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乡村哑爱(下部)三
  
  薛小玉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起来。人瘦弱得如同一只风干的鸡,却常常要暴跳如雷。刘天雷也整日里黑着眼圈,在黑脸老娘的面前苦丧着个倭瓜子脸。整日落泪的就是黑脸老娘了。两年多来,每日的早晨,鸡叫了头遍,这老人就挎起她的那一个小箢子,装了纸香,拿包袱盖了,出了门,顺着赶牛路,上到北坡的小红山,然后绕过那段狼窝子崖,上去,再走一段崎岖的田间荒路,来到老母庙里来。推开虚掩着的破庙门,进去,到那尊已经破了像但没有修葺的王母娘娘像前,跪下来,点香烧纸,嘟囔着祈祷,求王母娘娘开恩,赐给自己一个孙子,要天雷的弱病好起来。祷告一阵子,自己就哭上一阵子,哭天雷命苦,哭自己命苦,又哭刘之堂命苦,看来,是要在这一辈儿把刘家的根子给断了呀,这怎么对得住那死鬼呀!这可是拿了女儿香香给换来的呀,这媳妇是过了门,可一过门子就是个吵,就是个闹的,先是以为嫌弃儿子哑巴,身子赖,不理不睬,闷闷的过日子。几个月过去,转眼就到了开春,却依然不见肚子有动静。后来一看,俩人就开始吵,就闹,就打,这小妮子脾气烈着呢,真动了手,天雷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那次亲眼看见她将高她半头的刘天雷掀翻到了鏊子窝里,摁在那里动也动不了。过去拉架,看见那小玉的两眼血红血红的,窜着半尺多长的火苗子。毕竟疼自己的儿子,就说了小玉几句,说她娃也怀不上的,还发邪。小玉就连鏊子也给掀了,一阵乱骂,就哭了说自己命苦,嫁了这么个无能的废人,说这能怪我呀,谁让你儿子不是个男人!打那才知道,原来天雷得了男人的弱病。天啊!天雷啊,老天怎么这么对待你?把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加到了你的身上去?难道老刘家上几辈子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吗?就要拉了天雷找医生看。没有想到这天雷也是个拧种,硬拉都拉不动,平时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可一到拉着他去看医生,给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咆哮着,嘴里呀呀地喊,手一个劲地摆来摆去,那意思是不看,不查,要命也不查,再拉,就双手扳住门框。请了人来给看,就摔东西发狠。讨个偏方来,熬了药给他喝,总要连药碗也摔了。他爹刘之堂用了一辈子的药罐,也被他摔到磨盘上去碎成碎片。天雷啊,我的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呢?有病咱就治呀。何况,这个病是非治不可的。唉!黑脸老娘就日复一日地哭着去老母庙,刮风下雨,实在上不了山,就在自己小东屋里的八仙桌上烧上香。烧着烧着,就要哭出了声。大骂刘之堂,说你这该死的鬼,到底作了哪辈子的孽呀!生个天生的废儿子,媳妇娶了,却种不上个种,儿子这样,女儿也一样,结婚三年了也是开不了怀,也成天家和女婿仇家一样。天呢。真是作孽呀。有时候真想着找你去算了。可又一想,我这一走,孩子不就真的完了,再说,我也没有脸去见你了。你临终的那天晚上,拉着我的手,要我答应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留下个后儿的。于是,就拿香香换了亲。把那小玉给娶进了门。本以为一切都要好了,可天雷这孩子,唉!之堂啊,我该怎么办呢?怪不得天雷结婚那天,老母庙的刘半仙不给算卦呢!我是问他明年是不是就可以抱上孙子了?他却说,你这卦不好算的。莫非,当时他就看出了问题?那个该死的半疯子,看出了问题却也不说,也该死!小心庙塌了砸死你。就又抽了自己的嘴巴,呸呸吐了几口,怎么咒骂起老母庙来了?实在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香香夹着伞就进了门,喊了一声娘。黑脸老太太就擦了擦眼泪,说:“回来了?怎么这么个时候回来了?”香香将伞放到门口,脱了外面的衣服,挂在门框上,便坐到床沿上去,一句话也不说。黑脸老娘就端出一个瓢,说还有几个山杏子,都熟软了,你吃吃。捏起一个来,掰成两半,是早已经离了核儿,把核扔了,那杏却也没有心思放到嘴里去,就那么捏在手上,把手搁在腿上叹气。娘看了一看,挨着她坐下去,说:“还没有吗?”香香就摇头。老娘也摇头。又不说话。八仙桌子前面那里,屋顶上就滴下了雨点来,这屋子是漏雨了。别的地方不漏,偏偏在八仙桌子跟前里漏,不是什么好兆头呀。黑脸老娘心里就格外虚空起来,这老妈子刚强了一辈子,抗争了一辈子,可这屋子在八仙桌子前漏了雨下来,一下把她击跨了,她觉得心里没有了力量,是心垮下来了。香香拿了一个盆过去,放在地上接了,叮当叮当开始响,心里也就觉得虚空起来。香香看了一看娘,说:“小玉也还没有怀上吗?”娘就摇头,说:“天雷的病就是不肯治,药也不肯喝,掺在稀饭里给他,闻到味就连碗也扔了。你弟弟他的脾气也大了起来,这对他身子绝没有好处。”香香说:“天雷果真是有病吗?你去听过房?”