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朱新建笔墨生活_怀一_新浪博客
声声慢-朱新建笔墨生活

     山西出版集团出版的《名作欣赏》是一个xxx的刊物了,原来,只刊发中外文学名篇,如今纯文学低迷,他们开始编辑副刊,专门出版艺术家专集。黄河电视台雪华中介,《名作欣赏》主编找二月书坊来策划本期专集,而且时间紧迫,赶出一集《声声慢-朱新建笔墨生活》,其中文字我从祁白水的博文中选出《一幅画》,还有王祥夫博文写《夜看朱新建》。在此通知陆逸,并感谢祁王二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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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看朱新建
王祥夫/文
   
    年底赶去北京做三件事,一是买蝈蝈,二是买佛手,三是喝酒。晚上住二月书坊,偌大的房间只我一人,蝈蝈忽然叫了起来,低沉闷哑,一如京剧里的衰派老生,像是有诸多的不满。看看表已是后半夜,既睡不着,便把厅里的灯都打开看画,墙上挂的居然都是朱公新建的作品,便一幅一幅看过来,乐不可支。
    我最早看朱新建的戏曲人物,而后来又看他的半裸美女,裤子脱一半儿不脱一半儿,不知是图行事方便还是为了那地方凉快?或者这半裸美女是在那里照镜子,又像是在那里等人,让人揣测多多。朱新建也画山水,画树,画鸭子,还画大公鸡,有时候兴致来了还画茶壶,花瓶,或者是小石桥和烂墙头。朱新建的画先不论好坏,是,挂在那里就惹眼,会一下子踉踉跄跄水墨淋漓点点线线地跳将过来,满墙众家的画谁也拦不住他,朱新建的画会跳,会一下子跳到你的眼里。
    且用喝茶做一比。朱公的画给人{dy}印象像是在喝大碗茶,瞅一眼,碗里俱是粗枝大叶,喝完再看碗底,叶子也大,茶梗还是大。但这印象也只是头几眼。接下去再看,还要以喝茶做比,这回是一下子跳到了太平猴魁,还是枝叶俱大,但味道却是怕连碧螺春也都难与之相比。
朱新建的绘画是大众小众都喜欢的宵夜点心,夜半吃起,且要半藏半露,挂在那里心跳,不挂出来又心烦,是个问题。
    朱新建的画,是看一回根本就不行,是再细看几个回合还看不清,看烦了放在一边,过几天再看又会新鲜起来。画里有太多的欲望,像是还有一只小手在招逗你,要你快去填补那画里的欲望空白。朱公的画里多只一个美女,或者再加一只猫或一盆花。看朱公的画,画里画外,太像是一次次的约会,她等着你去,或者要你学《牡丹亭》里柳梦梅去“叫画”,你既不能跳到画里去和她相会,不妨把她从画里给叫下来。
    昔年在乡下看野台子戏,站远了,锣鼓一阵一阵地铺卷过来,夹带了风吹树叶和庄稼的声响,别是一种风致。因为离得远,往台那边看,那一片亮处,黑头花脸居然都让人看得清楚,一举一动,古远动情。忽然明白古典戏曲的好处在于脸谱,若无脸谱,谁会知道那一团模糊的白是谁。朱公新建功力之超人处正在于此,妙处也正在于此,朱公新建运用水墨之夸张之大胆令人耳目一亮。朱新建的画是粗看并不好,但越看越好,中国水墨诸多妙趣都在,是粗头乱服不掩国色。论笔墨手段,中国画家难有出其右者。是,每根线都弹得起来,是,每根线都水份也在风骨也在,是既软既硬,是,喜欢的人会久久地看,不喜欢的人连一眼都难以看入,虽看不入,却也孜孜地在那里喜欢着,因为朱新建的画作已击中了人的欲望心灵,就这一点而言,你倒不用担心他懂不懂技法,我想即使是从非洲沙漠那边跋涉过来的人,看了朱新建的画也会在心里欢喜。
    晋北俚语有云:“炸油糕、板鸡鸡、谁敢说这不是好东西!”
    民间俚语向来是出语爽快而无忌,食色性也,微言大义。
    朱新建的画是给点心师做的点心,是点心师吃着好,不是点心师的普通食客吃了还想再吃。
    夜里在二月书坊看朱新建的画,忽然从朱的画想到古典戏典的脸谱,在中国,除了朱公新建谁还敢如此粗头乱服不掩国色?

