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鸟11_心慌¤忆凉_百度空间

【惊异事实的发现】

  28
  奇斯有些愣怔,有些事情感觉十分不对劲。这个杨身上有从杀场上下来的气息,走近他身边都能感受到紊乱气流一般的威胁力,可是酒吧里那个调酒师,明明是温和无害的。
  他对东方人的面容特征很不敏感,于是认人基本上是靠辨认这个人的“全部”——身形、语调、气味、氛围,等等。在绝大多数场合里,这是卓绝有效的方法,能够迅速判定区分人物。
  “不对, 调酒师的杨和轻骑兵学校的杨很不一样……咦……”
  埃里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说:“我们的杨就是很擅长伪装的,身上的所有细节都能够瞒过和他很亲近的人。”
  杨脱下眼镜,揉着眉头说:“……所以就是说,埃里斯君,你经常无意识就把事情透露了,根本就是脑袋里缺根弦。”
  奇斯心里慢慢拧起来,七拐八弯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些事情被联系到了一起。李被俘,然后杨出现了,而且杨在一家酒吧当调酒师,还是他常常光顾的。有一些东西一直被他忽略,现在正在冲破压力,渐渐浮升起来。
  杨把两人让进玄关,通过一条三米多长的走廊才到达客厅。
  一位故人坐在客厅正中的土耳其织花毯上。那个高挑的女人换下了迷彩,穿着深紫的西装,白色的绸缎折领显得脖子更为修长,乌黑的头发挽成发髻。
  ——坐在那里的弗凯充满了十足的女人味。她抬头看到他们,xx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说:“我扛的是低音提琴盒子,你们扛的又是大提琴和中提琴,人家要以为我们是组室内古典乐团的了。”
  埃里斯为了装下狙击步枪的组件而用了一个大提琴琴箱。低音提琴比大提琴还要大上好几个尺码,究竟要装什么才用的上低音提琴。他的眼睛就开始往四处飘,弗凯笑了:“小号手提反坦克炮及炮弹。”
  “你背过来的?”
  “是啊。”
  “……可怕的怪力女。”
  弗凯哈哈大笑,很是得意。她最得意的莫过于别人说她xx不像女人了,男人婆之类的词语用在她身上是最让她骄傲的赞美之词。
  她笑了几声突然停了下来,转回头看她背后的走廊,引得奇斯和埃里斯也跟着看去,然后就看到通往卧室的阴暗走廊里,慢慢晃出了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还好了,其实真正要描述起来,说是鬼影还更加贴切。
  “它”晃晃悠悠地出来,到橱柜上搜寻一番,倒了一杯常温番茄汁,喝了一口,然后双手捧着高脚水晶杯往卧室里走。
  埃里斯捧着脑袋惨叫一声:“你怎么也来了!居然要动用到你亲临现场,该死的一定是三A级别的任务。”
  “它”慢悠悠停下来,摇摇晃晃地回过头,奇斯惊愕地发现这居然是没有脸之物。不是没有脸,而是“它”的脸被长长的而且很乱的头发盖住了,只露出一点下巴还在灯光照射范围之内。
  “它”又喝了一口番茄汁,显得心不在焉,一道赤红色的印记从嘴角蜿蜒流了下来。
  然后突然说话了:“漂亮的骨架……”
  奇斯感觉到“它”隐藏在乱发中的眼睛正在自己身上乱瞟,{zh1}还桀桀笑着,咕嘟咕嘟把一大杯番茄汁瞬间喝光,紧接着转回身,继续“它”往卧室的行进轨迹。
  “那……是什么东西?”奇斯问,大自然里显然无法生产出如此奇异物种。
  埃里斯干咳一声说:“别管她,她是冥王星来客。”
  “它”继续飘回主卧,就在即将关上卧室隔门的一刻,隔壁的书房传出沉闷的爆炸声。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它”仿佛被电到了一般,迅速变异为凶恶万状之物,一脚踹在书房门上,咆哮道:“你要是敢引发灭火淋浴,把老子的电脑废了,老子当场就要废了你!当场拿防狼xx电焦你XX……”
  书房里默不作声,自动灭火装置也没有被引发,“它”打了个呵欠,恢复颓废之物的状态,回到主卧里了。
  埃里斯问:“这样放着没关系吗?里面似乎发生了爆炸……”
  弗凯挥挥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正说着,书房门打开了,布拉德呛咳着出来透气,他身上穿着粉红色的围裙,脸上被抹得青一块黑一块,闷声道:“那家伙说话也太狠了吧,为什么我周围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他抬起头来,愕然看杨居然在恶狠狠盯着自己,干咳一阵站直身子,摆出面瘫表情,堂堂正正走回书房。
  杨额头上已经有几根青筋在爆,还是善解人意的弗凯说:“你不是说了事情一完就搬离吗,反正不是你的产业,心痛什么。”
  杨右手托着左手肘,左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做出一个不忍目睹的姿态。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商量一下该怎么救人吗。”奇斯问
  杨说:“我们现在正在侵入城市规划网络调取对方建筑物的构造图,然后如果有时间,还要控制对方建筑里的人工智能系统,夺取监控设备的控制权。”顿了顿,紧接着冷哼着说道,“我{zh1}警告你一次,不要在我面前乱放杀气,我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
  弗凯说:“我们正在和警方联系,让他们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埃里斯问:“他们会同意吗?”