老娘就说:“我当然去听过,听了好几回,吱噶吱噶的,是上了床的,结婚那晚我去听了,后来也去听过,只是觉得动静不大,当时也没有怀疑。后来,我就觉出来了,那小玉的脾气就越来越大了,我是知道,那日子是难熬了,我四十五上就守寡,那日子什么滋味我当然知道。唉!这小玉呀,也苦呀。后来,天雷就老是个哭,晚上也摔东西,拉了看病就扳住门框不出门,老是呀呀地说,好像是说小玉不肯跟他上床了。傻孩子呀。你治好了病她不就和你上床了吗?就这样弱着身子,叫谁也不好受呀。唉!香香啊,是娘我对不起你俩啊。你说,你说当时要是不换这亲,顶多咱老刘家没有了后,可也只苦天雷一个呀,这样一来,一个也得不了个福的。你看看你的脸,准是又吵了架。香香,是娘对不住你了。”就哭。香香也哭。香香使劲抹了一把眼泪,把脸抬起来,忽然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娘的跟前。老娘一愣,说:“香香,你?”香香正色道:“娘,女儿对不起你了,也对不起俺爹和天雷了。我已经想好了,我再也不肯做牺牲品,要知道,这是无谓的牺牲。我是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我再也不能这么过。实在是这么着过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咱老刘家的希望,希望有个后,可事实就摆在这里了。天雷天生就是这么一个病秧子,已经没有希望了。三年了,就是这样。再过三年也是这样的。与其一块受罪,还不如早一些散伙了好,大家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吧。我实在憋屈得不行了。我觉得我就要炸裂了,心就要炸裂了,包也包不住,摁也摁不住了。娘,是女儿不孝呀。我知道,我朝前迈一步,也就意味着天雷和小玉也要过不在一起了,可我实在是想朝前迈一步。本来我是打算等着小玉能给生个孩子之后再迈的,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我受不了了。我是必须再朝前迈一步呀。我还年轻呀。我不能就这么和那姓薛的麻子脸整天仇人一样煎熬着过日子。我看着他的脸就恶心。就打,就吵。家里的东西也摔得差不多了,身上也挖撕得到处是伤了,我的心都淌血了。娘,我只能为咱老刘家做到这一些了。就这些了。”说着,伏到地上去,泣不成声。黑脸老妈的身子一震,扳起香香的头来,说:“我的好闺女,你,你想做什么?”香香一下又扬起脸来,大声说:“娘,我要离婚!”老太太就把女儿一下抱进怀里,说:“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娘俩就哭在了一起。
  薛小玉手上的茧子起得很厉害。家里的活,她是很少插手,碗筷用过了,就攒到那里,都由天雷来刷洗,实在看不下去了,黑脸的婆婆就帮着干;也基本不出坡下地,去年耩麦子的时候是去拉过一回耩子,秋上来了一场大雨,眼看着晒在地里的瓜干就被淋了,实在说不过去,就又三个人一块去小红山地里抢收了一回瓜干。平日里,在家也就喂一喂鸡兔的,偶尔也背个筐上山上转一转,有一搭没一搭的打一篮子兔草,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鼓捣她的那一架从娘家带来的织布机。前年南乡那里来了一个弹棉花的,她就把家里所有棉花都弹了,每年都弹,连留了做棉被的也不放过,都纺成线,就穿梭引线地织她的本地布,有的时候要在小西屋子里吱呀吱呀的鼓捣一个通宵。手上的茧子就这么越磨越厚,都抵得过了一个小顶针,做个针线,她是不怎么戴顶针了。只要小玉在小西屋里织上了劲头,天雷过去敲门,让去睡觉,让去吃饭,是都不理会,看着那细线来来回回地走,小玉觉得心里清净。天雷在外面站一会,也就自己回了。夜里睡觉,小玉向来是和衣而卧,从来不脱她的衣裤,她也不穿裙子,冬夏里只穿牛仔裤,并且腰里系了一条拇指粗细的麻绳,是系了连环扣,从外面撕扯,将会越来越紧,解法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刘天雷就无法近她的身。刚结婚的时候,刘天雷夜里总要摸索着朝她的被窝子里钻,人还没有钻进去,就一脚踢下了床,开始以为是和他开玩笑,钻了几回发现,是真的不要近身,就有些恼,便动了硬。然而,即使刘天雷动了硬,强行把小玉摁到床上去,却总是要反抗,死命的抓挠,踢,咬,天雷又不是了她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人就没有力气了,就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入的进展,便紫红着一张xx生闷气。于是就偷袭。夜里趁了小玉睡着了,悄声进到被窝里,裹了被子把她给压在身下去,嘴就在腮上脖上的啃。人就醒了,觉得下身那里硬硬地顶了东西,就又一阵的反抗,双方都弄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zh1}什么事也做不成,那刘天雷也就软在那里呼哧呼哧出恶气,却没有任何办法。瘦弱的刘天雷想骂娘,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呀呀地叫,想要打人,却又不是小玉的敌手。