   
一幅画
祁白水/文
 
    今天,是两千零七年的{zh1}{yt}。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我一个人在家,守着一台破电脑翻看论坛的旧帖。屋内静得只有电脑的喘息。窗外晴暖的冬日下,不时有小孩子释放的鞭炮声在四周围寥落着。嗡!偶尔也会有手机短信进来;在(小众)菜园,好长时间不见半窗兄了,前天发他短信,亦未回,不知他现在家中忙些什么。抬头看见半窗兄的画,心中半是温暖半怅然。  
    小众菜园,已然是遐迩知名的网上文艺沙龙。朋友们如果注意(ID注册比村长仅晚半月)的话,我算是铁杆老牌发烧友。三年里,忙里偷闲,闲里做忙地在此厮混,而附庸风雅却是自“朱爷”进驻菜园始。朱爷者谁?大丰朱新建也。朱新建是谁?当代新文人画的代表画家。朱爷一来菜园安营扎寨,就凝聚菜园人气大增,一时间,他新开的长帖“纸笔乱弹”“小快活林”“美人图”等点击一路飙升,骤成热帖。由此,以他xx的书画,与文章、摄影鼎足而三,为小众菜园长胜不衰的风景。 
    在菜园,喜欢朱爷的画与字和文,成为粉丝者,夥矣!我有幸滥竽其中。但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半窗兄,即号“半窗灵鼠斋”者,大家现在昵呼他为“老鼠”。半窗兄的画,也颇有标格,对笔墨的那份痴迷,更非常人所及。半窗兄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在菜园的日记长帖“流水短长”,写得真是好,下笔精到,活泼,隽思妙语常于不经意间逸出,如汨汨流泉穿林度涧,斗折蛇行,明灭可见,足可当得“流水”二字。尤为可喜的是,半窗兄竟然由追星族而粉丝派,{zh1}皈依于大丰门下,成为朱先生的xx入室弟子。先生爱才,弟子发愤,亦师亦友,如切如磋,艺境大进。艺事余屑,发为文字便是“半呆闲话”,“流水外溢”等精彩长帖,晋人称许谢安的清谈玄语:此皆安石碎金。朱爷、半兄这些谈艺录,电光石火,灵光闪烁,亦可作如是观。菜园朋友无不击节称奇,激赏未已。
    我自然天天跟在后面追看。像极了小时候,跟在放映队后面追看电影,今晚看到明晚,这村看到那村。“卜昼卜夜,靡有已时,犹不足。”看时间长了,便也学着涂鸦,发在菜园,烦劳朱爷和半兄批评,朱爷、半兄竟也不时耐心指教,使我多承教益。  
    半窗兄的赠画,缘起于他的一个灌水帖。当时媒体为华南虎的事正闹得沸反扬天,不可开交,半兄在论坛上,发来一张朱爷饲喂小老虎的照片。我咬定照片是假的,根据是朱爷手上从未戴过饰物,而照片上的朱爷却戴了一枚戒指。我还把朱爷去年办画展时,为朋友签名时悬腕的照片特写(村长版权)转来指证。争来争去,{zh1}朱爷出来说话,照片是真的,是他旧年泰国旅游时在动物园所拍。没想到这事亦惊动了半窗兄远在英国学习的朋友,由照片之争,转成朱爷玉手之争,{zh1}当然我赢了。于是,便得了半窗兄这幅宝绘。  
     朱先生闻知此事,欣然在画上题记:“古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为半兄写小幅山水之间朋友闲聊,寄白水兄一笑。大丰记。”半窗兄本月初由宁返沪后,因事忙,画便由郁叔挂号寄出。收到画后,自是惊喜、感动不已。画是半窗兄日课,但逸笔草草,清雅玲珑,朱爷的题记,朴拙灵动,随意不拘,与画相得益彰,见者无不叹为联璧。想想,我只是僻居小城的一个书画发烧友,谫陋无知,竟然受朱先生和半窗兄如此厚爱,非是我的涂鸦有什么可取,也不是我多用功,实是对我这份痴迷嗜爱的奖励和鞭策啊。
    画,找了本地一家{zh0}的书画社装裱后,就挂在书房门口,正对门厅,每天下班一进门,便赫然在目。物贵意亦深,感动一沉吟。它就是冬天里的一轮暖阳,夏日的一缕清风,让我时时沐浴这友情的照拂。每天当我涂鸦的时候,抬头看见这画,心中便充满感动,感奋,它又像是远方朋友的那一双眼睛,温暖,温和。


