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不期遇见蓬头垢面的你,长得打卷的头发上粘着草,衣服脏得看不见布眼,一双手更如黑炭,一只拎着要滑落的棉裤,一只攥得紧紧的,不知道藏着什么宝贝。潜意识里,你也是有羞耻心的吧?有羞耻心的流浪汉鲜见,就是这个细节使我驻足。
许多路人侧面而过,眼睛里不是漠然,就是厌恶,肢体上不约而同回避,好像你是怪物,其实你也是个人呢。晓得饿。直直地蹭到卖豆制品的摊位,柜子旁的顾客立即如水蒸气般散去,独独留下你。卖豆制品的女人很生气,怨你搅了她生意。你想啊,她的生意本来对卫生要求颇高,豆干、百叶、豆浆不得暴露在空气中,有些还要冷藏,不说别的,单你那双手就和洁白的豆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你在,别的顾客哪敢靠近?既然客观上影响了人家做生意,要允许人家对你有意见。
可她的目光我实在不欢喜。像一把刀,凌厉得能割下肉。她就那么冰冷地、嫌弃地观望你。若是正常思维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驱赶信号,她知道你不是思维正常的人,她就可以按她喜欢的方式对待你。你往冰柜里的豆干面前凑,那是一种卤过的黄干,可以炒菜,也可以直接下酒,味道很香,你一定有过深刻的记忆,记得它的香,所以你用脏兮兮的手指着它,想要。卖豆干的女人一脸凌厉不变,比撵更凶。
你根本没空看她的臭脸,你只想你的豆干。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你脏兮兮的手里紧紧攥着的竟然是一枚银亮的硬币,你不是跟她讨要,你是顾客,你在买你想要的东西呢!这枚硬币,八成是哪位好心人可怜你的。偏在冰柜一角的女人终于挪了下身子,不接你的钱,只用手在冰柜面上敲了两下,示意你将钱放下,她嫌你拿过的钱脏。你放了钱还指着黄干,女人鼻子哼了哼,到旁边的纸箱里取了一袋豆浆扔给你。你接住女人扔过来的豆浆,无暇也无力挑三拣四,直接往嘴里塞,却不知道这种新产品包装有点复杂,袋装,还有盖子,不拧开盖是喝不到豆浆的。正常的人,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都会的动作,你却无策。看你急得要吞袋子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朝卖豆制品的女人走去,问黄干怎么卖,答六块钱一斤。明白了,是因为贵,那女人才对你的要求置若罔闻。你想要的他不给,你不要的她硬塞给你。
我对女人说称一些黄干,或许是我还穿着过年的新衣服,或许是因为我刚做了新发型,又或许是小女将我的皮鞋擦得锃亮,总之,女人对我这样穿戴整齐疑似社会上层的顾客热情有加,忙不迭地笑脸贴上来,手脚麻利怕我不耐烦,称好了还要主动为我包裹。示意她不需要。付钱的时候,我特意掏出一把硬币,和你的一样圆一样亮,一点差别也没有。
我把未包裹的黄干捧给你。无目的的施舍、捐赠类的举动在我不多,看多了街头流浪乞讨的故事,我已经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小女生,无数次在饭店门口,面对老面孔的职业乞丐,我也会躲苍蝇。可是今天,我忍不住为你买一包黄干,你肯定饿极了,接过去就往嘴里塞,差点将薄膜袋卷进嘴里。那个女人没有想到我的黄干是为你买的,她也讪讪地走过来帮你拧开豆浆盖子,你的手急切地接,袋里的豆浆受外力挤压冒出来了,白色的汁淋下来,顺着你的黑手跌跌撞撞、蹒跚而下,你吸着手上的残液,顾不上看周围一眼,托着你的豆干和豆浆挪到不挡道的地方充饥。
我的眼睛酸而涩。你背后的故事我们无从知晓,但像你这样的人,这世上终归存在,和我们近在咫尺,和我们唇齿相依。你们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天灾xx流落街头,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非人生活,既然你们存在于我们身边是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我们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就是极不正常的反应。现阶段的社会救助体系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覆盖每一位不幸者,我们这些普遍定义上的正常人是不是能够做点什么,也应该做点什么?草根的力量很微弱,就像我只能给你几块黄干暂时填饱肚子,不能停止你流浪的脚步,充其量只是人间小温,但给予的过程也唤醒我日渐不敏感的神经。平凡的我在你面前烛照出未曾记挂的幸福:白天有忙碌充实的工作,夜晚有观照内心的后花园,遭遇委屈、烦恼,还有温暖的家,有相依相偎的亲人候着我。而你孤单、零乱、杂沓的脚步,让我心疼。
这个世界,你们和我们共同呼吸其中,关爱你们,就是关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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