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敬 简政珍 傅天虹主编

王小妮的诗

王小妮，女，1955年生于吉林省长春市。著有诗集《我的诗选》、《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王小妮的诗》等。

半个我正在疼痛

有一只漂亮的小虫

情愿蛀我的牙。

世界

它的右侧骤然动人。

身体原来

只是一栋烂房子。

半个我里蹦跳出黑火。

半个我装满了xx声。

你伸出双手

一只抓到我

另一只抓到不透明的空气。

疼痛也是生命。

我们永远按不住它。

坐着再站着

让风这边那边地吹。

疼痛闪烁的时候

才发现这世界并不平凡。

我们不健康

但是

还想走来走去。

用不疼的半边

迷恋你。

用左手替你推动着门。

世界的右部

灿烂明亮。

疼痛的长发

飘散成丛林。

那也是我

那是另外一个好女人。

1988年

（选自诗集：《王小妮的诗》王小妮著，华艺出版社2005年版）

不认识的就不想再认识了

到今天还不认识的人

就远远地敬着他。

三十年中

我的朋友和敌人都足够了。

行人一缕缕地经过

揣着简单明白的感情。

向东向西

他们都是无辜。

我要留出我的今后。

以我的方式

专心去爱他们。

谁也不注视我。

行人不会看一眼我的表情

望着四面八方。

他们生来

就不是单独的一个

注定向东向西地走。

一个人掏出自己的心

扔进人群

实在太真实太幼稚。

从今以后

崇高的容器都空着。

比如我

比如我荡来荡去的

后一半生命。

1988年

（选自诗集：《王小妮的诗》王小妮著，华艺出版社2005年版）

重新做一个诗人

在一个世纪最短的末尾

大地弹跳着

人类忙得像树间的猴子。

而我的两只手

闲置在中国的空中。

桌面和风
都是质地纯白的好纸。
我让我的意义

只发生在我的家里。

淘洗白米的时候

米浆像奶滴在我的纸上。

瓜类为新生出手指

而惊叫。

窗外，阳光带着xx

天堂走满冷雪。

每天从走到晚

紧闭家门。

把太阳悬在我需要的角度

有人说，这城里

住了一个不工作的人。

关紧四壁

世界在两小片玻璃之间自燃。

沉默的蝴蝶四处翻飞

万物在不知不觉中泄露。

我预知四周最微小的风吹草动

不用眼睛。

不用手。

不用耳朵。

每天只写几个字

像刀

划开橘子细密喷涌的汁水。

让一层层蓝光

进入从未描述的世界。

没人看见我

一缕缕细密如丝的光。

我在这城里

无声地做一个诗人。

1995年

（选自诗集：《王小妮的诗》王小妮著，华艺出版社2005年版）

抱大白菜的人仰倒了

飞机倾斜着接近傍晚的田地。

我在低空中

看见遍地大白菜

向我翻开了

鲜嫩青脆的心。

抱白菜的人全都向后仰倒了

托着他们的

是一片半透明的薄金。

到冬天的西北去

抱一棵白菜

立刻就能飞了。

田里的人

怀抱着洁白多层的卷云

他们飞得多么安祥。

天空旋转

保佑着胸前生长蔬菜的人们。

我要在飞机落地之前

抱住地平线上穿着冰壳的大白菜

靠寒冷彻骨的力量

穿越干裂如唇的高原。

1999年

（选自诗集：《王小妮的诗》王小妮著，华艺出版社2005年版）

两列交错而过的火车

见到我就大声鸣笛的火车

浑身都是力气，浑身都是奔跑细胞。

一个进城一个出城

谁也不看谁

他们两个相遇的时候疯子一样加速度。

城市，这只化了彩装的恶魔

每天吞吐着太多的幻想家和失意者

真生了一只好胃。

每天下午2点30分

向北向南的火车准时相遇

慌不择路地避让对方。

不可能交谈。

不可能临时停车。

进城的和出城的看不清对方的脸。

悲剧通常是喜剧的七倍

这事儿我专门盘点过。

火车们一下子过去

安静又回来了。

我想象我是一扫而过的火车

望见贴在某扇玻璃上的某些影子

所有人都恍惚不清地被忽略

火车们长哭一样鸣笛。

（选自《诗选刊》2005年第11～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