  “没有哪国政府会乐意与一个拥有八万雇佣兵的家族直接杠上,所以对我们的行动只能是暗中协助。”
  “还是你们沙漠雏鹰善于与政府打交道,像我这种独行侠,对这种事最不在行了。”
  杨吐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一些:“时间紧迫,大家先坐下来,我来分派一下救援行动的任务。”
  埃里斯眼神一直往主卧室飘:“她不出来参加会议?”
  “她负责技术支持,现在还有几个技术性问题没有处理好,你就别去烦她了。”
  “那布拉德呢?”埃里斯又往书房看。
  “他现在正在烧制一些行动所需的弹药,等会到他的部分再叫他。我们先坐下来。”
  杨把几个人安排到大厅中央的长绒毯上坐好:“先说一下这次的任务内容,是为了解救我们的一个成员。之所以请你们来是因为你们也都认识她。”他在墙脚打开了投影设备,白色的墙面上显示出一个建筑物的外观设计,解释道:“这是她目前所在的地方,多维贡阿基斯在拉斯xxx的一个秘密基地。因为背后有某些议员的支持,一直没有受到警方的监控。但是据说里面具有不亚于两栖坦克火力输出的攻击力,防御设施也是先进的。这次我们的任务是救人,不希望出现任何伤亡,兵贵在精良而不在于多,因此才邀请你们两位参与此次救援行动。”
  弗凯和奇斯两人的眼睛一直往建筑物内盯,想要通过外观设计图纸来推测内部的构造。他们的专长是近身战,地形如何,该如何有效运用,是克敌制胜必须的法宝。而埃里斯则认真地记住每个可供子弹透入的窗口及角落。
  杨注意到他们的想法,于是说:“Z正在截取内部构造图和电路分布图,相信不久就能得手。至于埃里斯,你的战场就在外围,狙击靠近建筑物的人和车,阻断他们的增援。”
  “他们用的是防弹玻璃吗?”埃里斯问。
  “是的,三公分厚度的防弹玻璃。”
  埃里斯点头:“我知道了。”
  弗凯说:“就算射穿了,也会产生一定距离的偏差。”
  “只要狙击电的距离在两百米以内就没关系。”埃里斯回答,“我准备使用穿甲弹,一样可以准确爆头。”
  杨继续说:“弗凯和你的人在外围设立隔离圈,阻止警方介入。他们会给我们足够的行动时间,不过为了他们对上级好交代,我们要配合他们装装样子,把事态搞得越大越好,事后推卸给基地组织就行了。”
  弗凯点头说:“放心交给我们,这种推卸责任的战法是沙漠雏鹰最拿手的。”
  在上述问题一一得到确认解决的同时,一个越来越大的问号在奇斯大脑里冒出。他感到很奇怪,他们在说解救人质,他们谈论的是李。可是他们口里的李是个“她”。这是怎么回事?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坐着。
  自从听说李被阿基斯家族俘虏,奇斯就沉浸在不明的情绪之中,浑身散播拒绝人类靠近的气息,想要攻击任何一个要靠近他的人类。但是现在,莫名的疑惑冲淡了暴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把握状况的烦躁。
  杨把宅在书房的布拉德拉了出来:“你适可而止一点,到你的部分了,你给我坐好听。”
  “我的达姆弹……”布拉德不乐意地说。
  杨冷笑地掏出一捆锯齿状的金属丝弦,舔了舔嘴角,充满血腥味道。布拉德立刻安静坐了,身上的硝烟味道把埃里斯熏得一倒,把弗凯吸引得直往他身边靠。
  杨继续说:“现在是我、布拉德、奇斯的部分。我们三人负责进入建筑物营救,我扰乱视线,布拉德背后火力支援,奇斯主要要搜寻目标人物。”
  奇斯举手。
  杨停下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我有一个问题,需要救援的难道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好几个吗?”
  杨皱了眉:“什么好几个。”
  “‘她’是谁?”不问清楚这个问题始终不能安心的奇斯问。
  “……”
  弗凯理所当然地说:“她不是指李,还能是指谁?”
  “可是,李应该是‘他’吧……”
  杨和埃里斯,以及弗凯真是觉得自己看到了傻子。那目光也的确让奇斯觉得自己也许真是一个傻子。
  杨用手掌捂着眼睛,很疲惫地说:“也许我不该把你叫来参加这次行动……”
  埃里斯说:“或许我们不应该把目光集中在李究竟是‘他’还是‘她’这个问题上,当务之急是尽快展开救援行动。”
  弗凯立即反对:“分不清目标人物究竟是男是女,还怎么展开救援?随便救一头猪出来然后就说那头猪是李?”
