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建院的几棵树 朱强_听雨读书_新浪博客



 

或许是性格里一点天生诡秘的成分。至使我对于一地发生情感往往是从一棵树开始的,树引来飞鸟昆虫,它上食埃土,下饮黄泉;断线的风筝有时被挂扯在枝杈上,特别是在树干上拴着一条破烂的汗衫,污秽不堪。颀长的袖管,挂在风中,偶尔朝人招手,忸怩的姿态,xx是由另一种十分陌生的意识所决定。这种树,阴气太沉,走近去心头未免一耸。但是树犹如人:有些人适合于厮守拥卧一生,但有些人非得隔了相当的距离,打探似的偶尔风闻一句两句才好。那些透发着阴晦气味的老树,虽则无法解去孩童的攀爬之馋,但由老树所展开的话题,却让周边的蒙童痴醉了很多年,当然也就过足了瘾。

当年宋国的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禀性迂执,无怪乎千年之后在儿童教科书上还是不忘拿出来,作为一道启蒙教训。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劝世的味道。可是平心而论,作为一棵树,哪一株不是定下来就扎根似的直立在那里。等候上天赐予阳光与雨露,等候着一只只过往的云雀与老鸹。同时也等候着一个皮肤细白,容面姣好的女子:等她前来驻足,和那个欢喜冤家卿卿我我,极尽缠绵的造出一段风流韵事,最终又极不情愿的等来,哪一纶雪色的飘带被抛向树杈,揉碎桃花红满地。

纵观树的一生(尽管事实上从来没有人能做到这点),其阅历之丰,见识之广,丝毫也不落于走四方的信客。穷其原委,诚如敦煌曲子词云: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人在喧嚣的菜市里与同伙走散,与其茫无头绪的找寻,不如裹足原地,说不准事情就赶巧碰上了。记不清台湾的哪位诗人在诗作里说到:夸父追日xx没有头脑,倘若当真有话要与太阳说,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掉转头来一个人静静的守候。以逸待劳的人生哲学会使我们像一棵树一样,在获取中免于泥头灰脸,事情做下来,自然就多了一段神闲意定的优雅,少了一份粗手毛脚的匆忙。

·建院进门左拐,有六七株搂粗的枫杨

因此,在建院的几年里,我在树上所倾注的心血可谓是对得起天地良心。虽则我始终没有为树施过一瓢肥、浇过一勺水、松过一锄土。但是耗费的心血倘若仅仅停留在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实上,事情就无非是在建院的园丁名册里多了我一个而已。当然,事情也无可否认:倘若不是这样娇儿般的侍弄,不是这些关键的细节,那些树很恐怕早已枯焉老朽,不死也性命垂危了。但是树已经被侍弄的肥头大耳呢,浓荫匝地,是不是就应当另辟蹊径,予以别样的关怀?苏东坡咏海棠诗里潇洒而半陶醉的写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惜花,爱花。可见一斑。但其实错了。这是好饮而不善饮的东坡一时酒后失言。披露了自己的罪状,花既睡意慵散,神情恹恹。你还强迫他打起神来。这不是命人强颜欢笑难道是什么?一株树所祈求于人的其实并不太高,人给予树的也毕竟有限,花却赠人以悦,树赠人以阴,人虽回赠与花木一旦食,一瓢饮。但这毕竟是以牍借珠,大赚便宜的事情。菜根谭说:做人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这调调恰好是来自于一棵树的口吻。人在一棵树前。必须时刻保持谦卑的姿态。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几个人的年龄摞在一起还是晚辈,对于一棵稚龄的树叉。把几个人的残年凑在一块还是难逃夭折。对于树,我一直心怀敬畏。默默的察其姿,观其态。甚至在突然回忆起一株树的剪影片段,睡了,也会立马坐起。思想这些印象中难以忘怀的片子是不是正在诱发人的思想,启迪人的智慧。企图让我摸进更为幽深的思想堂奥?

