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之旅》.第九次回归包鸾
老天象小孩的脸,亮一阵,阴一阵,晴一阵,雨一阵。我哪来的时间和性子等它睛透呢?我在镇上的相馆买了两卷胶卷,我奔山而来,要将山逛个够,将山照个够,回到重庆后很久很久都不再挂念它。
今天,我要登上生产队的{zg}峰——岩尖山。
山地秋季的毛毛雨如烟、如雾、如纱、如绸,它飘飘洒洒一阵子,制造了一个湿漉漉和鲜润润的世界后,又嘎然而止,任凭它的杰作在沟渠中流动,在草木间闪亮。
农人在刚收割完后的山湾中犁田,“哟吃——”,牛鞭一挥,“啪——”,牛在么喝声和鞭炸声中拉着犁头缓缓往前走,尖尖的铁犁头犹如破冰船顶起了板结的泥块,泥块往一侧倒伏,匍匐相连,象屋顶上覆盖的瓦片。新翻过的土地散发出浓郁的泥腥味,湿润而新鲜。浓绿的竹林簇拥着山湾中的农舍,露出一支半角的褐色土墙和灰色片瓦;麻雀欢天喜地喳喳叫着,在竹林的梢头飞来跳去;蘑菇般的云雾变着戏法,遮遮掩掩着青山,真象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我着迷地看着,那个农人停住了犁田,好奇地看着我这个身着白衣白裤,扎着白发圈,脖颈上吊着亮铮铮相机的人。
呀,就在前面不远的一棵树上落满了白鹭,静止不动,象开了一树的白花。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足走过去。多机灵的家伙哟,站在树梢{zg}处的白鹭一声高亢报警,所有的白鹭腾空而起,向僻静的田湾飞去,刹那间远处的田湾变成白花花一片。我追过去,它们又移动了地方,一而再,再二三,它们在空中盘旋了一大圈后,掉头向{zx0}栖息的大树飞去。两只脚那里赶得上两只翅膀的速度,我只得仰起头,眼睛随着它们的飞行的轨迹打转转。
老天爷终于被我的痴迷感动了,云开雾散,居然还有点阳光微微的感觉,好天气!包鸾要给我一个补偿。
少有人踩踏的山路被疯长的蕨苴毛和灌木丛遮盖得严严实实,草厚的地方齐腰部,出发前就有农民朋友提醒我,那些路早已没有人走了!那里是实,那里是虚,全凭感觉试,脚踏稳了才敢迈出第二步。“哎哟!”剌条的尖儿透过裤子划伤了大腿,伤口火灼般疼痛,一迈脚,它还死皮赖脸地拉住了裤脚。小心翼翼用手拨开,手又被蛰了,不一会儿,两腿两手已经伤痕累累,被草汁浸染的手开始肿胀疼痛,放进嘴里吮吮,苦苦的,涩涩的。
我这个不速之客把形形色色的蚊子惊挠了,大头蚊、黑斑蚊、花脚蚊、长尾蚊象直升飞机“嗡嗡嗡”地紧追着我叮咬,有几次,差点撞进我的眼睛。脸上、额头上、手臂上起了许多红色大疙瘩,一抠,疙瘩连成了片。
一步,二步……我站的位置更高了,但山路更陡了,草也更密了,老绊脚,露水更重了,下半截裤子全湿透了,还沾满了草籽。老天爷,千万别踩着蛇了!我曾对别人说过“我的归宿可能在包峦”,为什么要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我迷信起来。我艰难地在草丛中寻找不是路的路,小心翼翼地避开荆棘,不停地挥打蚊子,高度防备草丛中的蛇,更要仔细护着相机不被挂着碰着,背心开始流汗,脸上挂着汗珠,我有点后悔,不该谢绝农民朋友自告奋勇当导游的好意。
上山都这样难,下山怎么办呐?我有了一丝动摇。
四周静极了,草木绿极了,空气纯极了,就在那松杉茂密的极顶有一个更静、更绿、更纯的世界。大山对我的召唤有如山野对狼的召唤,我抵御不了那种野性和原始的诱惑。
继续攀登......终于,我踩在岩尖山的极顶上,我成了包鸾坝站得{zg}的人!
岩尖山是包鸾坝在盆地与山脉的东侧边缘分水岭。东边,万山起伏,林海茫茫,雾气蒸腾;西边,汪汪水田,簇簇青竹,畦畦菜地,大山的粗犷和田园的恬静尽收眼里。
独自站在山顶上,真想学着山民的样子,大声么喝:“哦喝喝——嘿哟——”
从包鸾到丰都县城的盘山公路象一条丝线在崇山峻岭中时隐时现,这条老公路的海拔落差近1000米,勾起了我知青时代多少陈封的回忆:我沿着这条公路开始了我的知青生活,我又沿着这条公路告别了我的知青生活。那时没有定时的公交车,三、四天凑齐一班车才出发,翻山越岭步行这条公路是常有的事,全程步行时间近10个小时。渴极了,在路边的田里捧一把;饿极了,用手掌紧贴着有点发烧的胃部;脚起泡了,仍然一拐一瘸着。偶尔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闭上眼睛,希望再睁开眼睛时就到县城了。但,奇迹永远不会发生,奇迹只是书上的偶然,生活中只有现实。我轻轻搓揉着发胀的小脚,只指望它们争气,能坚持走到县城。母亲出差来看我,也是沿着这条公路,从县城走到包鸾的,那年她已经四十五岁,身体不好的她还背着一大包东西。我款待她的是割喉咙的高粱米,对父亲“反革命”一事不敢提只言半句。第二天,她眼睛里闪着泪花上了这条公路,朝县城的方向趔趄着……
顺着公路极目远眺,山高谷深雾朦胧。经过二十多年的拼搏,我一切的一切有了质的飞跃,可是,我想重新走进山的高处,谷的深处,雾的浓处......就象通过时间隧道走回过去,我确确实实想再造过去,再造那个纯真和充满理想的我!
眼前的山水均无粉饰,其中的内涵同我坦诚交流。我想起了那句古老的哲理:人不能在不同的时间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想说:人不能在不同的时间登上同一个山峰!
站在山顶,我起誓:
包鸾,你听着,蓝天作证,白云作证,高山作证,大地作证,河流作证,总有{yt},我要回来,住进黄泥巴墙灰瓦房子,房子里有一个“豆腐干”小窗子,窗子下面放一张木头桌子,我要在上面看书写字,累了,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你!人不能的事情太多,能够的事情太少,这个,我能!
当我满手草浆,浑身草籽,一双泥脚,带着一股山野气味回到招待所时,那位年轻的服务员不解地说:“几十岁了,啥子事哟!”易受暗示的我又不好意思起来,不管从那种角度看,别人都会认为我脑子出了毛病。
图片提示:包鸾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