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姆托与片麻岩——摘自《城市笔记人的日记》

卒姆托与片麻岩

建筑师在哪一个时刻开始思考材料呢?基地、氛围,应该跟建筑的用材有着怎样的联系?难道材料仅仅是{zh1}时刻贴在建筑身上的一件衣裳吗?也许,多数的建筑师真就是从形式设计开始,而把建筑的物质属性当成了从属于空间质量的二等公民,但在卒姆托那里,材料有着一种非常关键性的作用:从项目的开始,就已经走进了设计的立意。比如,在沃尔斯的那个浴室的设计中,就是这样。

沃尔斯的那个温泉洗浴中心,最初建于1893年。而最早在这里定居甚至围绕着温泉做文章的人,要比罗马时代还要久远。据当地的史料记载,1893年人们挖浴室地基时,就曾经挖出一个非常古老的水池,旁边还有诸多动物尸骨的遗存。当时的人搞不清那是一处古人的祭坛,还是一处浴池。考古学家后来证实,那处遗址居然是一处新石器时期的遗址。

基地上的老浴室,为1960年代的产物。到了80年代中期,当地人决定围绕着这里的温泉,全面打造一个旅游的产业链条,吸引人们到村子和旁边的旅馆(这个旅馆是集体所有)来过夜、消费。卒姆托是在1986年通过竞赛赢得这个项目的设计权的。然而,主管的人一度脑子膨胀,把建筑的任务书一扩再扩,{zh1},把改造项目的总造价推至4千4百万瑞士法郎。卒姆托的设计也是一该再改。直到经营石矿的Pius Truffer(当时不到30岁)、以及Peter Schmid(一位村子里的牧民又是当地的作家)被推举为温泉洗浴开发委员会的头,卒姆托才真正开始了构思和设计。整体的构思又回到了原来的道路上去了:小规模,社区投资,不追求建筑的纪念性和标志性。
这张图显示出浴室(上部为洗浴,底层为理疗)与旅馆和村庄的关系。
卒姆托的笔记里,记录着他在沃尔斯探勘基地时的感受:“我们考察过这个地方,观察过它的环境。我们对于这里的石片屋顶很感兴趣,它们的结构让我们想起了水面的波光。我们在村子里行走,忽然发现,到处都是圆石,还有,那些被劈开的石板,它们松散地垒在一起,一层层地垒起高墙矮墙;我们考察了不同规模、不同坡度和不同矿床上的石矿。想着我们的浴室,想着温泉从我们建筑基地背后的地层里奔涌而出,我们发现,沃尔斯的那种片麻岩越来越令我们着迷;我们开始仔细研究这种石头——它可以劈、可以削、可以切、可以抛光;我们还发现了在一种被成为‘眼状片麻岩’的身上长着许多的白色‘眼睛’,那是其中的云母,是矿物的结构,一层一层,闪耀着泛光的各种色调的灰色。”

可以说,卒姆托从设计之初,已经迷上了当地的石头。

他的迷恋不无道理。这种沃尔斯岩石的石材类型是片麻岩,也是一种变形岩,亦即,是一种经过了温度和压力的变化产生出来的岩石,还有一种叫法,依据它身上的特殊眼状结构,被叫做“正片麻岩”(orthogneiss)。它的主体成分是长石、石英、云母。地质学家Peter Eckart估测过,“这里最初的片麻岩大致的历史在3亿年以上,当5千万年前,阿尔卑斯山形成的过程中,把这些岩层挤压得变了形:内部地区的隆起和岩石单元的叠加产生了高达500摄氏度的温度、高达15千巴的压强。在岩石基体周围的一个个豆状或者眼状的矿物被压得变了形,拉伸,压扁,这样,我们可以在片麻岩的肌理中可以看出来山体形成过程的运动模式来”。

