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跷跷板
我一直想做一个君子,心里敬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那些人,也想在这方面做出些功德来,而对某些人也特具警惕。
刚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在一所中学任教导主任。有位家长要我给他的孩子开张去无锡读书的转学证书。他老家在无锡,孩子的户籍也早在无锡,近年来爷爷奶奶感到孤单了,生灾害病连个捎口信的都没有,很想让孙子回到身边作伴。我觉得家长的申请十分在理,立即给他们办了转学手续。
孩子到了无锡,家长趁中秋节送来了两盒精装月饼外加一袋茶叶。那时候,这份礼已不算薄了。我说:“都是熟人熟事的,办这点事还用道谢,不难为情吗?”家长说:“爷爷奶奶见孙子过去了很高兴,也要我们行个礼貌。”我说:“你们的情我全领了,东西还是带回去吧!”家长说:“这算什么礼啦,不就是份心意吗?”他执意要送,我坚持不受,两人纠缠再三,{zh1}还是没能执拗过我,他把礼品带回去了。
人去了,可心未能平。没料到,过去我们两个见面时说长道短,挺热的,打这以后反淡了,迎了面也只作个程序性对答。听人说,这一次伤了他的心,他说没想到这么不给面子,知道我那双脚是怎样跨出门槛的?
我们有时会这样尴尬,像坐上了跷跷板那样,只顾了把高的这一头拚命压下去,却忘了低的那一头会翘起来。当时,我要是换个方式,收下他送的礼,再给老人寄封信抑或捎点他所需的过去,情况一定会好得多。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当我还自觉站高着一寸时,不防我们的心距已拉下了一丈。
一个网络型社会,每个人都只占着一目,是那些纵纵横横的“连结”才构成了你我的缤纷生活。尤其在我们这个讲究礼仪的国度,你为一人出力尽心了,他过意不去总想寻个方式来表达一下。当他感到单用语言太苍白空乏,用行动又一时找不上途径的时候,便来了以物代情的情况。不少是我们过敏了,并不是每次馈赠都张着血口,等着肉噬。
相隔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我正跨步上楼,楼底婶子跑上来给我递上一大捧菠菜,一腔热情地笑着说:“我兄弟自家种的,尝尝鲜吧!”那时菠菜刚刚上市,当然好,但想起平时未见过她家这样大方,警觉来了,于是脱口便说:“你们也不多,留着自己吃吧,别客气了。”那婶子再跨前一步把菜干脆递到我的手下,“拿下吧,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嘛。”说着语调和脸色全变得不流畅起来。
正在这相持时候,妻子见上了,快步下楼代我接过婶子手里的菠菜,连声称道:“多好的菜啦,嫩出水来,怎么种得这么早啦,多谢啦。”接下去两个都笑了起来,整个楼都笑了起来。
这一回,妻让楼下婶子充分展示了大方和爱心,也让我们家得上了时鲜菠菜。我呢,也听着了一节生动的“公关”课,比书上写的那些要实在得多。
不要别人的东西本来是美德,但是,当“不要”沦为拒绝别人的情意时,便是位傻瓜了。你见上了吧,有种馈赠,接受下来比不接受好得多,爽快地接受比推三阻四勉强地接受好得多。充满了情义的礼物是心的坦示,它不用金钱去衡量,也不用德性去规范,只能用心去体验,里面有尊重有理解还有真诚。阿尔芒给病中玛格丽特送去茶花,倾着深情;里根赠给英国女皇一台储有她的赛马资料的电脑,诉说尊敬;妻子适时给对面老太送去一碗解暑绿豆汤,展示善心,都是人间美丽一幕。有时候,同窗、好友间一件自制的小工艺、一张音乐贺卡,一首临别小诗都是一种人性的光辉。毋须贵也能重,且越是融进情去越远离了价值,接受到它,是你的幸运。
后来,我又收到过一本一群毕业学生自己编辑装帧的“字帖”,那里面装了些成语、短句。虽然只有二、三十页,但棣、草、篆、行,各舞其中;大小错落,都有神采,都是从各式报纸杂志中挑选出来用圆珠笔套印上去的。他们中一个对我说,这是我们的集体创作,你看后边的签名就知道了,已经搜集了半个学期了,临别留给老师作个纪念,让你以后一翻起这本册子就想起我们这批调皮鬼。
这是一件何等有灵性的尤物啊,翻着它每个字都像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藏了一段记忆。那群与这些字体一样撒野和纯真的孩子全在那一点一撇里浮现。我为了保留室内一定空间,每年都要对那三橱子藏书进行一次吐故纳新,可只要一触到它,都会不自主地翻它一遍,且没有一次翻阅不有一种特别的智慧和温馨渗穿我的心窝。
本来,赠物是无法替代情意的,但当它浸透了赤诚和纯洁,成为一种心的坦示时,它会成为无价之宝。
至于市井上那些包着祸心的馈赠,其实我们都毋须学习就能甄别了,那里面藏了些啥馅子是路人皆知的。只是有些许人,不愿去识破罢了。
写稿 关关雎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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