有关文化
朱新建/文

我一直认为中国的文化,我们今天真的只能有顶礼膜拜的赞叹。中国文化人的这种态度,越来越使他们只玩自己的,越来越使这种文化和民间脱离开。有一个民间笑话,有一个教书先生写一个“枭”,就是“枭雄”的“枭”,然后告诉孩子,这字念“枭”。孩子说我爸爸说这字念“鹰”,“老鹰”的“鹰”。然后孩子的爸爸和教书先生就一起去找了一位饱学诗书的老先生,各抒己见之后,老先生说这个字念“鹰”,这个教书先生就哭了,说你怎么这么没骨头,人家有钱就是对的,你就不能坚持一下真理么。这个老先生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们认识几个字不容易,不告诉他,让他错一辈子。这就充分反映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圆滑、调侃、睿智,什么都有。一种苦笑和无奈。

就我知道,我们现在还有文本可以查的,基本上还相对系统地保留下来的全人类的大的文化圈,亚洲是印度和中国,非洲有埃及,欧洲有波斯、希腊、罗马,实际就这几个大的文化互相在竞争,包括一些已经消失的,太支离破碎的,如玛雅,已经查不清楚。现在大致能看到的就这些文化。像蒙古,可能有过赫赫战功,但文化上说肯定不够完整,所以基本上归在中国文化圈这个圈子里,其实日本、朝鲜从文化历史上看都归在中国这个文化圈。所有的文化其实到{zh1}都被工业革命,就是蒸汽机以后的希腊文化统一了。蒸汽机以后的希腊文化,我们就说民主、科学。蒸汽机发明了以后,希腊文化基本上把这个世界大一统了起来。可以和蒸汽机以后的希腊文化稍微较把劲的,只剩一个中国文化。因为她延续的时间相对长。罗马帝国的时候就把印度吃掉了,印度的文化其实到{zh1}也没有完整地留下多少。中国的文化最起码一直延续到道光年,xx战争以前。xx战争以后,比如说上海开埠、香港开埠,大量的西方文化进来,包括开始穿那种洋装,本来你这会儿可能正穿着小花袄,有小腰身,蛮好看的。道光年以前,蒸汽机以后的希腊文化可以对抗也只有一个中国文化。世界上实际上只剩了一个大文化:一个是蒸汽机以后的希腊文化,很完整,还有大半个中国文化,再就没有了,没有可以选择的东西。世界很悲惨,世界只有一个东西不可以选择,就是希腊文化。你选希腊文化也是她,你不选希腊文化,还是她。那么还好,世界还残存了大半个中国文化,可以选择。

有一句比较古老的法国成语叫:“这简直就是中国。”有点像我们说的“这是天方夜谭”。欧洲人觉得中国太神秘了,永远无法理解。世界上只有一个以国家的名字命名的学科叫“中国学”,中国学年会的文件里有一句话:“中国太大了,世界吃不掉他。中国太弱了,他吃不掉世界。”“中国”是“希腊”还没有统一进去的{wy}的一个“文化”了。

中国的文化我们可以分为三个点,{dy}个点是经纬文化,那种最经典的,经线纬线,像造房子的大梁一样,这种文化发源地主要在山东,比如说孔子老子这些人,这一块我们先搁下,因为不在南京;第二块,政治军事文化,我觉得在平原,就是洛阳啊西安啊,这些一马平川的地方,古代装甲xx可以聚散的,方便是吧,十万铁骑哗一下冲过来,哗一下冲过去,像蝗虫一样,政治军事文化是这样一个点;还有一个点就是吃喝玩乐、腐化堕落,这个点就在南京,没办法,文学、美术、音乐,都在南京。

其实南京这个地方,我们从南唐说起,南京是南唐的都城,南唐的{zh1}一个皇帝你刚才说的李后主李煜,实际上李煜完成了一件非常大的事儿,中国这种指向内心的文学从李煜开始。王国维认为李煜的悲剧不是个人悲剧,他像耶稣一样是人类这个物种的悲剧。我个人以为李煜开拓了整个文学的一个厚度。文学要不就假,比如像屈原的《离骚》,你不能说它xx假,反正终归透着几分假。你看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jd1}真挚的内心情感,国家不国家关他什么事,他把内心的一些感受说得很深刻。