树在建院还是颇成气候的。记得先前我们读书在五楼。可谓是高高在上了,楼下的一排柏树,结果还是不费劲的攀了上来,似乎非得把一栋楼的学生悉数看遍才算是了足了愿。再就是水塘边的那一株槐树。槐荫洒下来,足足占据了水塘的一角。清秋风起,串串槐花落水,引来成群的鲫鱼嗍食。古人说,槐花黄,举子忙。说的是槐花开放的时节,天下的举子正在为前程而疲于奔命。但是这时候,水塘边,槐树阴下的青石上我时常所能看见的,还是以一对对甜蜜中的小儿女居多。
            ·我们的教学楼掩映在枫杨树后

至从朋友接二连三的走后,天疏地阔,无所事事我便老早食过午餐。趁睡虫尚未袭来,便一个人在松树林里来回的踱着碎步,步子足够的踉跄。对于面前出现的一切总觉得龃龉于自己的意愿,甚至想过几杯黄汤落肚,把自己酿成微醺,醉了,就绊倒在松林里,反正松针做垫,十足柔软。倒了,时间自然也就跟着蒙头昏睡。地点还是在这片松树林里。时间却在头年的冬天。毛茸茸的黄太阳照样还是这般的慵散。我们聚在林下,一边用坐旁的松塔驱赶聒耳的雀子,谁叫它们唧唧呱呱的打断我们的谈话。一边又朝对方不怀好意的微哂。笑纹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就抡起手里的松子朝朋友鼓鼓囊囊的背板上掷去。这时候得势的,自然是将剩勇追穷寇,处下风的,自然是抱头鼠窜,样子想有多窘就有多窘。这种晴天霹雳似的的精彩演绎,击碎了身前身后呆沉的气息。

江山在该,人心在变,我们把将来寄托于理想,把此刻践踏在脚下,而把过去栓于一棵树。过往的一切,通过一株树可以不走弯路的直接抵达。树如瓷瓶,瓶中有酒。酒味芳咧。在品咂“佳酿”的兴头上我们千万不能怠慢了一株树。

每次在校园里遇见空了心的树我总是双手抱十,一心为它祈祷。但是树分毫不领人情。谁说树掏空了心就必死无疑,唐槐宋梅不是在心肝散尽之后繁阴十里,趾高气扬,鸣声上下。树之于人,区别处不是一番情感,而是两般肚肠。怎么说呢?人肚肠空了,一来饥饿难耐,二来文章枯涩,三来品质腐化。树不是这样,树是空之越甚,容纳的故事就越多。底气就越足。就越有资格去摇唇鼓舌。评长议短。

真翁和我都属于毕业班的老处女了。窝在学堂里,吃喝拉撒睡。但里面稍有点不同,他是一个劲的想出去而无人迎养。我是纵有人要而顾虑重重。对于前途。我们都茫无头绪,步子抬得很高,很远,但等到该落脚时却逡巡再三,注意全无。终于,步子还是被迫收了回来。于是成天自暴自弃。以天气弃石自命。还颠来倒去的拿了其他的曲子去合“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的词。我们散步的时候哼,蹲厕的时候哼,进膳的时候也哼。结果所到之处,人都当我们神神道道的,见者无不一脸惊愕。这样无人搅扰的日子本该是很让人心驰神往的,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如此所作所为,确实有些离弦走板,不合常规。整日听鸟、赏花、看落日、也吹牛喝酒。清闲是足够的清闲了,但这清闲的似乎有些消受不起。
我在建院读书,没事的时候一个人立在水塘边,独自思考。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清寂的生活。

二十四日,我和真翁又和从前一样。很扫兴的回来。午后天明如洗。偶尔能见缕缕纤云,那是肥皂泡还没有xx揩净。建院进门左拐,有六七株搂粗的枫杨,泥地青苔,踏上去,渐觉有一股寒凉之气,在腋上抓绕。

这时候,真翁对一株上了年纪的构树兴致表现的格外浓郁。树身肥硕而多瘤。姿态老丑而无半点自谦之意。先是我在林中无意识的闲逛。猝尔听见真翁扯破嗓子叫我,我四顾张望。除了几只画眉鸟和白头翁踞在枝头笑闹之外,更无他人。

“大白天就会捣鬼。看来你心情根本不慌”。我直嘀咕。

这时候他从构树身后倏然闪出,薄怯怯  的身子才被老构树给吐了出来。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前去。一下子还真被树给唬住了。会不会是眼睛蒙人。眼睛不住的翕动。树身豁开了一道大口。里面堆宝塔似的竟是些鬼头鬼脑的东西。拣来树杈一搅和,没想到竟吸了一鼻子的木屑灰。心尖又恨又痒。继续往上朝下,枝杈截了进去。木屑直没了枝杈根,也没能够彻底。我于是手软下来。生怕老构树一夜西去。结果把这莫须有的罪名落到我的头上。叫我一人担受,我担受的起吗?但事实上,树是绝不会如人想象的那样脆弱。世界上有多少树不是在被松鼠山雀权且当作了家之后,结果还是一身肥绿,英姿焕发。

