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质检，巡考途中，看见三个校工挪树。学校教学楼即将拆除重建，楼前的那些树都要挪走。校工从上上个xx就开始挪树了，一直到现在，挪树行动尚在继续。挪树是慢工。

我看的时候，他们正在挪那几棵梅花树。那几棵梅花树，就在教学楼下，叶子尚未xx舒展变绿，又要经受挪窝之苦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她们开花时的样子。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缀满枝头，远远望去，好似晾晒的素花被面，又像是张开的素花阳伞。这都是拜校工之所赐。

我们学校的校工，修剪树木，永远只有几种死板的造型，那就是整齐划一，要么如球，要么如伞，要么如锥，好像古板的剃头匠只会推板寸的。他们都是学校廉价雇佣的，上了年纪，没有专长，没有专工，学校所有脏累粗细杂活都是他们对付，所以也实在不好怪责他们。

我在看的时候，一个校工在修剪其中的一棵梅花树。我不指望他能把这棵树修剪得如何的婀娜多姿，对他们的修剪技艺我已经死心。从前读过龚自珍的《病梅馆记》，不知怎么就铁心认定修剪梅花是极难也是极雅的一件事，必得有一定的艺术造诣，懂得处理疏密、远近、欹曲、盘旋、俯仰、穿插等等关系。所以，更准确地说，我只是看他是在给梅花树剪去多余的枝叶。因为梅花树经过这一番挪动之后，势必伤根动骨，元气大伤，要想成活，必须大大降低水分蒸发。而要降低水分蒸发，对她进行一番伤筋动骨的修剪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这我知道，也能够接受。但我不能容忍的是校工下手的歹毒。表面上，他是在修剪枝叶，可实际上，他是在大加杀伐。他双手握住大剪刀，做张做势，刷刷刷，直剪得她面目全非，瞬间成了落毛的公鸡。更严重的是，遇到稍微粗些的枝条，不能一下子剪断，他便用剪刀咬住，死劲左右扭折，直到将鲜活的枝条连皮带肉扯下。遇到再粗些的枝条，他就干脆奋袖出臂，动手将她生生折断，一点儿不懂得怜香惜玉。这那是修剪树木，分明是残酷的折磨！

我看不下去。我转身去看另两个校工起树。他们俩一个拿镐，一个拿锹。拿镐的挖土，拿锹的出土。拿镐的沿一棵梅花树开挖三次，拿锹的出土三次，也只不过往下挖了半尺多深。两个校工就开始往一边推动，看树根是不是已经挖上来了。我连忙制止他们，说他们图省事。谁知他们讥讽似地对我说，“你放心，根浅得很呢！”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将树干朝一边推下去。奇怪，杯口粗的一棵树居然顺利倒向一边，连同树根，连同树根四周的一大块泥土。两校工不费多大劲就将那树连根抬起，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筐中。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一个校工捡起镐，朝树窝里挖去，叮叮当当几声响，挖上来的，除了砖头瓦砾，就是水泥砂浆。原来这树十几年来就一直生长在这样浅薄板结的土层之中！我彻底地无言。

我索性离开。走在路上，我想，敢情这树跟人一样，也有幸与不幸的遭际吗？如果植物有知，会不会跟人一样，也会牢骚满腹，愁肠百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