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果（中篇小说·甲）

一

“拦也拦不住，就硬闯进来了……”当秘书小何带着歉意和无奈告诉我，陈天仙不打招呼就直接来市政府找我的消息时，我先是有些忐忑不安；而当她抱着孩子坦然而炫耀似的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则莫明惊诧，甚至羞愤交加。

“天仙，找我有事吗？”看着小何给陈天仙端上茶怀，轻轻关门，悄然退出后，我故作xx地问。

“天博，”陈天仙嫣然一笑，“你好健忘啊！”

她仍然很美，而且多了几分成熟。但我已无意欣赏。

“怎么啦？”我又问，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快说，我很忙，等会儿还有一个会。”

“天博，”陈天仙不紧不慢地说，“我是带女儿来认父亲的。”她一边说，一边把孩子向上举了举：“博仙，叫爸爸……”她的眼睛温柔、怜惜，充满了母爱。

“陈天仙，你开什么玩笑？！”我不等她说完，就立马站起来，恼怒地打断了她。

“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陈天仙不急不躁，郑重其事，“咱们的宝贝女儿博仙，体内流动着你的血液，传承着你的智慧，是你的亲骨肉呢！”

“陈天仙，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明白！你的孩子，还不知是谁的呢！和我无任何关系！”我敲着宽大而结实的办公桌，稍稍抬高了嗓音，严厉地说，“我警告你，你这是讹诈！你知道什么叫讹诈吗？”

陈天仙白皙的脸，微微发红，眼睛里的母爱一扫而光，变得冷漠生硬起来。她把孩子放平，抬起头，正色地说：“陈天博，我更要警告你，一个做父亲的，如果不敢面对现实，不敢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敢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孩子的母亲是不能容忍的，更不会善罢甘休的！社会、公众和法律，也不会沉默不语的！”

我勃然大怒，一边看着办公室的门，一边大幅度地挥动着手：“那我问你，你凭什么说孩子是我的？有什么证据？”

“孩子，是咱们两个人共同完成的杰作！是咱俩爱情的结晶！是咱俩真心相爱的见证！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天博，你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去市人民医院再做一次DNA鉴定！”陈天仙说话像连珠炮似的。

“天大的笑话！”我鄙夷地撇撇嘴：“天方夜谭！”

“你敢不敢？”陈天仙说话充满了挑衅。

“什么敢不敢？”我乜斜着沙发上的陈天仙。

“亲子鉴定呀！”陈天仙没好气地说。

“你这是胡搅蛮缠！”我指责道，接着我又恐吓她，“你再闹，我就喊秘书把你赶出去！”

“那好，”陈天仙抱着孩子站起来，“你喊吧，大声喊呀！”她已经喊叫起来。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百爪挠心，慌忙拉开抽屉，找出一张存单，绕过桌子，塞到她手里，极力压低声音说：“天仙，别闹了，吓着孩子咋办？我真的有个会。”

不知为什么，我的口气突然变得绵绵的，软软的，像个女人，甚至有些乞求。

陈天仙一只手打开存单看了一眼，然后塞进孩子的襁褓里，语气和缓、冷静了好多：“今天我来，主要是为了让你见见孩子——你还一面也没见过嘛。孩子才三个多月，可充满了灵性和神气，长大了肯定和你一样，出类拔萃，才智过人……”

“天仙，快走吧，我开会时间到了！”不等她说完，我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手表，忙打断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包。

陈天仙看了我一眼，一边拍打着孩子，一边说：“好吧。改天我还会找你的！”

走到门口，陈天仙突然又转过身来：“天博，哪天和孩子照张相，咱们也来个全家福。”

“我要去开会了！”我不置可否地向她挥挥手。

陈天仙走后，我夹着包， 若无其事而矜持地在几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就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叮嘱小何不见客人。我关好门，双手托着下巴，陷入深思中。

“不可能，不可能，{jd1}不可能！”我在心里满有把握地说。

野种！杂种！孽种！我又一次恶毒地本能地，甚至有些妒忌地骂着陈天仙。

孩子既然不是我的，和我没任何关系，怕什么！我站起来，在地毯上来回踱步。但是，此事必须想办法尽快摆平！不然，会影响自己顺利地离开北原，去盐海市上任！我对那个代市长的位子孜孜追求，满怀期盼已久，万万不可因一桩小事而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小事可以坏大事。众口铄金，绯闻也能够毁灭一个人的前程。马克·吐温笔下的州长候选人，不就是因为竞争对手恶意制造了无端的绯闻和丑事，从而失去信心，{zh1}无可奈何地退出竞选的嘛！

今晚上，必须去找陈天仙面谈，好好安抚一下，做个彻底的了断，xx仕途上的一切障碍。还有邵莉娅，也要尽早尽快摆平、摆脱！尽管刚刚畅游爱河不久！尽管两个人如胶似漆，死去活来，神魂颠倒！尽管邵莉亚的激情如火山爆发，洪水泛滥！

还有类似的其他几个小麻烦……都要斩断尾巴，不留后患。

从今往后，我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不再招惹任何漂亮女人！不然，我就是……是……猪狗！我暗暗发着誓，恶毒而残忍，以此警示着自己。