当然,你也可以就此反过来说树虚伪,说树暧昧。甚至翻倒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古话来讥诮它。它在人的一顿舌枪唇箭之下也确实被驳的哑口无言。但是平心而论。当内心遭受巨大的挫折,神情依旧安静恬淡,求之茫茫人海,扰扰红尘,又更有几人。说实话,真翁和我就还真是连一株都不如,命途多舛,一时觉得难有出路,心就立马空成了舀水的葫芦。心空了,神色也立马呼应上来:眼光开始变得茫钝,头也显得格外的沉,头发被滤去了光泽。总之一句话,残阳反照秋风里,对西风,酒旗斜竖,一脸暮气。想起《三国演义》中,蜀将马谡街亭失守,魏将司马懿率兵直逼西城,孔明无兵迎敌,但沉着xx,大开城门,还布琴城楼上,盘腿抚弄,司马懿疑心有埋伏,于是引兵退去,是为“空城计”。一个人家有良田千亩,广厦千间,步履飘然,吐字徐缓,自不必言。但是偌大的一个家,仅有瓮牖绳枢,门床瓦灶。还能够不忘乎哼唱“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哥哥我岸上行”那才是风流名士,潇洒人家。怪不得后人评说孔明三分是人,七分是神,可知道要想当一个神仙的名号。超乎常人之智是其一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怀一颗平常心,神情泰然的面对一切又是一点。
                   

·有时真害怕数年之后我素缟的衣裳会被尘俗熏黑、染黄,到时建院是否还能认得出我这青涩少年

 特别值得一提的,当属寓所更前的那一面白杨树,杨树高耸入云,性格孤傲,卓尔不群。每年熏风大作,猪耳朵似地碧绿一夜铺满。昨日树身还是瘦骨嶙峋的一个空架子,到今日,就肥头大耳,满面春风。系里的一位干事。人称李总。午饭过后,天气要是足够的晴明,透过寓室水蓝色的玻璃窗,在青杨树下,就可以看见他一个人瞌在竹椅上打盹。样子奇闲,当时我为了和他闲话,同时也为套近乎,便放弃午休,故意绕个大弯,装假有事,路过杨树林。人还在老远,我就陡着嗓子朝那边吆喝,李老师,午饭吃了麽?他撑开一只眼。瞟我一下,把枕在臂弯下的竹椅朝前一推,意思是要我坐下,事情一马平川,顺利的朝计划进行,等到我与他厮混既熟,有一日,为了从侧面彰显自己做事情足够的细心,顺便下一片杨树叶。权充道具。先是一通抱怨。抱怨这捣弄人的鬼精灵,如何的在半夜将我们骗醒,使之疑有雨落,可是等到推窗展望,却皓月当空,月光如水,令人扫兴的很。就这样,事情水到渠成,由此而转向为个人心得:原来杨树叶柄极长,又两两相向,叶面坚硬如铜钹。遇风则嗖嗖有声。其声清脆,很想疾雨。李老师行伍出生,文气不足而豪气有余,但不知何故,对我的津津谈到却异样的感兴趣。

十二月六日,天气格外的寒凉,风急天高,杨树叶一夜披黄。到明日,{dj1}的全被大风给削去了,靠近根部的倒显得格外浓郁。有人感叹:人过中年,“绝顶”之后,胡须反而又黑、又密、又硬。一日不刮则面目全非,头脸倒置,滑稽甚矣。但对这一点也无须叹,莫须悲。可记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古话。有时人要学会在无奈中找话去安慰自己。

少时庭院,如今片瓦无存。但是两棵百年老榕,还是枝繁叶茂,蓬勃春生。李敖是个风雅人;故园重游,在一堆残砾里费了好大的劲才觅得一块全瓦,于是赋诗张之:抱的凄凉片瓦回。读后很是感动。古人说,窥一斑而知全豹。一瓦虽微,要知道一瓦中可见旧时庭院。临走时,建院在哭,我也在哭,天边的云霞带不走,带走的是一张黄叶,于是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捻着下巴,吟哦出“呜咽回首湿衣裾,唏嘘顿足惹尘埃”。一张黄叶,可是一张相思叶?      十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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