我们说宋徽宗是中国画的创始人,中国画形成规模大概从宋徽宗开始,但是你要知道实际上是南唐为北宋画院准备了大批英才,然后传承下去。当时什么王羲之也好,颜真卿也好,所有当时xx×的主,你算算他主要的活动时期都在南京。我觉得整个中国文化艺术的一个主要脉络,都在南京能够查得很清楚。话说回来南京呢,倒不是彻底的腐化堕落,不像杭州,南宋时做过都城,“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那种,我觉得南京实际上一直是一个风雨飘摇、犄角旮旯儿里的文化,就是近代啊。

铃木大拙认为思维模式是不一样的。西方“科学”的方法如果要认识一朵花,上来肯定先把它拍死,然后拿去尸体解剖,唯物主义地分析、考量它的水分、糖分、蛋白、纤维等等。而东方的禅的方法是如果你要认识这朵花,你就每天到这朵花的旁边去陪它一起迎接早晨的阳光,带着露水张开花瓣,晚上与它一起在月光下睡去⋯⋯你天天去,直到它凋谢,于是,你对生命就有了一种体会。

“八国联军”在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打枪、xx打到自己手都软(如同当下手机短信形容发财叫“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样的辉煌战绩是无可辩驳的。慈禧小姐看到的当然是他们的钢铁和火药,而不是他们的“民主文化”。

美国的文化,我非常喜欢的是他们很提倡人与人的平等,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它在法理上提出一种平等,人人平等。美国的一些文化运动比欧洲近一步,他们的披头士,摇滚等,直接地在艺术行为上反对欧洲的贵族文化,这种精神我是很喜欢的。但是,美国人以为这种东西出现了,原来那些古典的深沉的东西就变得没有价值了,这点是很可笑的。所以我说中国的书法也好,绘画也好,就像一张白色透明的纸,你以为很简单,但是那里面的东西太多了。

当然不是说“西方”没有“雅、逸”,而是说这种价值曾经被中国的知识分子较普遍地追求,而在中国式的审美游戏中作为一个{zg}端的价值被认同,这跟一部分人拒绝用电之类还是不一样的。像李鸿章这么务实的洋派行为大师,也会在闲暇时写一副“囊有钱,缸有米,胸中有诗书,便是布衣宰相;身无病,心无忧,门前无债主,就算陆地神仙”这样腔调的对联玩玩。

中国有一句成语说得很好:“欲壑难填”。人就靠着“欲壑难填”,才发展到今天。比如说我们懒得走路就发明了车,挑东西挑不动就希望用手推,然后是用马来拉,然后发明了蒸汽机⋯⋯人类发展到今天,我们是不是就走入了天堂?没有。我有一次看电视,有个统计数据很有意思,好像是说如果充分利用现代农业技术,运作得好的话,只要南非一半的耕地就可以养活全球的人。但是很遗憾,现在全球还有很多人在挨饿,耕地面积越来越少。是不是全球总的耕地面积不够?不是!而是人类要用更大的力量来满足更高的物质享受的追求。比如说,大量的耗能啊,非常高速地破坏环境啊等。其实都是人类这种不可逆转的,从内心来说特别希望享受的欲望的推动。这种欲望以后不会减掉,会越来越多。那么,地球很可能毁在曾经把人类带到今天这样发达的欲望里。这种欲望同时又可能把人类这个物种毁掉。

《xx》里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城市叫索伦堡,这个地方的人用淫乱、纵欲、拼命喝酒等方式追求快乐。实在是太堕落了,上帝实在受不了,就用地震把这个城市毁灭掉了。在西方宗教题材里,这个故事反复出现,告诉人们一件事:如果你太贪图享乐,就会毁灭。但是中国艺术的这种享乐,它找到一个控制自己的办法:它让你玩“雅”、玩“逸”,它不像西方那种简单层面的肉体享受。比如画一棵兰花,画一棵竹子,追求笔墨的精妙、精神世界的细腻和力度等,它玩这些。这确实是一个很神奇的平台,xx是另外一个世界。就这点而言,我觉得西方文化不可比拟的深度和细腻程度。它曾经在中国文化里作为一种消遣品,就是消磨你的能力,把中国文人过剩的能力全部消减掉。因为这批人全是大智慧家,包括苏东坡这些人,玩禅啊,玩文人画啊,这些都太厉害了。如果他不安生,天天给皇帝捣乱,说你这个不对那个不对,那就整天吵架吧。

