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聚在一处，爱在衣着细软上互通有无，这是女人的一乐。男人们一出门，家里就变了天，由着女人们的性子折腾了。翻箱倒柜地把家底都折腾出来，穿上带上，款款地秀一遍，然后七嘴八舌地品一遍。从内衣到皮草一样也不放过。也不管寒透骨，也不管汗淋漓，只管姹紫嫣红，只管风情万种。春夏秋冬，只要有女眷来我家小住，姊妹也好，长成了的晚辈也好，都会如此折腾一番。最理想的收场，是发现原本在自己身上十分好的，到了旁人身上却显出十二分的好。这时就咬咬牙，送出去成就那十二分的好。

    前些日子陪母亲到宁夏，住在二姐家。傍晚闲了，母女三人把二姐的存货翻出来share，看到了这件旧旗袍。这是母亲年轻时穿的一件老式旗袍，领口处有些磨损，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痕迹。母亲记不得是什么质地，只说是当时上乘的面料。二姐小心地把旗袍展开，灰色底面上散落着酱紫的小花，细看是梅、兰、竹、菊的花样，非常素雅。母亲摩挲着，眼神有些恍惚，说这旗袍有近五十年了，比她和父亲的婚龄还长。

母亲是不是想起了往事，想起了与这旗袍共度的锦瑟年华？我端详着旗袍，眼里尽是年轻的母亲婀娜的背影。当年母亲穿着它娉婷地走过，不知令多少人怦然心动！我的想象缘于小时候常听到的父亲的戏谑。未婚的母亲和父亲工作在一处，父亲说母亲一到休息日，便脱下工作服，换上旗袍，挎着小包，一扭一扭地走出宿舍搂，逛公园去了。母亲每次走过，小伙子们都聚拢过来：“快看快看，***的小姨子。”父亲一边讲，一边扭着腰，学母亲穿高跟鞋走路的样子，“咯噔、咯噔、咯噔……”这时母亲就只是笑，并不回嘴、也不停下手里的家务活。

父亲一定得意得像个心里美萝卜。那样一朵鲜花，别人只有垂涎的份，落在他的破筐里，能不得意吗！

母亲穿着旗袍的婀娜背影怕是永远落在父亲的眼底了。

二姐把旗袍穿在我身上，一边帮我系纽襻儿，一边说她早不合穿了，因为是母亲的贴身之物，就一直收藏着，留作念想儿。

老式旗袍多纽襻儿，从脖颈处沿着斜襟一溜到腿侧，穿起来很是要花些功夫的。这便是旗袍的魅力之一了。十指如葱，翘起兰花的模样，细细地从雪白的颈处蜿蜒着系下去，最是那低眉垂目间的温婉，让人心神摇荡。想来这穿和脱的过程也是个修身养性的过程，跟茶道一样，跟太极一样，要气定神闲。现在的旗袍大都经过改良了，只留两三个纽襻儿掩人耳目，“哗”地一条拉链纵贯始末，急吼吼的。没了细节，少了情致，徒剩其表了。

母亲的旗袍在我身上呈现了玲珑的曲线，二姐咬咬牙，把它转送给我。我心里一直不落忍，总觉得是夺了二姐的所爱。二姐并不是母亲所生，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带着大姐二姐。那时二姐还小，才几岁，没了亲娘。母亲说一眼见到二姐就觉得舍不下，这大概就是缘分，或许是母女的缘分最终成就了母亲和父亲的夫妻缘分。

我端详着镜子里穿着老式旗袍的女子，夕阳斜照进来，给她镶了一道橙黄的光晕，亦幻亦真，且虚且实。她是我，是十几年前的二姐，是四十年前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