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文中,我品读再三而心醉神迷的,是《圬者王承福传》。
从大人物的传记里,有可能读出大人物的卑微。
读小人物的传记,则有可能品到空明阔远的境界。这位做泥瓦工的王承福的传记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王承福本为农民,后入军十三年,有官勋,却弃之归乡。土地没了,就入城做了泥瓦工。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往往脱离不开所处的社会环境,甚至xx受其支配,而不能主动选择。今古皆然,像如今,小时要依赖父母,受父母支配,入学接受学校的学习安排,工作后按单位的节律起舞,退休后呢?可以主动选择生活了,但已习惯了受安排,生活质量可能不如退休前。一直做奴隶,一下做主人了,反倒不适应。这里提到的奴隶,仅是指被动性而言,但确有不是身份上,而是精神上的奴隶,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但王承福,却做了主动的选择,是不是重大?他是小人物,不提“重大”也罢。弃官勋,做泥瓦工,然后“手镘衣食,余三十年”,不蓄财,不娶妻生子。好也罢,坏也罢,他毕竟做了自己的主人。如果生命总是随水漂流,不管是灿烂的桃花,还是惨淡的枯叶,都是死物,有何价值?生命的要义,在于“生”吧,有自我决断的勃勃生机。禅道里有“去去来来”的禅语,来时即来去时即去,随缘,还有“随处作主”,随处做自己生命的主人。生命因“作主”而散发迷人的光芒!王承福在韩文中的迷人之处,是不是缘此?人们对陶渊明的喜爱,是不是也缘此?身为傀儡的皇帝,虽锦衣玉食,生命毕竟是暗淡无光的。
人们看到动物园里的猛兽,是不是有悲哀的感受在?许多人还戏弄它们。而对生存在野生环境中的,则有敬畏和欣赏在。
王承福做泥瓦工的佣金,是根据自己吃住费用的变化而升降,多余的,“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
他知道“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而自己“能薄而功小”,不能做“劳心”的事,“于是选择了“镘”,即抹泥板的“劳力”活儿。“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自主选择,根据什么呢?他是根据“虽劳无愧,吾心安”,因为自己能够做,又有功效,能借以生存,且符合自己“劳力者”的角色。生命的{zg}原则,是不是无愧、心安?他在抹泥板的日子,见多了富贵者之家入于废墟。怎么会这样?他归纳出几个原因:“食焉殆其事而得天殃”、“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而冒之”、“多行可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富贵难守、薄功而厚飨”、“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如今这样的事是否在每天发生?原因呢?
他坚信“食焉而殆其事,必有天殃”,所以,“不敢一日舍镘以嬉”。想到妻与子时,判断自己力不足,养不好家,从而“心又劳”,于是就选择了独身。韩愈讥其学杨朱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不管是实说还是虚语,这样说似牵强,他能济“道路之废疾饿者”,知自己力不足而放弃娶妻生子,是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人。况且,真如杨朱,也无可厚非。那是他的选择,不害人,于己心安,有何不可?
王承福有否其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有这样的生命存于世间,诠释着生命的迷人和尊严,这,才是重要的!
2009-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