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哑巴(二)——野象小姐

                               五

    该怎样形容你。

    如果在大学,你一定是不受欢迎的男生。

    寡言且嗜睡,眼神也不友好。走路姿势摇摇晃晃,还有些驼背。偶尔骂粗口,面对女生也不例外。和另外几个爱好逃课打架的男生一同,组合成老师眼中的“问题阵容”。

    有一大堆不靠谱的谬论,却魔术般地让人信服——这当然是稍后才知晓的。

    我把英语听力偷偷换成五月天的专辑,是因为想要接近你。

    我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是为了和迟走的你赶同一班公车。

    我送作业本到老师办公室不再经过黑板,改为绕过{zh1}一排正趴着睡觉的你的课桌,从后门出去。

    在我看来,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有太大区别。

    他们上自习故意大声讲话扰乱课堂记律,你却只埋头听歌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一起相互拉扯推搡着经过走廊,你却撇着嘴跟在后面,xx地踢别人屁股然后暗暗偷笑;偶尔斜眼瞥见你课本下压着的闲书,居然是《昆虫记》。

    直到某天在开着昏暗顶灯的公车车厢里,你隔着两个拉环喊我:“喂优等生~这边有座位~”我有那么一两秒钟是愣在那里的。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依次撑着各座位的靠背,低头受宠若惊地走过去。

    你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山楂片抬手递过来。

    我摇手,解释说从小对山楂过敏。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虽然也喜欢吃,但小时候吃了就浑身起红色疹子。”

    你略微惊讶地扬起眉毛。

    ——“知道打疫苗的道理吗?”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打的是小剂量的病毒。这样,身体会形成对这种病毒的免疫系统。”

    ——“不错嘛,果然是优等生……”你继续递来山楂。

    ——“当成小剂量病毒咯,吃一点又会怎样。”你补充一句,认真地努嘴。

    “……那个,今天看到历史老师的老婆,给他送落在家里的茶杯和大门钥匙,”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后,我试图像熟识的朋友般,用随和轻松的口气营造一场像样的闲聊,“真让人羡慕……”

    ——“为什么?”你不解地挪挪肩膀,皱着眉头扭头看我。

    “历史老师快退休啦。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过差不多一辈子。细水长流的爱情真让人羡慕……”

    ——“哈,这算哪门子爱情。”你把头转过去,靠向座椅靠背,挺了挺脊背。

    ——“这叫合作愉快。”   

    我扭头看着你,终归陷于语塞。

    末了,你伸手在裤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便侧过头去靠着车窗不再说话。你的下巴像小弧度的锐角,霓虹街灯在你脸上接连一掠而过,拼凑成明暗剪影。

    坐在你身边,隐约捕捉到几尺之外耳机里的轰鸣声响。那些断断续续漏在空气中的音符,被我在脑海中整合——果然是五月天没错。

    如果记忆的风,在多年之后不经意吹拂撩起地上掩埋的积雪,什么会最令你动容。

    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还是怪异的绰号。

    是老旧的课本,还是发黄的信件。

    是一首曾经流行的歌,还是旧的粗棉格子衬衣。

    你知道吗。

    长大后,各式各样的小众xx、地下乐队、外文歌曲把我的耳朵养得挑剔十足。听得多了便开始xx。我再也无法如同年少那样,被一首歌轻易感动。

    但直到现在,每次一听到“五月天”,我仍是惊动。

    如同那些“孙燕姿情结”、“陈奕迅情结”、“王菲情结”一样,我仿佛也患上“五月天情结”。就算人们嘲笑他们“一把年纪还吃青春饭”,或者讽刺“xx是伪摇滚”,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歌,已经不是一首歌那么单薄。而是用它们作为背景音乐,所经历的时光。

    于是我想,五月天是连同那些干净羞涩的心绪一起,打上纪邃你鲜明的标签,包裹成最私密的东西,深埋在心底的了。

                                         六

    星期天全校无课。

    风呼哧哧地猛烈拍击因为粗心而忘记关严的窗户,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好像要下雪了。

    系办公室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灰黑天空涂抹着整个大玻璃窗户。我一个人趴在地上画一块足有半面墙壁尺寸的巨型宣传板。

    本该由另外两人一同负责,可她们分别用“约会要紧”和“兼职在身”的理由,外加一致的“哎呀你人{zh0}了~”的撒娇口吻,把它推给了我。想到自己这个xx也没什么事,也就没计较。

    ——“……林王朵?”从楼梯口传来男声。

    正趴在地上用铅笔和规尺打格子的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手里拿着一叠白纸、正侧头看我的翟理。

    ——“……老师让我整理的教务文件,我弄好了。正好路过就送上来,反正我有办公室钥匙。”他看到我疑惑地盯着他,扬着手里的白纸解释道。

    ——“做宣传板吗?”他又扫了一眼整个布局。

    “嗯。”我应了一声。

    ——“那其他人呢?”