  奇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杨终于做了{zh1}总结:“李从一开始就是女的,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奇斯脑袋里轰的一下就炸了。
  看到奇斯根本就是毛骨悚然的表情,埃里斯体贴而善解人意地帮他解释:“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刚见到李的那阵,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像女人的,那气势也很凶悍,看走眼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奇斯脑袋里晃晃悠悠地飘浮出数年前的场景。
  他问:『你是GAY吗?』
  李回答:『不,我不是GAY,而且终生都不会成为GAY。』
  他问:『我喜欢你,能接受吗?』
  李回答:『我不是GAY,也不会与一个GAY相爱。』
  真是诚实得让人绝望的回答。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矮几上,巨大的声响媲美布拉德弄错反应药剂搞出的爆炸声。几个职业者立即摆出了防御姿势,紧接着他们就注意到根本没有什么战略危险,仅仅是某个人在发疯罢了——他们惊愕地看到奇斯紧闭双眼,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埃里斯小心翼翼地问:“喂,你在发什么神经?”
  杨反射性地想到了“一叶障目”、“掩耳盗铃”之类的成语,脱口说出:“就算闭着眼睛也没有用,李本来就是女的。埃里斯也就刚开始看不出来,到后面所有人都知道了。”
  弗凯低声劝说:“别这样打击人,我敢打赌,这个人发狂起来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弗凯的担心基本多余,奇斯根本没听到他们的劝说和议论。
  脑袋里太乱了,以至于奇斯根本没听见那个“李本来就是女的”的关键句。
  脑袋里快要爆炸似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回忆。关于过去,关于李,关于他对李的各种感官。常年被战斗和训练填得满当当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回忆让他心烦暴躁。
  他开始严厉责备自己。师傅曾经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和李之间是不可挽回的昨日之日,现在这是在惋惜什么?历史的发展里从来没有“如果”这种说法,有的只有不可逆转的既成事实。他的不善措辞毁了那些可能性,所以没有回头的资格。
  他如今已经喜欢上了李鹭,现实证明了他并不是个GAY。他对李鹭的感情应该是忠诚的,不应该还记着对李的爱慕;他应该是个坦荡荡的男子汉,不应该在心里还藏着另一份感情。
  想到李鹭,心中好受了许多。那是个自然就把他吸引得不能自已的人。这次任务结束,一定要好好了结对李的旧事,一心一意对李鹭好。他低声对自己说:“等回去一定要向李鹭好好道歉,诚心地忏悔。”
  “你没事吧?”埃里斯小心地问。
  奇斯很努力,也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到{zh1}终于成功抑制了混乱无头绪的大脑活动,暂时控制了自己不再去纠结于那段错乱的感情。
  他抬起头,睁开眼。室内的灯光有些刺目,眼前的几个人面貌有些扭曲,奇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差极了。
  空间里的压力大减,弗凯和埃里斯才放心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上。
  杨说:“既然你已经没问题了,那么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现在要辨认人质特征,确保一旦见到就要把她带到安全地区。”
  他手指在控制器上按了几下,一个年轻人的全身相片被投映在墙壁上。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褂子,很像是哪个大医院里出来的小护士。她正安静地站在街边的冰淇淋站旁,斜靠在一个灰色邮筒侧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两只眼睛很不乐意地瞪着镜头,视线的角度略微倾斜,简直像是在藐视人一样。
  弗凯说:“啊,李现在养得不错啊,xx看不出是以前那个难民营来客了。”
  杨颇自豪地点头。
  ……
  埃里斯担心地推推奇斯,大声地问:“奇斯,你怎么哭了?你哭什么啊?有什么好哭的?啊,你倒是说话啊!”

  【杨与李的偶遇[上]】

  29【前记·杨和李的偶遇[上]】
  杨从超市里出来,他买了一大袋方便面,还有一些罐头肉、超市鲜榨的果汁。
  Z刚从他家离开,犹如蝗虫过境。冰箱里所有食物都被清空,连过期食品也不例外。经鉴定,Z{jd1}是一个外星生物,消化系统能容万物,对所有类型的食物中毒免疫。
  Z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则带着新购置的时尚彩壳笔记本电脑——其实那台花里胡哨的东西配置根本就是糟糕透顶,用杨和Z两个人都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绣花枕头草包芯。Z则说:“黑客技术高低与否跟电脑配置如何并无直接因果关系。”言下之意,该非人类OTAKU即使用奔2处理器也照样能进五角大楼兜风。在杨的住地逗留的两周内,Z查出几个通用软件的漏洞,在瑞士某网站上挂号销售,单是出售漏洞数据就入账三百多万欧元。
  这几年,杨和Z来往甚频,在她的影响下,杨也开始偶尔到黑客联盟里一逛。
  这是一个水很深的世界,常人往往以为黑客离自己很远,殊不知这个特殊行当的从业者们离所有人都很近——只要你上网,他们就在你身边。
  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潜规则,黑客也是如此。他们称自己为自由职业者,不用按时上下班,有自己的时刻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情工作,而且是高收入人群。比起研究木马程序的“发明者”、散布病毒和木马程序的“传染者”、捕获肉鸡的“捕猎者”,这群自由人中有一类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这类人具有超高的技术与极其丰富的编程知识,他们几乎与电脑语言融为一体,几乎一眼就能查均软件编程中的漏洞。他们只是寻找漏洞然后出售,自己并没有直接攻击任何人的电脑,所以并不犯法。