这里老百姓的房子到处都使用了片麻岩。Josef Jorger 1913年时写到,“这里的所有建筑物,除了教堂之外,所有的房子、马厩、阿尔卑斯小屋,用的都是片麻岩,或是云母片”。他接着写到,“这是石瓦屋面看上去并不陡峭,建造得如此牢固,好像这些房顶就像马路一般”。
不止牢固,片麻岩的屋面还防火防水。1950年代,Albin Truffer(就是Pius Truffer的父亲)在沃尔斯创立了自己的采石公司,号称自己公司生产的屋面石瓦,将提供百年保证。到了Pius Truffer这一代,当地人才购买了{dy}台加工机器,“金刚石尖头环形锯就能把这种石头切成石板,制造出不同的线形和石材表面的图案来。”

这栋建筑无论水体里的石头还是天花上的石头,到处都有缝隙。不单是为了美学效果甚至光学效果,而
剖面上交待了片麻岩与混凝土浇筑层的关系。到处都是伸缩缝。
早期一张草图上显示着斯卡帕在水池里的踏步背后,都设计了伸缩缝。
【这里的片麻岩在厚度上有三种类型,叠加起来,加上灰浆部分,组成一个15cm的基本模数。而石板的宽度和长度不等,靠工匠现场组合。它们等于是一道石材模板,垒起来后,空心部分浇筑混凝土。所以,石板即不是覆层,也不是常态意义的结构。而是覆层和结构的混合体。其中,做防水尤其复杂,有水池的楼板,防水等,有11道工序。】

卒姆托看上了片麻岩,但是,他必须还要为这种美丽的石头找到一种合适的意像。卒姆托说,“我们开始从报纸双版面为此地矿泉水做广告的广告商的视角去看沃尔斯,那张广告上展示的是耸立、崎岖的群山下,一片原始的水体风景,广告的标题是“8千万年前的沃尔斯山谷”。这幅广告很长时间里都挂在我工作室的墙上。
当我们试图寻找表达我们对于‘地下的’浴室的建筑语汇时,我们也注意到了附近地区的几处很类似的线索:在LLanz和沃尔斯之间,为了保护道路不受滚石和雪崩的伤害,二者之间建造了许多的隧道和廊,还有就是靠近峡谷深处的Zervreila水坝群:非常震撼、印象深刻的建筑群,它们像是建在山里的水利工程丰碑,监视着群山,也是见证着群山的威力。大坝的内部有着某种基质、回溯到远古的感觉。有时,让人看到它们像似大教堂,就像在Albigna大坝内部的照片所显示的那样”。

他接着写到,“我们是在经典的现代主义精神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建筑师,然后,受到时髦的后现代设计的四面围攻。我们因此对于‘模式’很是小心。但是,我还是从一本书中复印了一张位于布达佩斯特的土耳其人占领时代的Rudas浴室的彩照,并钉在我的墙上。光线从小穹隆上敞向星空的开口处泻下,照亮了一间对于洗浴来说并不算xx的房间:在一些石头槽子里盛满了水,上面飘着热气,在昏暗中,天光闪烁,整体是一种安静放松的氛围。而旁边的房间们都隐退到了阴影里;我们似乎可以听到了不同的水声,听到房间的回音。这里,存在着某种宁静、原初、沉思的东西,彻底地令人陶醉。这是一种东方浴室的生活。我们才开始去学习了解。

当我回忆时,‘中流砥柱’这个词进入了我的脑海,这句话也是我对最初的草图的评语。这句话成为一种动力:石与水。我把这幅草图带到一次设计会上。在某个时刻,某人说,‘那里很像一处石矿’。结果,我们开始画起诸多的石矿草图。”

可以从剖面上看到地下室的整体性,与楼板的分切,还有种草屋顶的细分化。
【奥秘都在这些一条条的天窗上。由于既要抗寒、同时忍受温泉的温度、解决水池有水和无水时的荷载问题,以及建筑埋在山体下的防水问题。所以,这个看似简单的建筑物,在技术上非常复杂。它的防水、保温处理都有独到之处。就结构而言,整个地下室是一体的,无缝。而地下室上部的混凝土楼板已经被切成几块,以便允许楼板伸缩。在屋面这个层面上,建筑几乎被切碎,成为一把把的阳伞。阳伞的手柄就是一个个由房间组成的支撑柱,然后屋顶四下自由悬挑,两个悬挑屋面相遇,留出缝隙,做成柔性的天窗。此外,这些天窗缝隙构成的天花构造线,仔细看时,跟地面有一个微小的转角。看来,卒姆托也跟斯卡帕差不多,喜欢搞微妙的形式变化。】

