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在《赤壁赋》里感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辛弃疾《永遇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明杨慎《临江仙》),都表现了古人对时过境迁的感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即使是曾经烜赫一时的盛景,也终究会不可避免地湮没风烟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物是人非或物人皆非的沧桑之变,自然容易引发骚人墨客几多今昔之叹与慷慨悲歌。 石头城在今南京清凉山,原为楚国金陵邑。建安十七年(212)孙权重建并更名石头城,北缘长江,南抵秦淮河口,相传诸葛亮叹谓“钟山龙盘,石头虎踞,帝王之宅也”(《太平御览》引《吴录》),是建康西部的防守要塞。六朝(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统治者都视之为重地,到唐初已是废城荒草,“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唐韦庄《台城》),成为历代诗人凭吊历史沧桑的对象物。刘禹锡于唐敬宗宝历二年(826)于和州刺史任上罢归路过金陵,见昔日豪奢胜地已成“空城”,慨叹六朝之兴亡,作《金陵五题》以历史教训引古鉴今。《石头城》是组诗的{dy}首,也是{zh0}的一首,历来备受赞誉。 首句石头城的地形之险见于言外。用“故”用“空”,时间与空间结合,唤起沧桑怅惘、苍莽悲凉的吊古意识。围绕着这座故都的群山依旧,但是那些国家久已不复存在了。反衬六代繁华已消歇如过往云烟,人事不修则险地又何足恃。这里曾经是六代豪奢,醉生梦死、追欢逐乐,诗家称之为“金粉六朝”。但由于荒淫误国,相继迁灭,“悲恨相续”,“虎踞龙盘”的六朝之都冷落荒凉下来,久已成为一座“空城”。“潮”水拍打着“空城”不见回应,方知昔日的车水马龙、纸醉金迷已不再,只好惆怅地“寂寞回”,凄凉的潮声恰似失落的叹息。这两句总写江山依旧,而石头城已荒芜,情调悲凉,感慨极深。盛衰浮沉,寂寞的是山、是潮、是月,是诗人、是历史。虽然“青山依旧‘在’”(《临江仙》),山在、江在、月在、空城在;但已是“几度夕阳红”了:人不在、风流不在、繁华不在,王朝不在、时代不在。物是人非,曾经的六朝金粉已随滔滔长江水流走,巨大的时空反差冰冷无情,正如矗立在面前的那堆废弃乱石。 三四句写月照空城,以明月作为古今治乱兴亡的见证,抒发更为深沉的感喟。曾几何时,富贵风流转眼成空,“今月曾经照古人”(李白《把酒问月》),只有那一轮明月,照常从“淮水东边”升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过来看一眼废墟遗迹,亘古如斯。那横贯石头城的秦淮河,曾经是六朝王公贵族们醉生梦死的游乐场,桨声灯影、彻夜笙歌、春风吹送、欢乐无尽的不夜城,那临照过六朝豪华之都的“旧时月”即是见证。吊古之情,从“围故国”的山、“打空城”的潮到照“女墙”的月而推向高潮,一切都包蓄熔铸在具体意象之中,意境较李白《苏台览古》“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更厚重、深邃。 这首诗咏叹石头城,表面看句句写景,实则句句抒怀、字字真情,景中寓情言外见意。六朝相继,曾经多少风流事,诗人未涉及城内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而是把石头城放到四周沉寂的群山中写,放在城外带凉意的潮声中写,放到朦胧的月夜中写,以“空城”凸现曾经历史在这里留下的巨大“空白”。周边景物表面上似无关古城历史,实则每一句里都隐含着常与变、瞬息与永恒之间的对比。诗人不囿于古城的具体史实,而是把四周群山、潮水、当空皓月和城墙等荒凉景色,自然又巧妙地融入变与不变的哲学之思。无一景不融合着诗人故国萧条、人生凄凉的深沉感伤,深寓着诗人对六朝兴亡和人事变迁的慨叹。仅二十八字,似“空”实赡,含蓄隽永、力透古今,境界雄浑莽苍、深邃幽远,读来悲凉之气彻骨。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沅江、湘江是屈原第二次流放地的两条主要河流,诗篇中多次出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远忽兮”(《怀沙》),“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湘君》)。以沅湘开篇,沅水湘江汹涌深沉的水奔流不息,恰似屈子绵延不绝的深重怨恨,互文借喻。首句高亢如天外奇石直落,次句如浑厚古钟震鸣,开阖呼应,境界阔大纵贯古今。屈原是楚国贵族中的杰出人才,精通历史、文学、各国形势和治世之道。20多岁任楚怀王的左徒,对内变法图强,对外联齐抗秦,招致腐朽贵族集团的嫉恨。先是反对楚国屈附强秦被逐汉北后因指责子兰罪过而流放江南。屈原忠心报国却横遭当道奸臣谗陷,“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贾谊《吊屈原赋》)。屈子“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悲哀愤慨和壮志难酬的不平之气,弥漫在天地间。首句中“流”字实是水、“怨”双关,意谓屈子深重的愁怨,任那沅、湘两江之水流淌了千年也洗刷不尽。这样屈原的悲剧似乎跨越了时空距离而永恒,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了长久以来人们对屈原及其拳拳赤子爱国精神的深切怀念与赞颂。李瑛《诗法易简录》认为:“首二句悬空落笔,直将屈子一生忠愤写得至今犹在,发端之妙,已称绝调。”中肯之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