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总是习惯寻索那一片宁憩的回忆,追寻生命里记忆最深刻的片段……
几年前初冬的一个傍晚,我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说母亲脑出血昏迷不醒正在抢救,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
我顿时心慌意乱,自从母亲脑梗塞半身不遂后,这已经是第三次住院了。听着妹妹哽咽的声音,我明白母亲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
放下电话我立即在网上预订了第二天中午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无论如何我得见母亲一面。
第二天,带着简单的行李,怀着焦虑的心情,我登上了飞机。一个小时后顺利地抵达乌鲁木齐,弟弟带着司机驱车来机场接我。
途中弟弟告诉我母亲发病的情况:几天前母亲就感觉晕晕沉沉不对劲,可父亲一直隐瞒着,怕给大家添乱,想着母亲躺两天就会好。
可是,渐渐地母亲卧床不起,父亲感到事态严重了,这才赶紧给弟妹打电话。
弟弟和妹妹平时工作忙,通常都是在xx抽空回家和父母共进晚餐。当接到父亲电话,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家时,母亲已经不省人事了。
弟弟用车把母亲送到自治区中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经过紧急诊断后,说母亲是双脑膜出血,内科已经无能为力了,建议送到心脑血管外科,那样动脑颅手术,还有生还的希望。父亲被母亲的状态吓得不知所措,一切任由弟弟和妹妹做主。
我到医院的时候,母亲经过抢救已经苏醒,弟弟和妹妹已轮流守护了两晚上。她拉着我的手歉疚地说:“都是妈妈不好,害得你这么大老远奔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说!我望着病恹恹的母亲,看着她那已经不能动弹的虚弱的身子,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母亲的病房是三人间,没有空床位。晚上我们陪护,只能坐在床头边从医院临时租用的一个躺椅上。那晚我替下了弟弟和妹妹,在医院里陪护母亲。
病房里每个病床前都有一个陪护的家属,显得很拥挤。大家心情都比较沉重,除了偶尔问问彼此家人病情以外,似乎再没有多说话的心情。
夜里重症病房里不时地传来病人痛苦地xx和喊叫,夹杂着医生护士急匆匆地脚步声,我感觉仿佛置身在阴森恐怖的人间地狱,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但,看到病床上母亲那安祥熟睡的样子,又努力克制着这种恐惧。只要母亲能平安、康复,我愿意为她的重生而赴汤蹈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有些迷迷糊糊了,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母亲在说梦话:“真命天子,你是真命天子。”那仿佛从另一个星球上传来的梦呓,吓了我一跳,我心里扑腾起来,视线再也不敢离开母亲的那张脸……
后来每天晚上母亲都说胡话,有时把弟弟当成是曾经夭折了的舅舅,有时又把我和妹妹当成是医院的护士。早晨才吃过早饭,过一个小时她就不记得了。刚开始大小便给她放便盆时,她还知道抬一下臀部,后来就抬不起来了。有的时候说要小便时,已经尿在床上了。
三四天过去了,母亲的手术还没有敲定,每天总是被推着去做脑CT。主治医生很年轻,科室的主任也不过三十出头,总是说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敢贸然做手术。眼见得母亲病情{yt}重似{yt},我们的心情也{yt}天沉重。
弟弟不再去上班,天天来医院找科室的主任讨论母亲的病情,要求早日动手术,情急之下和科室主任发生了争执。那个主任说弟弟不信任他,不够冷静,弟弟说:“你要是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妈,你会比我还急!”
也许是被弟弟的孝心所打动,科室主任答应从自治区各个医院请来四位专家给母亲会诊,并确定了动手术的时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特意从新疆医学院邀请了一位专家。
父亲在那些日子里寝食难安,夜不成寐。也许在他正承受着生离死别的煎熬,原来就瘦削的身躯更显单薄。我们怕父亲撑不住,晚上从不允许他守在医院,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母亲做手术的头天晚上我在家里陪父亲。谈到母亲的病情,父亲老泪纵横,他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和母亲风雨同舟了五十年,虽然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争吵和矛盾,但是现在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每天晚上独自一人睡在床上,他心就象被抽空了一样难受。他说只要母亲还有一口气,只要晚上睡觉时能看到母亲还在身边,那怕是一个植物人,他都愿意侍候。他还说他害怕和担心,母亲万一从手术台上下不来,他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我从没见父亲这么绝望过,我不知道自己是感动还是心酸,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宽慰他。也许我该为母亲感到高兴,她很幸福,有父亲这样的关爱,这样的依靠,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呢?我在心里默默为母亲祈祷,希望造化不至于太残酷,再给母亲一次生还的机会吧!我们需要母亲,父亲更离不开她!
上手术台之前,护士来给母亲剃头,做术前准备。我们哄骗她说是给她理发,然后带她去做检查。这时候的母亲就象一个很听话很乖的孩子,愉快地接受剃发,并高高兴兴地躺在手推车上。看着我们前呼后拥地围着她,竟懵懵懂懂一脸童稚般地幸福。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后,一家人在手术室外的大厅里默默地候着。这一去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不管是喜的还是悲的,是期待的还是拒绝看到的,我们都必须接受。我眼前不停地晃动着手术签单上那一条条可能出现的意外,感觉那漫长的等待就象一场生死抉择。
父亲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情绪犹为焦燥,不吃不喝,坐卧不宁。
我在心里不停地给母亲加油,母亲,我们等着你顺利地从手术室里出来,相信你会与死神再一次擦肩而过,你已经抗争过了两回了,希望这次也一如既往。
我也不停地望着大厅里挂钟,看着它慢慢转动着,一分钟,两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终于,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装手术器械的铁盒子,我们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跃起,一起冲了过去。
看到我们询问的目光,他缓缓地说,手术很顺利,母亲马上就会被推出来了,他只是想让我们看看母亲脑腔里抽出来的积血,那器皿装了有一百毫升,他说这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我们释然,感谢现代科技,感谢医生精湛的医术!母亲终于走出了死亡之海,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看到父亲眼睛里泪光闪闪,脸上却绽开了笑容,那是释怀地笑,欣慰地笑,一种历尽风雨终见彩虹地笑,是那样得灿烂,那样得明媚!
我倍受感染,浑身突然变得暖融融,曾经灰暗的心一下子明亮起来……
蓦地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温和、宁静、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