二

中午的时候，我口气生硬而坚决地辞掉了几桌宴请，在市政府的小餐厅里，匆匆吃完了工作餐，就躲进了市长宿舍楼。

这套市政府分给我的房子，近三百平方米，平时我一个人住，显得空空荡荡，寂寥无声。如果不是秘书小何定时或不定时地给我收拾，偌大的房间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也好在近日邵莉娅经常光顾，房间里倒也增添了一些非男非女，不伦不类的气氛。

我无心观赏邵莉娅几天前送来的几盆正开着花儿的蝴蝶兰，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官场的是非曲直，褒贬毁誉，不一而足。有人觉得，官场险象环生，布满陷阱和圈套，吉凶未卜。而我，并没有对官场感到厌倦和畏惧，仍然乐此不疲，充满了向往和幻想。起码，我还没遇到险境和危机。我反而认为官场是一个充满了神奇魅力的大迷宫，有能力、素质高的人，懂得游戏规则的人，在里面就会游得好，玩得好，其乐无穷，流连忘返。反之，就会迷失，就会恐惧，苦不堪言，{zh1}败下阵来，淘汰出局，甚至有的成为阶下囚……正反两方面的例子，我见了、听了好多好多。

而自己，则从一个学生到现在的副局级干部，仕途顺畅，一路绿灯。

我读完博士，在盐海市委当了两年秘书，在副局级干部选拔考试中，以全省笔试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而入围，然后是面试、考察、谈话……每一个步骤都非常清晰，颇为顺利，二十九岁就当上了北原的副市长，是副局级干部中的少壮派，而且分管金融和财贸，又是几位副市长中的一个美差。

几个年龄比我大了十好几岁的副市长、副书记曾经说过这样一个意思，为官之道，无为而治。大智若愚，韬光养晦，是做官的{zg}境界。权力，就是渔夫撒网打鱼时手里的绳索，纲举目张；也是风筝线。网再大、鱼再多；风筝飞得再高再远，全系之于人的一只手……

对此，道理我非常明白，而且有些体会，但感悟还不是太深刻，可能是自己为官时间太短，还没有经历过风霜雨雪和刀光剑影，更多的是和煦的春风和明媚的阳光。也许，对官场的很多东西，我仍然xx于理论上的认识程度。

向书记说，官场是考场，官就是考生。

刘市长则说，官场是厨房，市长就是一个烧火做饭的厨师。

范副市长却说，官场是商场，做领导的就是一个生意人。

王副主席又说，官场，是没有销烟的战场，是刀山，是火海，是油锅……

他们的话，让一些初涉官场的人，云里雾里，似懂非懂，或者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当官，有那么难吗？

这些老领导，是不是刻意摆老资格，以显得颇具城府，高深莫测。让类似自己这样的少壮派谦虚谨慎，唯唯诺诺，敬奉师长，时刻不要忘了自己小字辈的身份资格？

危言耸听！

我不以为然。

自己当副市长三年多了，还没遇到什么麻烦，别说什么凶险了。

我极力推行、苦心经营的“财神—公仆”活动，无疑在北原市城乡刮起一场狂飚，财政部门，银行、信用社等，都得乖乖地给我下到基层，去厂矿企业，去田间地头，老老实实地服务！这一活动，得到老百姓的拥护不说，更重要的是，受到了省里的高度重视和充分肯定，并大张旗鼓地在全省推广。

自己的这一重大举措所产生的影响和效应，将在自己晋升正局的天平上，又增加了份量不轻的法码！这就是我的政绩！

为官，就得讲政绩！

盐海市市长快到站了……

当然，在这次活动中，也有心怀抵触，不听招呼的。市农行的行长魏清明，认为自己是省农行的垂直管辖单位，北原市委市政府对他无任免权，奈何他不得，就可以我行我素，继续端着“送礼才能放贷”的臭架子。竟敢和我陈天博唱对台戏，这还了得！

自己一个电话，就打到了省农行行长，我的博士师兄王洪岩的办公桌上。几天后，一个冠冕堂皇的民意测验，就让魏清明乖乖地卷起铺盖走人，狼狈离任，去省行当他的安全保卫处副处长去了。

人们心里都清楚，安全保卫处副处长与市农行行长，无论是权势、财富，还是心理上、生理上的满足程度，都是无可比拟的，存有天壤之别。

活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呢！而接任的文行长，对我百依百顺，惟命是从，我已多次向省行推荐，王洪岩已把他列为省行行长助理的考察对象……

政绩突出，仕途坦荡。而妻子邱芸远在澳大利亚，我在感情生活领域，稍微放松一下又有何妨呢！食色，性也。我一个副局级干部，总不能长期过着鳏夫般的清苦生活吧，古今中外，哪一个比我级别高的人，当得了苦行僧？哪一个不是红颜成群，佳丽如云，我不就是才区区……

自己一心一意工作，贡献{zy1}，生活小节算得了什么。可向书记说，为官无小事……从道理上讲，也许这位老爷子说得对，小事可以坏大事，小沟小渠也可以翻船。

可陈天仙，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女子，为了达到大敛其财的目的，现在竟然以与别人生的野种来要挟我，而且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做DNA鉴定！陈天仙，你这样，也太小儿科了吧，而且也太下作了，真卑鄙无耻！

陈天仙，你太小瞧我陈天博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博士副市长，能被你的这点儿雕虫小技所吓倒吗？

问题的关键，孩子不是我的，和我无半点关系。大不了，无非再给你一笔钱而已！

想到这儿，我的心情又好起来。

今晚就摆平陈天仙！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