从这里,片麻岩转化成为一种古老的原初的地下石矿意像。经历了若干年的技术实验,卒姆托把含着云母的片麻岩变成了能够回音、可以温暖人体、又能体抗严寒、能够跟屋顶一起呼吸、跟水池一起沉降的有生命的物质。

模板在天花上留下的图案,似乎为抵消支撑块的顺时针旋转,卒姆托也重视视觉构造缝的作用。
结语:
从一个4000平米的浴场身上,我们可以学到太多的东西。有关建筑“物质性”的讨论一旦深入到具体建筑身上,如此微妙复杂。我冒着“绑架”卒姆托建筑的风险,希望传递给读者一个信息:在建筑材料的使用中,不可能被xx消解成为材料科学。在地质学的命名中,岩石的种类也就300多种,而在世界范围内工匠眼中,xx石材的名称却有几万种。二者的数量差别,也正是“作为基质的物质”与“文化行动中的物质性”的差别。机缘巧合,沉睡在地层中仍在缓慢变化的矿石,记录着地质事件的矿石们,遭遇到了采矿人,并因为自己的某些品性,向工匠们展示了自己的某些“潜能”。然后,靠着工匠的双手(如今是机器)把它们加工成为建筑的基石,或是宛若植物枝干的哥特式教堂里的石肋。在这样的物质变形系列中,每一步都同时交织着手艺、目光、思考、材质、模式、改动。就像人的肌肤会呼吸、会展示生命体症,甚至会因为愤怒或兴奋变色一样,建筑的肌肤也曾经具有着表情和与外界交流的功能。这里,没有恒定的公式,也不存在{wy}解。很久以来,建筑的肌肤就是在和具体的人群以及具体的场地氛围的对话中,适应着,工作着,缓慢地老去。在现代建筑身上,建筑的肌肤转化成了覆层,成了装饰,或是防止内心受伤的面具,我们也就在建筑材料的“物质性”中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陌生事物:比如,仿古做旧的技术,大量的合成材料,昂贵但不体现本地属性的舶来品,以及在电脑界面上的虚拟材质。我们也在反反复复的关于“装饰”/“不装饰”、“真实”/“不真实”的争吵中,看到了潜伏在建筑表皮中的那个挥之不去的话题:自然与人、客体与主体、物质与精神、肉体与心灵到底该构建怎样的关系?显然,倘若心灵无法返回身体,物质仍然剥离感情,建筑持续地隔绝于土地,此类似争吵还将持续下去。

自90年代以来,人类学中也开始重视对于“物质性”的讨论。作为一个把他者“文化”当成自己的体验、观察、报道、研究对象的学科,人类学里关注的“物质性”也是怎样调和与重塑个体与社会、人的文化性与生物性、心灵与身体、理念与物质、结构与过程的关系。这里,我们的确可以看到梅洛-庞蒂、布迪厄、德勒兹等人的影子。人类学家的“物质性”也是希望“文化”能从传统的符号论告别,同时又不要重新陷入唯物、客观主义的泥潭里。

我知道,只要一涉及到城市,涉及到中国的城市,建筑的生产条件就变得焦灼起来。我不认为卒姆托的建筑就能是放之四海的范式。可是,与其不假思索地抄袭或是毫无节制地满墙贴砖,为什么不向卒姆托学习学习呢?看看在具体条件下,人家是怎样通过智慧的设计让建筑与雪山、村庄、洗浴者们对话呢?是的,在我们的建筑和卒姆托的建筑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是我们询问与否,思考与否,还是会在我们建筑的身体上直接体现出来的。在一个本来就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如果“物质性”中设计者的思想也节节败退的话,建筑就成了这个世纪留给下一个世纪的一堆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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