决做到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迁就。对农民负担问题严重的地方,除追究直接责任人的责任外,还要追究县<市、区>党政主要领导的责任。通报中指出,省、市两级均已成立了涉农案件查处办公室,要求各县<市、区>也尽快成立这一办公室,并向社会公开举报电话,以便在全省形成一个涉农问题的监督查处网络。 这期间,我们也不断接到这两年采访过的农民朋友的来信和电话,反映他们那儿才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县乡和村里的干部就又把手伸了出来,各种名堂的“三乱”卷土重来。 许多乱收费的借口甚至是让人哭笑不得,又是触目惊,b的。 在发生过震惊两省数县“大高村事件”的灵璧县冯庙镇,农民至今噤若寒蝉,乱收费不仅依然照旧,竟扬言如有上边人下来检查税改工作,不准说有问题,否则,“将对他绝不客气”。 最不可思议的,还是临泉县白庙镇王营村后来发生的事情。王营村村民写给有关方面的告状信,长达七八千字的状纸开篇写道: “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已进入法制社会的今天,我们王营行政村村民的民主权利、财产权利和人身权利还在遭受着如此野蛮的侵害,请看白庙镇党委副书记李侠、镇民政办主任周占民、村支部书记王俊彬在王营的暴行吧!” 看到王俊彬的名字,我们不由一惊。 ——这不就是当年那位带头上访,一度被通牒追捕,开除党籍,后受到中央的关注解决了问题、恢复了党籍并被选为村支书的王俊彬吗? 怎么在王营“被迫无奈又一次举行集体上访”时,当年的这位上访的{lx}又成了被上访的对象呢? 从状纸上看,王营村今天又一次出现干部私闯民宅、扒粮打人的事,并隐瞒国家下拨的“灾歉减免款”,村民们提出意见后,镇村干部恼羞成怒,依然故伎重演,动用执法机关上门抓人。告状信在陈述了“灾减款事件”后,这样写 “农业税灾歉减免款,是中央财政和省财政在大灾之年拨下来减免灾区农民农业税的专项钱款,这是为了让农民休养生息,当然也为了让农民在大灾之年感受到党和政府的温暖,知道党和政府时刻在牵挂着农民的生活生产,时刻都在关注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在这样的钱上也敢做文章的官们,他们搂走的,就不是一笔普通的资金,那是党和政府对灾区农民的一片爱心啊!” 读后,心潮难平。王俊彬前后角色的转换,也让我们陷入了痛苦而良久的沉思。 难道说我们当今中国农村旧有的体制,真的就是一潭“魔水”,它可以使一切陷入其中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这使我们想到二OO一年春天的小岗之行。那是在全国农村税费改革试点会议即将在合肥召开的日子,我们极想知道,二十多年前曾经引发了那场震惊世界的伟大变革的发祥之地----“中国改革{dy}村”,今天的情景。 提起过去的农民负担,严宏昌同我们见过的那些村长一样,把头直甩。他说,“小岗的出名,就出在领头搞了‘大包干’,‘大包干’的三句话,如今已经是家喻户晓了:‘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余下都是自己的。’想不到后来的麻烦,也就出在这三句话。上面刮下来的所有的‘三乱’风,就没有一项,不是打着国家和集体的幌子,后来就没法子可以‘交足一留够’了。你喂猪吧,生猪税,又多又烂,气得村民{zh1}干脆不喂;谁家买了辆拖拉机,交齐机械管理税还不算,你上不上公路,养路费,监理费,检测费,少了哪一项也不行;不管你田里有投有‘特产’,也一样全都得交‘特产税’。” “当然税改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这税那费没有了,可是,村级收入普遍下降,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严宏昌说:“现在村里的办公费,一分钱没有。镇政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返回给小岗村的经费,一年也就只有三千零八十块钱。” 他把右手伸在我们面前,扳着指头,算了一笔细账:“村干部七人。支书,主任,文书,每人年薪一千八;另外四个人每人年薪就只有一千。这样的工资,不能说是多吧,可仅这一项加在一起,也得要九千四百元。村里没有能攒钱的企业,村干部工资首先便没了着落;优抚对象的补贴、贫困户的救济,自然全成了问题;再说村里还有三个‘五保户’,每户每年要一千八,三人一年就是五千四,这笔供养费也就难xx。” 他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顺口溜:“现在是,国家财政扶摇直上,县级财政摇摇晃晃,乡镇财政没啥名堂,村级财政一扫而光。” 他苦涩地笑了。说道:“为搞好这次税改试点工作,中央和省里都拨下来专项资金。村级建设专用款,风阳县拨来二百万,大村小村一律拨下了五千元,这显然是对我们{zd0}的支持了。但是缺口太大了,总归还是无济于事。当然,作为小岗村的干部,我们再困难,也不能再去向村民们要,村里的‘一事一议’也不能超过规定的十五元钱。税改{dy}年,一部分村干部想不通,就撂了担子,梨园村的支书和一个副村长,严岗村的副村长,东庄村的村干部,就先后进城打工去了。这两年,我从村里总共报销了十六块钱,那还是去祝贺我们小溪河镇居委会成立;上县开会,没办法,全靠掏自己腰包;仅是陆陆续续为村里添置办公用品,我就已经掏过二百多元钱了。” 我们听了甚感意外。就问:“你就是按时足额拿到那一千八百元‘年薪’,每月只摊到一百五十元,这点钱,就是养家煳口也成问题,外出开会,添置办公用品,还都要自己破费,日子怎么过?村长还怎么当?” 严宏昌朗声笑道:“靠孩子,靠老婆。” 他甚至透出几分自豪:“老二严余山和老三严德兰,兄妹二人早年就闯深圳,现在都干得不错,严余山还在一家企业做上了管理工作;老五严德锦,在省城电视台也当上经济记者;爱人段永霞也一直在搞家庭养殖,养鸡养猪,收入也不赖。我这个村长全靠他们支持。” 告别小岗村回到合肥,我们一直在想:这可是小岗村啊!’严宏昌们为爱护“中国改革{dy}村”的殊荣与形象,可以这样大公无私,可以表现得高风亮节,有这种觉悟和境界,有这份光荣和责任,相信他们即便再苦,再难,也决不会再去掏老百姓的腰包。可是,这显然并不能说明,更无法保证其它地方的村官、乡官和县官们,都会像严宏昌们一样的“克己复礼”,一样的“委曲求全”。在税费改革的“风声”比较紧的“高压”态势之下,有些人可能会变得收敛一些,但如果中国农业体制和政策上的那许多弊端与缺陷,没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农民不合理的负担想要得到彻底制止与有效防止,几乎是不大可能的。农民负担的这种反弹,看来只是迟早的事! 减轻农民不合理负担尚且如此之难,那么,又怎么才能解决农民富裕、农业现代化,解决城乡迅速扩大的问题呢? 这样看;搞税费改革,给农民减负,乃至科学种田、进行农业产业结构的调整,这些显然都是非常必要和近切的,但它显然又都还不是解决“三农”问题的治本之策、根本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