什么叫“超绘画”?就是真正的画家已经没有办法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中国从古代到现在几乎没有本体绘画的发展,真正的绘画没有,有的只是业余画种,根本不是一个画画的人,不过只是一个文化人。他们在玩笔墨,画一些根本就不像的画,根本就和画画没有多大关系的一些东西。xx是自己高兴。开玩笑讲,这种画有点像一个初中生在老师讲英语的时候他不爱听,就在本子上胡画,这种画的技术含量是低的,但是精神是很饱满的,因为xx是迫于自己内心的这种需要。他画不是为了卖钱,也不是为了发表,给老师抓到他还要挨一顿批评,但他就是想画,只为了让自己快乐。文人画从本质上说是这样的一个业余画种,但是这批人的文化储备太深厚,已经足以统治一个国家或者一个省份,完成国家一个非常复杂的任务。但是很遗憾,没有这个职位让他去做,于是他把这种才能全部转移到这种文化游戏上来。

有一个事情很奇怪,黄宾虹到现在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画家,当初他的作品在《人民画报》上刊发,不敢在上面写中国画,担心引起争论,而写上了彩墨画。中国画究竟是怎么样的,大体上是传统文化概念、理性、系统中出来的东西。我个人以为,承袭这种传统文化基本上是一批业余画家在画,比如说文人、退休的官员、公子王孙等等,他们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受过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然而画画的基础恰恰不如宫廷画家,那么他们尽量画简画,技巧程序变简单,把文化修养变复杂,价值趋向更高雅,性情追求更自然。中国其他的东西,比如陶瓷,只不过是另一种材料,作者不一样,不能说人家画在瓷器上的画差,而是各具特点。

所谓“禅”,在佛教里就是这样的意思:他不崇拜偶像,不建寺庙,没有戒律,就是不停地去掉这种形式。如果你去信奉“禅”的这种文化主张,你还拼命去追求这种形式,这本身就不是禅的内容。

陈丹青回国之前我跟他有接触,不太多,回国之后也有接触。包括我看他的文章,我就觉得他出国之后比出国之前太多地强调中国人这个词。这个我有同感,出国之后,随时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你就发现原来我们的西装做得不如他们地道,原来我们的自来水笔不如他们的自来水笔好使,因为我们是跟他们学的,但他们卖毛笔,毛笔却是从中国进口的,卖宣纸,宣纸是中国进口的,这些东西是中国原来就有。其实到了外国以后,倒是反而更提醒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自己文化是中国的文化。

怎么样才能够坚守自己?不是说一定要坚持什么式样,这些都无所谓,你说那些搞得半洋不土的,主要我觉得还是从式样上着眼的比较多。其实严格从人性深度的角度讲,每个民族每位文化大师,真正很有感受很有成就的文化大师,都是很接近的,他们内心只要真诚到一定程度,他们的东西往往都很纯粹。比如说你去查查苏格拉底说的话和孔子、老子说的话,很多很相像的,相重叠的。真正好的西画和好的中国画,有很多重叠的东西。就是你不要去追究表面的样式,有好多弄得比较尴尬的事情,就是要表面地学那个架势,那个腔调,就比较差,这是我的看法。所以不用坚持什么,就是理解得深一些,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因为都是人的事情,我觉得是很相像的。

荣格,是弗洛伊德后的心理学家,他把人格层次分成几个层面,{dy}个层面就是温饱,基本的生存层面,这个层面是{dy}需求。有的人{dy}需求很大,他的需求变成一个金字塔形,就是下面的要求很大,永远不能满足,吃了还要吃,穿好了还要穿。第二个层面是安全,这个我们很容易理解,就是你够吃了,够喝了,够住了,你希望这个东西不被威胁,不要今天有,明天就被人收走了。第三个层面是社交,就是你到一定程度,有吃有喝了,然后也安全了,你就希望人家尊重你。我们通常说中国人面子很重要。第四个层面,他认为是{zgj}的一个层面,人最终都会有的,叫实现自我,就是把他自己的一个理想扩张出来。比如说我觉得古代好,我就到处跟人家说古代怎么怎么好,那个人觉得现代好,他就到处跟人家说现代怎么怎么好,这就是把自己的东西实现出来。