    “她们有事。”

    ——“有些过分哪……”他走上前来,蹲在宣传板的对面边上,“……这么大一块板子,一个人怎么可能画得完?”

    我正准备解释说没关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由不得我推辞,他已经直接把文件搁在临近教室的窗台上,挽着袖子说,“来,我帮你。”

    他俯下身,把散了一地的排笔和颜料盒归顺到一边,摆放整齐。帮我把巨大的宣传板搬到光线稍微明亮的走廊尽头处。打开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拿出抹布和小塑胶桶,跑去水管洗排笔和颜料。之后便像我那样趴在宣传板上,替已经手酸的我涂大块的颜料。两个人各自忙碌,便没再说话。

    “你,”过了很久,我尝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dy}次吃拉面,怎么知道我名字?”

    ——“你很优秀嘛。”他抬头朝我笑。

    “……”我被这样一句不能明确传达用意的回答截住了话,于是转移了话题,“……你口味不是一般的清淡啊。”

    ——“呵呵,你指不加辣椒少放盐?”他小心地将蘸着颜料的排笔搁在小画板上,甩甩发酸的胳膊,“也不是不爱吃,只是调味品对身体不好。”

    “翟理你,”我顿了顿问道,“喜欢五月天吗?”

    ——“那类流行音乐啊,”翟理头也没抬地继续手里的动作,“很少听的。”

    结束时天色已泛黑。我很歉疚地向翟理道谢。

    他挥挥手,笑着说,“晚上还有一个会,下次有时间就请我吃饭吧。”便大步离开了。

    我认真地点头答应。

                                         七

    早晨总会有室友先你起床,掀开水绿色的窗帘让阳光倾泻,静止在牙刷和卡通口杯上。

    走过学校的小湖,总会看见红发绳的女生扬着脸背英语。

    上午从教室窗口望下去,总会看到军绿色写有“押运”的车,载着满车的钞票开往学校里面的建设银行。

    老师用多媒体教学前,抬手示意前后排靠墙的同学把灯关上。

    课间换教室时,偶尔看到在走廊上晒太阳的女生,灿烂地笑着把头埋进男生怀里。

    中午在食堂里,再冷的天气,都会有穿着篮球短裤的男生滴着汗从身边经过。

    下午开水房升腾起高高的白雾,天际由靛蓝过渡到沉灰。

    突然响起的广播,巨大的声响总会惊着路上的学生。

    学校附近的街道转角处,烤红薯摊冒着温热的蒸气,老爹总会安静地坐在那里。

    晚上宿舍楼旁的献血车一直如期而至,拖着满厢橘子的卡车总是停在路边。

    深夜熄灯前躺在床上,总会有室友用软软的声音同男朋友打着电话,迟迟不挂断。

    这是大学生活——眼下的生活。

    它们像是和谁谁约定之后的坚持,或是赌气后的执拗,每天守在某个地方如期而至。不论你心情好坏,生活中终归有不肯改变的林林总总。

    爱情在大家心中不再是停在花蕊间的一个笑眼,或者逆光涂抹的金色轮廓的剪影。

    而是陪伴着一起吃饭上课上自习的男朋友女朋友。用来相互取暖,被笑称作“宁滥勿缺”得人;或者干脆是拥有能让自己安顿前途的家庭背景和经济实力的人。

    会为了习惯而放弃心动,会为了安稳而放弃纯粹。

    和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步履凌乱的庸俗感情,在高中时被大家一口否认“我到时候一定不会那样”,眼下却俯拾即是。

    缺少变数,更无惊喜。

    算是妥协吗。

    昨天夜里又再梦见你,纪邃。

    大暴雨的天气,闪电交错像超人的静脉。一只白黄大肥猫趴在我房间的窗台上,呵欠连天。你坐在它旁边带着耳机,背对着我,望着窗外轰隆隆的雷雨闪电。一只手搭在猫的头上挠着,一条腿悠闲地晃荡着。你不知何时扭头看我,对我绽开笑脸。

    眼睛纯澈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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