  他们被称为网络世界的“探索者”,他们处身于黑客金字塔中的顶端,不但其他黑客要向他们购买漏洞数据编写木马,正版软件开发商也在寻求他们的帮助。
  Z就是“探索者” 这群人中的{jd0}人物。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jd0}人士其实却是一位冰箱终结者,{wn}消化者,真人版午夜凶铃,走廊里的深夜游魂……总之,杨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忍受得了与她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他慢慢地走,回想房间里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收拾。鉴于Z昨天刚刚享用过他的浴室,杨决定回家后立刻对浴室进行xxx清洁。
  以Z年均五十二次澡的人品推算,她在昨天那次入浴时的新陈代谢物厚度{jd1}超过两毫米,为了确保安心,杨决定{dy}遍清洁{jd1}要用盐酸。
  他记得从这里往左拐的一条小巷里有专营化学试剂的店家,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巷子很深而且狭小,刚刚下过雨,地上很泥泞。
  洛杉矶地处美国西南沿海,常常被暖湿气流影响而阴雨连绵。所幸城市清洁做得不错,大部分街道上的积水都是清澈的,然而这个巷子是贫困区域,地面凹凸不平,破损的水泥路面上积攒了不少灰尘,一旦下雨就变得糊涂一片。
  杨不怕脏,他只是受不了自己的家被污染而已,Z称他是“局部洁癖病症罹患者”,“典型爱家男人”。潘朵拉的其他成员都称赞Z的取名才华,声言这是非常能说明本质的称号。
  小巷曲折幽深,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杨低头慢慢走,也不着急。直到他看见了地上躺倒的一个人。
  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东方人侧躺在水泥路面的灰浆里,略长的短发被人为揉得很乱,发丝间沾满沙泥,白色的褂子仿佛发了霉的奶酪,沾了斑斑点点的污秽。
  大概是个女人,他冷漠地俯视脚边的人,心里想。
  杨不是一个慈善家,他只是一个道德水平在社会水准以下的年轻人。如果遇见快要死掉的伤病员,最多只会拨打一下综合热线911或分流热线311。报告完地点掉头就走,大多数情况下对医疗人员在电话那边交代急救办法听而不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风格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女人好像已经死了啊,胸口不见起伏,脸上白得像墙灰一样。杨蹲下去,把超市纸袋抱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戳戳她的脸。
  冷得和冰棍一样。而且,好脏……
  他收回手,看着自己指尖的一点泥污,决定就让她这么躺在这里好了。反正死都死了,他还是赶快撤离,留在一具尸体旁等待xx找上门来做例行公事的问话可是很傻的事。
  杨正要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是Z的来电。
  “嘿,有办法弄到眼角膜吗?A型血的。”Z说。
  “……你可以跟医院申请。”
  “来不及,有很多人排队,现在申请也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什么人这么急?”
  “罗诺诺亚,我的朋友,一个雇佣兵。”
  “哦,雇佣兵啊,难怪这么着急,这可麻烦了。”
  “怎么办?”
  杨再度蹲下,腾出一只手撑开尸体的眼睛,发现它的瞳孔扩张,角膜部分澄澈并不浑浊。
  “Z啊,你在电脑旁边吗?”
  “在。”
  “帮查查角膜浑浊是死后多久才会发生的状况?”
  两秒后——“一到两小时。”
  “再查一下角膜的保质期。”
  立即回答——“六个小时内取下,二十四小时内移植。”
  “我身边有个很新鲜的尸体,在保质时限之内。型号有可能符合你的要求,要不要我带回去?”
  “啊,不管怎样,你先带回来再说。我去黑市上看看这两日有没有合适的角膜出售。”
  杨把死者拉了起来,让它坐在地上,靠在自己手臂里。
  普通来说,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用他或她来指代已经往生的人,但是杨分得很清楚。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不论遇到怎样的遭遇都不会反抗,是冷冰冰的玩具。
  他习惯把尸体归类为“它”。HE和SHE都不能用在毫无灵魂的冰冷事物上。
  他对尸体有一种独特的怜爱感情。
  它身上湿了个透彻,看来是一直在雨里浇着。
  那身沾满泥污的褂子太招人眼了,他把自己的立领外套一脱,盖在它的外面,然后转身背负上肩。杨单手抱着超市购物袋,单手扯着它冰冷的手臂,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租住的仓库,路上遇到几个和杨有点头之交的人,都被他以朋友生病的接口成功忽悠过去。
  门打开,杨立刻知道自己家里来人了,果不其然,Z从厨房里晃荡了出来。她的头发一如既往的乱,穿着发黄的麻布长裙,手里抱着新购置的小型电脑:“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告诉你不用麻烦了,黑市上正好出售新鲜的角膜,我调出了死者生前资料,无病史,很可靠。价格也比较合适,我朋友那边已经先付款了。”
  杨把鞋子脱在玄关外,换了室内拖鞋进来,一路冲进浴室,把肩膀上挂着的人放在立式浴柜的浴盆里,才直起腰说:“你有时间去黑病例库,就没时间通知我一声?现在我把它带回来了你说怎么办。”
  他对于居室装修比较挑剔,浴室保持了格外的干燥整洁,立式浴柜把湿气都阻隔在磨砂玻璃内,浴柜外的地面铺了一层织花地毯,只是如今也被从尸体上流下的水滴弄脏了。
  杨不愿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因为这意味着他又要搞一次卫生,于是扯着Z离开了浴室。
  Z才说:“谁弄来的谁负责。”
  杨恶狠狠瞪她半晌不能言语。
  “正好前一段时间我在哪个网站上看到三步骤xxxx方案,好像先要王水再要什么的,总之能够用化学药剂把人xx溶解,一点渣都不剩。”
  “然后呢?然后把那些溶解了肉体毛发骨骼的溶液倒进我家的马桶,从我家的下水道冲出去?”