薛小玉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愤怒。有时候薛小玉也不反抗,她也懒得反抗,就任由着那个瘦弱如柴的男人光着身子,弓着肩背在自己的身上拱来拱去,急得满头大汗,却解不开她的腰带,只那么硬硬得顶在那里,顶着顶着,就软了下去,人也像泄气的皮球,瘫软在那里呼哧呼哧直喘。小玉有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是可怜。可是,自己何尝不可怜呢?自己才是可怜的人。有些个夜里,睡梦里就觉得那男人上了身,在胸上腿上的捏搓抚摩,小玉就喘息起来,内心里火热得厉害,那里就又硬硬地顶上了,心就酥了。小玉是多么盼望着身上的这个人就是高大年啊。如果真的是你,我会任由着你摆弄。大年哥,怎么就不是你呀。好几回,在你的怀里,你也那么热烈的吻我,亲我,抚摸我,我也春心荡漾了,你说你要我,可我总是拒绝你,我说我早晚是你的,完完整整的是你的,只是现在不能给你。我会完整地留给你。大年哥,我真后悔当时不答应了你。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身上的那个男人勇猛起来,自己的身子也剧烈震颤着,果然就是大年哥了,真的是你吗?就搂抱得紧紧的,去亲,去抱,去爱,那人就又去解裤腰上的麻绳,小玉一看,却原来是那哑巴,就一口咬了肩头,血就流出来,咸咸的进了嘴。那里就惨叫一声滚到一旁。小玉就哭,把头蒙住,咬了被角地哭。
  当自己觉得身子敏感的时候,小玉就不敢上床,她怕在这个时候哑巴上了身,自己把持不住自己,就跑到小西屋里,栓了门,织她的本地布,看着那细细的线交错着,穿梭着,就开始想大年,想假如这人就如这线该多好,谁和谁注定在一起,就在一起,不会乱,不会纠缠,就没有痛苦。就想那些个和大年在一起的日子,想那些个伤心的事和快乐的事。大年哥,你在做什么呢?我是知道了你已经去了镇上上班。你是把我忘记了吗?大年哥我真的不相信,你会把妹子给忘记了。我写给你的信,那天晚上是塞进树洞里去了的,你看到了没有呢?我是说的真的。我盼望着你能寻找到你自己的幸福。但是我又害怕你真的寻找到你的幸福。我要你忘记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去,可是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痛苦吗?那是我的违心话。但不管怎么样,我是永远记着我们的古槐,薛王台的古槐,薛小玉的古槐。树身老了,树心活着。躯体朽了,精神高举着!大年哥,我是说话算话。我说过,我要完整地给你留着我的身子。就算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幸福吧,但我还是要把精神高举着。因为,我内心里有着一种希望,我相信,我会离开这个哑巴。我已经明白,我爹之所以这样做,xx是因为我的大哥。大哥曾经抱怨说爹爱的是我,可最终,爹爱的还是他的儿子。薛家的儿子。哥说爹死的时候我会哭死。可是,爹死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掉一滴眼泪。大年哥,我已经没有了眼泪。真的。这么久了,我没有发现我流出过一滴眼泪。我在盼望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香香赶紧给我大哥生一个儿子,只要一出生,我就义无返顾地和这哑巴离婚,我离了婚,香香肯定也会离婚,但那时候已经不怕,毕竟我爹的心愿也圆了,我哥就有了儿子了,薛家就有了后了。只是,大年哥,老天为什么这么折磨人?这么长时间了,香香居然怀不上。我盼望着他们快些好,我还暗地里帮着寻找偏方。要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希望了,香香早{yt}怀孕,我就能早{yt}解脱。大年哥,你会等我吗?你为什么老不回柳子湾?我在树洞里又放了好多次东西了,可并不见你来取。你是真的打算忘记我吗?不会,不会的。大年哥你说过,我们要彼此相信对方。是的,要互相信任。我是怀着希望的。有希望就会好。薛小玉想着想着,就要睡去,可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在吱咯吱咯地织布呀,并且,已经织了足足有一托长。
  刘香香从黑脸老妈的小东屋里,夹着伞夺门而出的时候,薛小玉刚好放下梭子,从小西屋里走了出来,在这个雨天里,她又织了一个中午的本地布。两个女人打了一个照面,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刘香香只是拿眼看了看薛小玉的肚子,小玉也看了看她的,便又进了屋。刘香香就走了。黑脸老太婆追出来一看,刘香香却早已经出了院门,大步流星地,走得格外坚决。黑脸老太婆心下想,坏了,坏了,可千万被出什么大事。果然,老母庙那里的天上就亮了一道闪,接着就炸响了一个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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