你说的那些人,大多数因为自己内心不是太充实,内容不太多,那么他在所谓实现自我的时候,向人家宣告好像很有钱的时候,他就开始穿着越来越贵的衣服,或者告诉人家我是个艺术家,他就把头发越留越长,生怕人家不知道。可能他内心深层次的东西比较少,内容不够丰富,他就会把表面的东西夸张出来。就像女孩子一样,如果她自己真的长得很好看,自己内心也很知道这一点,那就很自信,她可能穿得很朴素,你反而觉得她挺好看。有的女孩子不是太自信,内心又比较贫乏,整天就涂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弄得很夸张,让人看着受不了。我觉得,那些往往穿着打扮过分的艺术家,一般说起来好像实际内容都差点。

包括孔子这些讲起来很牛B的人,很伟大的人,人家问到他命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个事不要问我,我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就只能说不知道。前世,我开玩笑说,有时候在文章里面拿它当玩笑提起来说两句,真的让我正经八百地说,我是不敢说的。这个谁知道?镇江有一种锅盖面,很大的锅,很小的锅盖,放在面上面,飘来飘去,我觉得存在永远是一口大的锅,而我们的认识永远是一个盖不住锅的小锅盖,不是飘到这儿就是飘到那儿。认识终归是有限的,而存在肯定是无限的。

中国的传统思想,跟西方资本主义的竞争思想是不一样的。中国讲究圆融、和谐,讲究天人合一。西方蒸汽机出现以后的希腊文化,他们的基本哲学还是斗争的,包括传播,也是在这个哲学里边派生出来的。他们造成今天这个世界的繁荣发达,同时也造成了这个世界的紧张、高消费、高耗能、高速度环境破坏等问题。我个人认为,一个社会{zh0}是多元的、丰富的,就是说在有希腊文化甚嚣尘上的同时,中国这种内敛的、自制的、求生命本身审美价值的文化也应该出来。这样我觉得比较好,这个社会就相对理想。就像一个汽车,它有非常好的发动系统,也有非常优秀的刹车和制动系统,说停就停,说减速就减速。这种车不能开到失控,时速三百公里就往岩石上撞啊,往山谷下掉啊,这挺可怕。西方文化一味地这么弄,我觉得差不多就是没有刹车系统。

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现在通常给这个词下定义的时候,过于不负责任。传统文化确实有很多不尽理想的地方,因为所有的文化都跟当时的政治有太密切的关系。我们通常所说的传统文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有一些互相因果的关系,比如说当时的科举制度,比如说当时的帝制。中国的封建文化,像打牌一样,只有一种出法,就是出单张牌,小四子压小三子,小五子压小四子,就是说它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官本位文化。如果不在官本位文化里边占有一定的位置,你再有钱,被人家掐死太容易了,所以你们家有了孩子一定要读书,一定要争取当个官。当个官了,你小七子你就玩不过小八子,小八子就玩不过小九子。比如说,你是县长,我是市长,我比你再笨,再饭桶,8+2=10,我不知道,我就硬说等于9,你只好跟着我说等于9,因为我比你官大。在这方面,我觉得竞争确实不如西方社会的竞争相对平等一些,我能力比你强,我这个公司挣到的利润比你大,我就把你吃掉。其实各有优缺点,我也不认为中国的文化比西方样样都好,而是我认为不应该这么单一。

鲁迅有一篇谈玩具的文章,他觉得中国的小孩就木讷,带出去看,小孩穿着长衫,这不敢动,那不敢动。日本的孩子他觉得带出去就比较健康。这他说的可能是对的。他认为中国的孩子这么木讷,就是读三字经、圣贤书读出来的。他认为,我们学ABC,学XY这些就会好一些。于是,蔡元培、陶行知这一代人,就把当时西方的一整套教育系统搬进来,开办洋学堂,算学课,音乐课,大家唱“长城外,古道边”,这个歌其实是一首英文歌改过来的,弘一法师重新填的词。那时候军阀要讨小老婆,要找这种女学生,穿圆口子上身的衣服,下边穿个黑裙子,比那种乡下小脚的地主家小姐要显得阳光得多。这只是一时的,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慢慢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它在民族文化的自尊心上开始减弱、丧失,觉得中国的文化是不好的。我开玩笑说,女孩子一直到现在还在玩这套,染黄头发啊,割双眼皮啊,都是模仿西方人。中国人的凤眼是单眼皮,中国的黑头发本来是中国人认为好看的,刚开始中国人看到黄头发的时候,吓一跳,鬼来了,鬼来了,现在大家都要染黄头发,把头发烫得曲里拐弯的,其实都在学欧洲人。