  “……”
  “我告诉你,我宁愿把我自己的血涂满墙壁,也不愿意让别人一滴鼻涕沾染我家的地板,何况是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你现在都把‘它’带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吧。”Z很不道德地说。
  他们都是一类人,道德水平在社会基准之下,也不知道是谁传染了谁,或者是相互传染。
  两个人正在说话,浴室那边突然传来窸窣声响。不论是杨还是Z都闭上了嘴,仔细倾听。
  Z问:“你家有老鼠?”
  “不可能。就算你这只万年蟑螂死了都不可能。”
  “……那是什么声音?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吗?”
  “……”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背后发寒。
  “你确定你带回来的‘它’已经死了吗?”
  “你认为我会看走眼吗?”
  不可能,Z知道杨是什么样的人,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他也常常与死人打交道,还是个死人制造专家,不可能会认错。
  基于来自同一国度的文化底蕴,他们两人猜测到了一个可能性,被雷得全身发麻。
  杨龇牙咧嘴地说:“那么就是……诈尸?!!”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杨不信教,即使信也是信的魔教,比如太阳神教之类的那种。对于有可能遇上诈尸这样罕有的案例,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不可能会觉得害怕,如果你天天面对Z这种午夜游魂类型的非常人类,那么即使黑山老妖再生也不可能会觉得可怕。
  至于房间里的飘行者Z本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抱着莫大的好奇心说:“先去看看什么回事。”
  “想不到除了电脑语言之外,世界上还有让你感兴趣的事”
  *** ***
  最喜欢的是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空间,最讨厌的是别人任意糟蹋自己的空间——杨的习惯让人一目了然,他圈划了自己的地盘,认同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反感的人就算肝脑涂地也只能涂在他家门口外。
  他过着像头狼一样的生活,只是身边没有自己的狼群,他是独自生活的头狼。
  他容得下任何垃圾填充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前提条件必须是他自己带进来或自己制造的。尸体没有生命,算是一宗大型垃圾,但如果尸体还没xx死透,并且突然复活了,那就变成了杨无法忍受的大活人——何况眼前这个会动的尸体凄惨万状,让他一眼看到就心生厌恶。
  “讨厌”是最能恰当形容他当时心情的词语。
  那已死的尸体变活了,它变成了她。这个事实让杨从心底泛起恶感。那个xx不认识的人靠在立式浴柜的磨砂玻璃壁上,脸色青白难看,皮肤上混杂着不知道是雨是汗的液体。
  真是肮脏,要赶快丢出去。杨想。
  他刚俯身下去要把它抓起来,紧接着就发现她正在轻微地抽搐,淡淡的血色液体从嘴角滑落。几乎是几秒内的事情,她开始猛烈地抽搐,剧烈到杨以为她会在痉挛中把自己舌头咬掉。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动弹不得。眼睁睁看到她的冷汗涓涓不绝地渗出皮肤,仿佛皮肤变成没有阻滞力的薄膜,无法把□禁锢在人体之内。
  Z大喊道:“抓紧她,这是戒断症状啊。”
  他呆立了几秒,忽然重重摔倒下去,额头磕在立式浴柜的浴盆边沿,发出沉闷的声响。Z张大了嘴,就算自己电脑防御系统被攻破都没有这么惊讶的。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杨丧失了一切力气,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顺着浴盆滑倒下去,躺在浴室的地毯上。
  Z被吓了一跳,但是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杨又突然有了反应。他仿佛是被电击一般,浑身抽搐地震动了一下,接着睁开了眼睛。地毯的绒毛贴着脸颊,干燥柔软,这个原本是仓库的居处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看不出先前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舒适的家庭。
  然而这根本不是家庭,这里仅仅居住着一个人——他自己。
  他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你怎么样?”Z问。
  杨摇头,厌恶地瞥了一眼浴盆里的人,又憎恶地别开了视线:“帮我把她丢出去。”
  “丢去哪里?”
