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及父亲的“得了苏”草帽-文润-搜狐博客

     

      父亲自患病以后走路一直都有些踉跄,微胖的身子不管怎样努力,却都会显出了些老态龙钟的笨拙。但父亲喜欢慢走,一小步一小步,走的琐碎而极有风度。这也一直是父亲走路的特点。手里那根灰白的拄棍,便会随着他步子的节奏,发出清脆而很缓慢的“笃笃”声响。父亲个子不矮,但也绝不是我感觉里的那么高。这似乎是个很难理解的事情。我近三十岁的时候父亲过的世,但我一直没有怀疑过父亲的高大,更没有细细地斟酌他确切的身长。当最近发现自己的这个思想时,我既有些惊异,又有些温暖,对父亲,我想我一直保持着一种仰视的态度,那种深深的敬重与小小的崇拜,让父亲的头上被我有意地散洒了光环,有些被人为地注视成伟岸。但我喜欢并感动自己这样,更多时候,我愿意这样想着父亲。

      父亲走路的脚步很轻,脚贴着地面,“嚓、嚓”,一点也不吵人。父亲从来没有穿过皮鞋,就像他从来只穿中山装而不穿西服一样。那时我觉得父亲执拗,现在才知道那是个性。中山装,藏蓝色,早做的或晚做的,都是一个样子和色调。久了,只要哪里不破损,就分不清哪件是新的或旧的。除此,再没看过父亲在中山装的季节穿过第二款式的衣服。是不习惯还是不喜欢,我不知道,只是每次想起父亲,似乎都是一样的表情和姿势。就像父亲走路时的喉咙,总像有个小提琴在嗓子那弹拉,细细地音,尖尖地飞出来,却又如那久远的表情一样安静而自然。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

      而那顶“得了苏”帽子,却是在忽然间被我有些故意想到的,像父亲手里的拄棍,身上的中山装,喉咙里的“小提琴”,亲亲地贴过来,粘着心,暖着呼吸。

      我觉得,父亲的“得了苏”就像父亲的人一样,好有风度。

      我不知道用“得”、“了”、“苏”这三个字描写那个叫“得了苏”的草帽是不是很准确。当我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出这串拼音时,“得了苏”这三个字便很突然地弹出来,紧紧地依偎着,向我显示着亲近。感觉像不小心碰到了阿拉丁神灯,有点突兀,还有点神秘。或许我被键盘暗示了,或许我被自己暗示了,“得了苏”,这几个字像那个名字一样漂亮,我断然决定,“得了苏”,就它吧。

      母亲说,十几年前,或二十几年前,或更久远一些——几十年前,父亲就开始戴那种“得了苏”帽子。帽檐有双肩宽瘦,阳天能遮挡炙晒,雨天能接雨避湿,很得父亲喜爱。它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得了苏”。而且还洋气的有根据,因为编织这种帽的草,就叫“得了苏”草,“得了苏”什么意思?谁知道!“得了苏”这名字怎么来的?谁知道!“得了苏”这几个字怎么写?谁知道!反正“得了苏”就“得了苏”了,听着中意不就行了。我问母亲,母亲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得了苏”是一种高杆尖叶的草,根部敦实粗壮,楞结分明,有拇指一样粗细。蓬勃起来,就高高地长,密密地分枝,生无数个草头出来。到秋天抽了穗后,那草穗扬起来,像水里生的芦苇一样招摇飘逸。而草帽能采用的,就是这些草穗的细梗,无节无疤,细长光滑。一根一根从草芯里抽出来,光晒、风干、再润湿、编织。其实当时还有两种能与之媲美的草,一种叫狼尾巴,一种叫红眼赤,都可以用来编织。却只因这名字多有不雅,竟一直被“得了苏”的名号抢占,从没被张扬过。草帽的下沿,是用一圈铁丝围成的两肩宽大的帽圈,那细梗如丝的草被一根根地记结在铁丝上,根和穗都向一个方向伸展。之后齐根剪去记结后的草穗部分,收拢草梗排列的空间,收拢至中间,用针线根根连接,隔一根剪掉一根,继续向上收拢。到头后,也就剩下小半拳头粗细的收势。布包住,密缝,用薄铁皮剪成的云彩钩圈住,围严,呈尖角姿势,结实又美观。帽兜用席米兹编织出额头大小的圈,固定在被排列好的草梗上,还是密缝。帽外的针脚处用七个或九个小铁皮裁出的简写“福”字托住,既不露线针脚,还能借助一份力道,并且还形成了一种装饰。那“福”字会连同帽尖上的云彩钩在整个工序完成后,涂上墨一般的油漆,玲珑而坚硬,凝重而冷艳。其实那时大众的漆色也很多,杏黄、深蓝,大红,都会不时地出现哪家的门窗上,可那“得了苏”草帽,却只单单选了色调深沉的黑。若是蓝色或红色,该又会是有怎样的惊艳,我想过,但却一次都么看见过。而那一抹深沉的浓墨,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吗?我有些疑惑,但到底怎样,还真的就不知道了。

      那种草帽的生命很顽强,一般都会有少到几年多到十几年的时间。记忆里,父亲只在我十几岁时换过一次草帽。之后,近二十年,竟一直都是那顶老“得了苏”。

      一入夏,草帽便被父亲早早地拿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碎布顺着草梗,一根一根地擦拭上面的灰尘。那涂了黑漆的铁片自然更不会放过。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也喜欢那帽子。常常在父亲摘下来后,迫不及待地戴在自己头上,用那硕大的帽檐遮住眼睛,手里拿根烧火棍子之类的木棒,立成一个姿势,觉得自己就是电影里常常出现的侠女了。但那草帽着实笨重,常压的我头抬不起来,脖子转动都很吃力,父亲也极是小心他的帽子,会很大的声音让我放下。等我放羊的那一年,父亲主动把他的宝贝“得了苏”拿给我,可是我已经不想当侠女了,我只是让头上试了试,便还给了父亲。父亲笑笑,什么也没说。

      前些日子我忽然想起那个叫“得了苏”的帽子,问母亲,母亲有些遗憾地说,自父亲没后,那草帽一直被挂在仓房的墙柱上,有几个夏天,二哥拿出来几次,学父亲的样子擦拭,再戴上,在院里院外地干些活计。但也只是几次,便又挂到了原处。去年搬家,一眼没照看到,草帽落在了空隙里,受了挤压,变了形,草梗也折断了很多,xx是不能戴了。母亲便把它彻底地拆毁。现在,连个帽影都见不到了。

      我沉沉地叹气,不只是为那一眼没照看到的“事故”。

      生命总是在经历着过程,我知道的。那些过往年痕中的人和事情,被我们挽住的,依然在空气或意念间随携行走。而一些失去的,有意或无意间,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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