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土院_余普查_新浪博客

永远的土院

 

 

四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土院》,发表在本地报纸上,读过的人都说好,真情,感人。{zh1}被电视台拍成了电视散文,一连播出了好多次,看过的人都在镜头里记住了一座紧锁的土院,记住了院子里的土墙,土瓦罐,土火炉等等。那就是我家的土院,当时我的父母亲刚刚离世,多年炊烟飘荡鸡犬喧闹的一方天地忽然间沉寂下来了,禁不住怀念双亲,留恋土院的生活场景,于是情感突发,匆匆成文。日前回乡,远远眺望了一眼我的土院,发现又是另一番样子了,墙到房塌,荒草丛生,老树孤独,一种不忍卒读的心酸,一种生命过程的回眸,定格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四十多年前的农历六月初五日,我降生在这个朴素的农家院子里。有人说:你可以选择命运,但不可以选择出身。为什么我的出世没有选择在平原,没有选择在海滨,也没有选择在繁华的都市,而是这样一个陡峭而偏远的山村,是这样一个拥有一个木讷厚道的父亲,一个简朴聪慧的母亲,几个乖顺听话的弟兄的家庭,这是无从寻找的答案,上帝把我安排到这里,就一定有它的寓意,我成长之后读书发现了这个句子,也就释然地热爱这样的家庭,这样一个被土墙包围,被大树遮蔽,被月光侵染,被鸟雀鼓噪的场景。从那个生日起,我开始感知这个世界,为了确定我准确离开母腹的时间,我曾经结识了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的朋友,在母亲弥留之际约他去看望她老人家,母亲说她挺着大肚子正给割麦的父亲做早饭,柴火正旺,嚯嚯的响声宛如歌唱,怕要来亲戚了吧,母亲这样想着,乡下人听见柴火歌唱,就确定有喜事降临,我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人世,也应验了母亲的一团期望。当时已经度过了三年灾害时期,母亲欣喜地感觉到我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了,之前我的一个大哥一个姐姐都因为饥饿而早夭了,我的到来,是呼吸着熟透的麦子气息的,可以想象当年一家人的欢乐在土院的上空就像袅娜的炊烟一样飘荡着。

追溯土院的历史也不是很久,不过百年的时间,是父亲成家以后修葺的,三间瓦房主屋,一间做厨房的草苫子,还有四周父亲栽植下来的许多树木,杏,桃,梨,香椿等等,都在成长与成熟的过程中等待我的到来,我攀上树木品尝果子的甜脆时,我就想着这样的土院就是为我而存在的。当{dy}缕炊烟漫上屋顶,当{dy}声雄鸡啼鸣,当{dy}场冬雪覆盖了小院,我就在很远的土路上狂奔而来,母亲的乳汁诱惑着我,父亲的大手接纳着我,满院的麻雀欢迎着我。多年后当我从小院里飞出时,我的翅膀虽然很坚硬了,可是飞出一段路程,就在疲乏和失望中飞回来,只有土院,才是我灵魂的栖息之所。

土院的位置叫杏树台子,也许和父亲栽植的{dy}棵杏树有关。记忆中长在屋后土崖上的一棵酸杏树最为诱人,黄灿灿的果子挂满树梢,可是高不可攀,只好站在屋顶上用长杆子击打,熟透的果子在瓦沟里哗啦啦落在院子里,顾不上揩去泥土,已经含在我的嘴里了。长在院子中央的一棵杏树,让我{dy}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威力,有一年五月份,突如其来一场雪,枝繁叶茂的杏树承受不住雪的蹂躏,霍然断裂,我在满院的枝头上寻找青青的果子,一边默想,一棵树的生命就这样终止了。这是我{dy}次在小院里感受生命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而我呢,我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我不会因为一场风雪,或者一场大病,也与杏树一样走上不归路?后来母亲告诉我,还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我生了病,高烧不醒,无望的父亲已经给我准备后事了,但我奇迹般活了下来,我感谢土院,这是一个让生命饱满又旺盛的地方。

我曾在那篇短文里这样描写土院的生活场景:土院是宁静祥和的,生活在土院里,最深切的感受莫过于季节的变化,雨露风霜的浸染,日出而作,日息而落的忙碌和充实。春天,冰化雪消的时刻,院子里到处湿漉漉的,瓦沿上点点雪水扯成白亮晶莹的珠帘,犹如给土门土窗披上了一件美丽的外衣。父亲把他喜好的麻鹩从屋檐下摘挂到门前的大榆树下,唧唧的鸣叫惹来了一群又一群觅食的野雀,瓦楞上、柴火堆上、房前屋后的杏、桃、椿、梨等的枝枝杈杈上,到处跳跃着五颜六色的音符。阳光{yt}比{yt}暖,树枝{yt}比{yt}绿,草芽儿{yt}比{yt}嫩。父亲将黄牛牵在外面的麦场上,黄牛哞叫上两声,然后甩打着尾巴,让父亲在满意的微笑中拍打两下,然后拿起铁锨,躬身走进圈舍、把一冬积攒的粪便倒腾出来,打碎、溜细、攒高,那就是秋天的粮食堆啊!我们弟兄妯娌们便拉起架子车,一车一车送到田里去。母亲满头白发,满面慈祥,一手拖着孙子,一手提着扫帚吆敢着满院欢跑的小鸡和小猪。晒粮食、洗衣服、与邻居串门的阿姨叙家常。天擦黑时,做好晚饭的她老人家,哄着孙儿们吃饱喝足后,开始填炕、喂猪、扫院、抱柴火,还要给父亲生火喝茶,父亲宁可少吃一顿饭,但早晚两顿茶雷打不动,差一盅也不行。直到我们吃毕歇息,母亲还在院子里忙碌着。