  “后门出去右转二十米有个垃圾堆。”
  据说昏倒的人会比清醒的时候要沉重,因为他们失去了意识,不会配合他人的行动,所以扛起一个昏倒的人所费的功夫是平时的一倍。但是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溺水挣扎的人,消耗的力气会是平常的三倍以上,因为溺水者会挣扎,而且是拼死的挣扎。
  Z感慨自己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几乎干不过一个因为毒瘾而消耗了大部分体力的人,不过她依然还是按着杨所说的去做了,她看得出他的心情糟糕透顶,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破坏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
  杨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他眼前浮动着的是难以忘却的场景,走马灯似的轮番上场。这是一出戏,一出比八点档肥皂剧还要泡沫的家庭伦理剧。被欺骗的痛苦不堪、被遗弃的躁动不安,在这个夜晚纠缠着他。
  苦闷到了极处,他也想试试用罂粟这朵禁忌之花来阻止对过去的回顾,用xxxx境来替代苦涩的记忆。只是想想而已,他不会付诸行动,在被xx污染之前,他会先一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憎恨厌恶所有与xx有关的东西,潘朵拉的二十四人都是这样。他们洁身自好,宁死也不会沾染哪种罪恶的物品。
  杨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他与黑头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他被学校里的同学围观,被说成是“小老头”,因为他从小就是接近银白色的发色,明明是黑眼睛的东方人种,却带着西方人的发色。
  母亲却很高兴,说这是父亲留给他的纪念。如今回想起来,杨会把那样的女性用“懦弱”这个词语来概括。
  后来他们移居到了美国,母亲带他去与父亲团圆。
  ……
  杨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卧室门口,发现大厅里一片黑。Z已经离开了,大概是去验货,从黑市购得的眼角膜。
  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听得到远处街道上来往呼啸的汽车的声音,就是听不到活人的声音。
  生活如此寂静。
  当吊灯打开的时候,这里装帧辉煌,像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然而当夜幕降临,开关扯落,所有的景象陷入黑暗,于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轻微的按下开关的声响。
  杨闭了闭眼睛,很快适应了这个亮度,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他独自一人。

  【杨和李的偶遇[下]】

  30【前记·杨和李的偶遇[下]】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顿时喧哗似的明亮,把他也照耀得很舒适。如果他能看得到镜子,一定会把镜子打碎,他脸上是自己决不愿意看到的软弱,根本是面无人色。
  还是先打扫卫生吧。他总是记着家里被xx者沾染过,这种污秽的感觉犹如石油泄漏出来的油污,时时刻刻在他心里纠结,总觉得那是死沉的粘腻的秽物,会把他拖入无法控制的绝望。
  他用洗碗布使劲地擦洗,跪在浴盆外,戴着橡胶手套,以免自己受到污染。
  夜晚过后,清晨终于来临。灰蓝色的晨光从楼宇之间的缝隙里渗透,从东边那一线开始缓缓扩大。
  杨提着垃圾袋从后门出来,走到垃圾堆时才想起有个人被丢在了这个地方。
  街道还是昏暗的,尤其在这一条仅有一个四十瓦小灯泡照明的巷道里。他看到一个人深深地陷在十数个枕头大小的垃圾袋中。
  她的样子狼狈极了,头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从垃圾袋里泄漏的污水,还是她自己的鼻涕眼泪。人类之所以被称为人类,是因为他们比动物多了尊严。而地上这个已经不像是一个人,变得好像被弃置多年的咸白菜,肮脏而且发霉。
  “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问。
  垃圾里的人没有反应,只是在苟延残喘地冷战。
  杨踢了她一脚:“别装死,毒瘾可犯不了这么久。”
  依然没有理会。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尤其面对xx者。他一脚踩在她腿骨上,微微用力,再用力,再用力……始终没有被理会。
  咯嗒一声,坚硬的震动从脚底传来。杨猛然惊醒,在他稍微分神的时候,居然把她的腿骨踏断了。
  低眼俯视,借着更亮了些许的天色,看到那个人面色青白得可怕。比起昨日的苍白,现在还泛起了灰色,好像被冰冻成灰似的色泽。
  他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种感觉让他烦燥,仿佛自己成了透明的无足轻重的灰尘,不被人放在眼里。
  这很可怕,没有什么比一个xx者更可怕,尤其这个xx者还不怕他。
  在杨心中,xx的人犹如山林烈火,你知道它的可怕,你想躲开它的伤害,可是你无法走出它的控制范围。他可以靠伤害xx者让自己充满勇气,就算是表面的虚假的勇气也好。
  勇气就像一个气球,当他用谎言去欺骗自己的时候,这个气球就会越来越大,便成一个让观者惊恐的庞然大物。
  可一旦他发现自己无法伤害他们,那个自己用暴力吹胀的名为勇气的气球就被一针扎破,除了无法摆脱的阴影,再无其他剩下。
  *** ***
  天刚亮的时候,杨又一次站在垃圾堆前,远处有清洁车过来搬运积累了一个晚上的垃圾。女人睡在里面,无法说话,无法行动。
  “你很痛苦吗?”
  没有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他问,带着恶意的。
  还是没有回答。
  杨失去了耐心,他扯着垃圾堆里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一路拖回仓库的地下室。从院子到门口那一段路由很多石子,她被拖在地上,皮肤接触到地面的棱角,渐渐被磨出了一道道血口,从进门的阶梯到地下室,血液拖了一路。
  杨没有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他一定会抓狂。可是在这个时刻,他只想把她塞进别人看不到的黑暗。
  她居然没有死,也没有自己去死。这是为什么呢?