中国有句话,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东西就是像草一样,这个山坡没有人播种,气候不对的时候,大家都缩在那儿,只要湿度、温度适宜,太阳照一照,两天小雨一下,全长出来了。所以有一种说法,叫人文地理。就是说这个东西本来是在这块土地里长起来的,然后这个土地后来好像全部割完了,其实割不完的,气候一适合,它又都长起来了。只不过有些人理解得浅表,比较可怕,看风水啊,算命啊,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理解得深一些的,知道它的精神是什么,它的精神可能是一个开掘内心、修养自己精神的路子,我觉得中国文化精神对这个种群是很有好处的。甚至我觉得不光是对中华民族,对人类这个种群来说,一旦他们认识到的话,也是有好处的。举个例子,中国的阴阳说,启示西方二进位制的数学观念,就弄出计算机这样的东西。还有前几年大概有一个中国的数学家,用过一种中国式的算式,后来国务院给他一个500万元的国家奖。

艰苦生活并不代表一定创造出美好东西来。像陕北农村很苦的地方,能做出很漂亮的剪纸,唱出很好听的信天游,撕心裂肺,让你觉得震动。江南的丝竹,突然吹到好的地方,也让你感动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到西北高原上,突然听到那种秦腔,也是撕肝裂胆,也是震动。美在这方面是平等的。

但是我觉得一个民族,老不让她在一个自由的环境里,不让她在一个温润的审美的好环境里的时候,这种审美的气质会弱化。一个民族,不懂审美,光知道赚钱,这个民族挺可怕的。开玩笑说,“xx”的时候,我们骗个把小女孩,想讨好她,只要背三首唐诗,她就感动得要命,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现在你不给她一个洋房,不给她一个汽车,她理都不理你。种群如果都变成这样,其实挺可怕的。

可能我在这方面是比较悲观主义,就是对人,对整个这个种群,我都是比较悲观的。我觉得迟早要灭亡,而且离灭亡的时间不太长。也不是谁能拯救的,只能看命运。现在提出很多问题,网上随便翻一翻,包括中国的人口问题,年龄比例严重失调,你想想,现在二三十岁大的孩子,马上就要面对这样一个实际情况,你找一个女的,跟你一样大,你们要背负四个老人,带一未成年的幼仔,你说两个年轻人能有多少力量承受这些?像我儿子,可能负担不太重,因为我的经济能力,可能他一辈子任何事不做都饿不着,可能还可以养他再下一代。但这样的人在社会比例上,毕竟是少之又少,大多数的人必须要靠这种具有劳动力的人来养活他们。你养得动吗?全社会都这样。现在城市劳动力不够的时候,我们可以到乡下去调点,修马路的,倒垃圾的,包括我们家帮忙做家务的,都是乡下年富力强的男女。这些人们的比例也是这样,乡下两个青壮年,也是得背负四个老人,一个孩子。这还不是男女比例失调,是抚养和被抚养的比例严重失调之后,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没有人敢想。网上很多所谓有识之士,呼吁人口不能再这么弄了,谁管,还是照样。还有那种享乐主义者,准备不结婚,准备不生孩子了,那么四个老人以后连一个年轻人都没有抚养,不知道怎么办。

问题太多了,包括全世界的环境问题、战争问题、种族之间竞争的矛盾问题。我曾经认为爱因斯坦是一个人类非常大的罪人,他怎么弄出原子弹这个玩意来,后来发现这玩意还真不错,靠着这个玩意的存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硬是没打,因为大家互相威慑。但是,战争这个力没有释放掉,一直积压在各个地方,什么时候爆发,不知道。爱因斯坦曾经预言过,第四次世界大战,是用木棍和石块重新打起,只能这样:就是人彻底全部毁灭掉,文化全部毁灭,等等。
此文摘自二月书坊编辑  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朱新建著《决定快活》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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