郁热而躁动不安的夏天,孩子们抓来的蚂蚱在笼子里流畅而欢快的喧叫着。院前的杏树上缀满了果实,榆树、槐树的叶子在微风里沙沙作响。收割来的麦子垛小山似的立在场院里,散发着扑鼻的麦香。父亲蹲在麦垛下面,一边咂着旱烟锅,一边抬头观望天色的变化,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焦灼和不安的声色,要知道一年庄稼二年务操,六月可是虎口夺食的季节,雷阵雨说到就到,丝毫马虎不得。什么时候把麦子打碾完毕,扬净,晒干,装在口袋里,父亲才会放心的去干别的农活。夏天的土院似乎xx得安静。哥哥在摆弄伏耕的犁铧,嫂嫂在帮母亲烙馍,我们则要到泉里或河里去拉水,孩子们在大人的影响下毫无倦意,在院子的旮旯里窜来躲去做谜藏。冷不防秋天就到了,秋天的土院既殷实臃肿又显得杂乱无章,金黄的玉米搭上了架,一堆一堆洋芋挤挨着无处下脚;土墙上悬满了柴草,土门台子上码满了成捆的苜蓿;夜里又在院子里挂上电灯,此起彼伏的棒槌声里葵花籽一簸箕一簸箕装进了麻纱带子。等上架的上架,下窖的下窖,入仓的入仓,土院里就落满了黄色的树叶。在母亲不知疲倦的扫帚声里,先是碎屑的霜花开在屋顶,还未等母亲一件一件缝完过冬的棉衣,凛冽的寒风就穿越门洞,像不受欢迎的客人一样在窗户纸里窥探;而硕大的雪块也迅速砸向土院的角角落落,这时候鸡懒得出窝,猪懒得拱圈门,牛嚼草的声音也显得细碎而轻缓。全家人围在热热的土炕上,吃新玉米面的馓饭,合计着一年来的收入,讨论一番明年的打算,然后想着需要购置哪些年货,打工的弟弟是否要换一个城市。

忘不了,当我跟着母亲去泉里挑水,当我伏在父亲的背上去大队部看戏,当我拿着羊鞭放牧童年的时候,土院给了我无尽的温暖和安详。最难忘的是我读书识字伊始,一到晚上,勤劳的母亲点起油灯防线,我就借着那暗黄的灯光背课文做作业,土炕温暖,纺车飞转,母亲的目光专注柔和,没有想着将来文字给我带来什么,只觉得将它烂熟于心就是一种乐趣,一剂度过长夜的良药。

忘不了,土院赐予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一年的初夏,正读初一的我,放学归来,庄稼畔里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群麻雀在头顶飞来飞去,我背上的书包也撒着欢儿晃来晃去,一阵风似的跨进家门,却见家里来了客人,平日满面愁容的母亲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土炕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女孩,见我进屋,她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父亲忙不迭地给她们介绍我贴满墙壁的三好生奖状,我惊诧于父亲平日对我的学习不闻不问,变着法儿要我随他去放羊,冷不丁关心我的学习干啥?冷不丁来了这对母子干啥?然而我没有过多地去想,放下书包,在院子里的一棵小杏树上,去摘青青的果子吃,过路的几个女孩子在院门前叽叽喳喳谈论什么,还探进头来,目光不停地在上房里飘来飘去。那个夏日的午后过去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母亲给我说的娃娃亲,并且因为家贫,已经问过好几家的人了,只有这家人愿意。这个夏日的午后,就像父亲突然间在院墙周围栽了一排新树,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我生命的过程骤然增添了一道新的风景。

忘不了,我在门前的土台子上吃饭,一碗稀粥慢慢喝下去,身边的大榆树悉悉索索不知给我说一些什么话,我习惯于在这儿吃饭,习惯于倾听大树的声音,一片树叶落在碗沿上,我感到就像自己的命运,孤独与无望。那时我辍学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蹲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看对面的山梁梁,看山下浑浊的河流,看崖下的女孩子背着猪草进了她的家门,山雀一样清脆的声音飞旋在村子的上空。父亲赶着毛驴儿送粪去了,他老人家吆喝牲口的声音与我无关,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家里的负担,化肥钱没了,地里的苞谷杆没有收回来,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自己会干什么,将来要干什么,我几乎将自己蹲成门前的一堵老墙,几乎扎根在土墙角下,长成一株散乱的枸杞树,任荒草和落叶覆盖周身,虽然一遍遍默念着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环顾土院周围,阳光就照在草苫子上,小鸡就在柴草里觅食,母亲筛粮食的动作周而复始,只有一个定势的思维,这就是生活,碗里的稀粥才能养活你,一碗稀粥的得来,是父亲吆喝毛驴儿的声音换来的,是母亲臂弯里的柴草煮熟的,是瓦檐上一滴滴积的雨水蓄满的。

无法忘记,xx忘记。譬如土地到户后搭起的高高的玉米架,譬如我接到师范录取通知书的不眠之夜,譬如我携妻带子远离场院时父亲潸然泪下,等等。当我在小城一晃二十年,挣脱了数不清的无所适从的梦境,恍然顿悟,我拥有过土院,却尝到了背叛土院的滋味。继而发现,我竭力寻找着土院以外的事物,可是灵魂的躯壳,依然是附着在土院墙壁上的青苔,斑斑驳驳,夜以继日,倾听着院子里杏花绽放的声音,俯视着一片榆树叶子滴落在饭碗里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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