  杨把她丢在黑暗的角落,自己找了另一个角落瘫软地滑坐下来。如果他知道昨天出去会遇上这么个玩意,那么就算打死他也不会往那条岔路上走。短短一个夜晚,刻意遗忘许久的场景又梦魇般地浮出水面。
  ……母亲带着他移居海外,是为了与他的父亲在一起生活。
  父亲果然像母亲描述的那样,和他有同样颜色的头发,柔软细密,淡淡的黄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细银光泽。
  父亲懂得很多,带他们去黄石国家公园看定时间歇喷泉,去迪士尼看三维立体电影,去海边去沙漠。有一次母亲遇上了一些麻烦,父亲在小混混面前横插一手,炫银的丝锯切断了他们的刀棍。
  父亲会做双皮奶给他补钙,会做姜撞奶给母亲暖身。
  那段时间真的像最美丽的童话故事……一个完整的家庭,小小的三口之家,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杨倒了一杯水,慢慢喂她喝下去。
  这个过程是很艰难的,被xx废掉的人几乎没有自主能力,咽几口就要呛到气管里一次。可是她仍然在努力地吞咽,好像那杯水是一团火种,而她是一只飞蛾。
  他把人从地下室抱回了地面,回到他的卧室。她弄脏了他的房间,从地下室到大厅,从浴室到卧室。
  “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他又问,疑惑地。
  时间{yt}{yt}过去,杨除了要工作维持自己的生计,还要分心去照顾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废人。他{yt}天看着她痛苦挣扎,蜷缩在卧室的墙角;他{yt}天喂水喂食,清洁卫生。
  眼前正在发生一个奇迹,这是没有间歇的xx戒断症状。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哪种xx能够产生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大脑里有一部分会产生让人愉悦的物质,xx的作用类似于那种物质,甚至更强。所谓的上瘾,就是当吸食xx到一定程度,大脑会默认为自己无需再提供让人愉悦的物质,于是中断了合成。
  所以上瘾者离开xx就相当于离开愉悦。
  可是再怎么上瘾,也不会有人出现这种没有间歇期的毒瘾发作。人体对愉悦物质的需求是很有限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需要。
  也许是更加厉害的xx,不但欺骗了大脑,告诉大脑不必再合成愉悦物质,而且还强横地破坏大脑,让它无限度地渴求xx,只要不能满足,就时时刻刻处身于地狱之中。
  心情在变化,杨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想要一个奇迹。他想看到她支持下来。
  *** ***
  杨最近一次任务出了错,Z忙着补漏去了。她很担心杨的状况,杨以前从不出错,再艰难的任务他也独立完成给所有人看。
  这次他居然漏杀了一个人,这就像微积分拿满分的大学生在算1+1等于几的时候回答出了一个十一,是超低级的错误,简直就像是心不在焉。
  杨挂了电话,对Z的啰嗦很不耐烦。他踢掉皮鞋,随便踩了一双拖鞋回到自己卧房。原本的席梦思大床被换掉,新购置了一张上下架的金属架铺,下铺用皮带绑着那个女人,上架是他的地盘。
  近段时间感觉到很疲惫,他很快入睡。
  ……血液沾染了脚,像一片无边的沼泽,他没有办法走出去。只能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淹没……
  家庭的童话在一日间破碎。
  那个男人和母亲在一起,是把她当成了实验动物。那个男人离开了,断了xx的供给,母亲终于知道他每天蒸给自己吃的姜撞奶里放了些什么东西。
  储蓄仅仅维持了两个月的毒资就再也无以为续,她决定戒毒。
  母亲把杨捆在地下室的角落——他们也只能住在地下室。
  母亲用塑胶布贴了他的嘴,请求他原谅这种暂时的粗暴,摸着他的脑袋要他乖乖地看电视。然后她努力地把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搬他的脚边,打开,里面正在播放米老鼠和唐老鸭。
  母亲把门窗关严实,用xx将自己铐在地下室的铁窗格上。
  然后夜幕降临……
  疯狂的痛苦持续了几个小时,如字面形容——疯狂。
  她失去了理智,不能思考,她狂乱地想要挣脱xx的束缚,去寻找能解除痛苦的药剂。她忘了钥匙被她压在床脚下,只看见了一把剪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比偏执更要强烈的偏执,她够到剪刀,努力地要剪断自己的手臂,要从xx中挣脱出来。
  他闷声地惨叫,想要示警。
  但是现实太残酷,他们住在贫民区一栋半旧楼的地下室,不会有xx来阻止过度喧哗,邻居们也并不介意偶尔的狂欢,只是有一个人在经过时踢了一脚门口,不悦地说:“打孩子别打太厉害。”
  杨拼命地弄出声响,希望那个人能闯进来看一看,救救他,救救他的母亲。没有用,那个人嘟嘟囔囔地走了。
  血液从剪刀刻出的裂口里喷射到高处,又淅淅沥沥地淋撒下来,地上积满粘稠的血……
  几年以后,杨才知道单纯在手腕上割一刀其实不会致死,血压降低到一定程度,血管会收缩,阻止血液继续流失。他母亲死于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主要因为她在自己手腕上剪了很多刀,很多很多刀。
  她直到死亡都没有停止剪断自己手臂的努力。剪刀很钝,她只是把桡骨给绞断了,尺骨还半连着。
  她失去了理智,忘记钥匙近在身边,忘了加诸于自身的痛苦,忘了她的儿子在看。
  她只是寻求解脱,不论是xx也好,死亡也好,只要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好。
  *** ***
  杨在深夜中睁大了眼睛,被噩梦惊醒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在此之前,梦中的经历仿佛走马观花似的绵延不绝,一晃数年。
  他在黑暗里坐起身,呼吸很平缓,可是额头上都是冷汗。从上架翻下床的动作依旧利索,只是脚却是软的。他往洗手间走,要好好冲一个澡,身上汗渍斑斑,让他感觉很不好,激起当日满身沐浴母亲鲜血的回忆。
  下架很安静,这引起了他的注意,杨停下来。
  他捡回来的人可能服用了很不寻常的xx,以至于戒断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昏迷也很不安稳,身体或挣扎或抽搐,总之没有消停的时候。
  可是现在却是安静的。
  杨赶紧打开了壁灯,看到下架还是绑着那个人。杨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很郁闷地挠头,她逃不逃跟他有屁关系,紧张个什么?
  “麻烦你,请给我一杯水。”空间里响起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杨疑惑地眨眨眼,{zh1}把视线固定在下架床的人上。为了防止褥疮滋生,皮带绑缚得不是很紧,有足够她翻身的余地,只是双手是被xx牢牢扣死的。经过三个月折腾,褥疮没有滋生,人已经变得骨瘦嶙峋。
  她确实是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而且很难听。那一张脸已经xx看不出当日面貌,皮肤都是死灰色,薄薄地贴在头骨上,清晰地展示了骨骼轮廓,比起木乃伊干尸好不了多少。
  杨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从刚才那个幼年噩梦转换到了奇幻噩梦,木乃伊在他面前说话。他连连点头说:“你等等!”
  “要温盐水。”床上的人又说,她下颌张翕的动作很生硬,让杨产生了她的骨头也在咯咯作响的错觉。
  “好的。”杨把自己下床洗澡的初衷忘了个一干二净,急冲冲找来杯子倒了水,冲回卧室。
  干尸在他的帮助下稍微抿了几小口就示意不要,然后说:“麻烦你帮倒一下尿袋。”
  “啊……”杨才想起她卧床许久,基本是靠营养液维持,根本不会缺水,怎么起来{dy}句话就是要喝水?而且他让一个男人帮女人倒尿袋,她不会觉得羞耻吗?就算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至少也不要说得那么淡然吧。
  “你很渴?”他不自禁地问。
  她慢慢地说:“肠胃太久不用了,要重新适应。”
  杨觉得她更加像干尸了,不论是要水,还是刚才的说话,她都是没有任何表情。
  “你为什么要xx?”杨问。
  女人稍微翻了个身,他居然感到她是在斜眼瞪他。真是个胆大妄为的xx者,难道她不知道“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吗?
  “你可以叫我李,但{zh0}不要问我的xx史。”她说。
  天气变冷,又逐渐回暖,日历在一页页翻过。痛苦仍在继续,女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一次任务里,杨负伤回来。右肩锁骨下被开了个洞,血流不止。为了防止被人追踪,他用塑料袋把伤口牢牢堵住,血液倒灌入胸腔,压迫了肺部,呼吸越来越困难。
  用力打开门口,用尽力气拨打布拉德的电话,然而还没有等按下接通键,他就陷入了昏迷。这次也许是要死了。他有一种很轻松的解脱感……
  “这里是哪里?”杨猛然惊醒,然后感到浑身冷汗淋漓,右边胸腔很痛,全身灼热,还在低烧之中。他记起自己负伤,被倒灌胸腔的血液压迫到窒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他打量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大概是因为这种陌生感让他即使在昏迷里也被惊醒过来。
  这里是布拉德的家,可是他记得电话没有拨出……伤口被处理过了,包扎得很结实。
  布拉德急冲冲地进了卧室:“你躺下,不想伤口裂开就给我像个伤患躺着别动。”
  “我怎么到了你这里?”
  “你的房客打的电话,是他给你做了紧急处理。”布拉德把杨放倒,“后来卡尔帮你动了手术,现在是术后第三天。”
  “房客?他?我没有房客。房子里只有我一个男人。”
  “咦?那那个长得像难民营的家伙是谁?穿个宽大的白衬衫,像是偷别人衣服穿似的。”
  “……”
  杨不顾布拉德的阻止,执意让他把自己带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这么急切,为什么如此想要看到心目中的奇迹。
  他虚弱地靠在布拉德身上,翻找钥匙打开门。李只穿一件他的衬衣——她也只能从他的衣柜里找衣服穿——光着下肢从书房向洗手间走去。她手里拿着一盒从冰箱翻出的牛奶,嘴里叼着吸管。
  好像骨架在走动。杨想。这很反常,半年多没有下地的人不经过复健是不可能随意行动的,而且她还是被束缚在床上的。
  李松开吸管,露出一个骷髅般的微笑:“为了摆脱那些皮带,我把你下架床给拆了,是为了帮你打电话找人,我可不负责赔偿。……我的身体好像有点奇怪,你那双开门大冰箱里的食物被我用光了,我会还你餐费的。”
  她歪着头又想了想,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回来了。”
  杨傻傻地愣了愣。
  “嗯,我回来了。”他回答。
  李举起牛奶盒跟他们摆了摆,继续向洗手间走。
  而杨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捧着自己的脑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了。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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