ここのつ(原名:九岁)_Lmagnolia的空间_百度空间

    彼年,他只有九岁。
(一)
    他羞涩地躲在姐姐阿光身后,小手神经质地绞皱了那葵纹绿地的和服,欺骗自己不去听大人们都说了些什么。姐夫林太郎向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连连行礼,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位弟弟的心情。
    “好啦,惣次郎,出来——”后领子被一把抓起——他被拖了出来。小手依然救命稻草似的咬着姐姐的和服下摆不放,一垂头更是表情也看不见了。
    年迈的试卫馆馆主似乎可以想见小孩儿脸上依依不舍的痛苦和不舍。大人要干什么,小孩子即使不懂,也会有预感。这样瘦小而孱弱的身躯,夹在相对而坐的两方家长之间,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行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哎,本来胜次郎就是老夫的至交,阿光又是干女儿,这点小事本不用你们夫妇亲自上门的嘛。只消叫一声‘惣次郎过来住吧’,小家伙不还屁颠屁颠地跑上门来?放心吧,有老夫、内人和阿胜在这里,惣次郎一定会茁壮成长起来的,哈哈哈——”缺了牙的老人乐呵呵地笑起来,小惣次郎渐渐抬起头,从额前密密的刘海间偷窥这位可爱的爷爷。阿光赶快把下摆上粘着的小手摘了下来。
    “那么便请多多关照了!”阿光和林太郎一齐向试卫馆一家深深行礼。
    惣次郎留下了,感觉却像受了骗。虽然姐姐的理由是“要为冲田家留下香火,就非去试卫馆不可啊”的说法,却总也叫人想不通。明明是被遗弃了。从此,他就要在这个只有长辈的世界里生活下去了。



    xx的时候,无法保持微笑。
    不仅xx的时候不能,根本是穿上浅葱色的羽织,腰际插上加贺清光后就无法现出任何表情。兔起鹘落的单手平刺在他手中运用得出神入化,一招制敌的面对敌人犹如砍瓜切菜脑浆四溅,更不要提铓子刺入敌人咽喉时肌肤撕裂脂血迸溅的滞重而极富有快感的声音。但这些没有真实感的搏杀如同梦魇一般同时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回过神来通常已是浑身鲜血。
    “冲田先生,您也该学学怎么不让羽织沾上那么多血了。真是的!每次都是,执行一次任务就换一件羽织,松平大人给的薪水全用来给您换羽织得啦!”勘定方河合先生屡屡噼里啪啦拨着算珠向他诉苦。
    xx不沾血的方法么?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绽开纯真可爱的笑容:
    “河合先生真是的……没办法,就用我囤积的金平糖来支付吧?对了,还有限量贩售的红豆糕,排了六刻钟才买到的哟!”
    河合惊而未释的颜色显示出无奈。 真是个孩子。从没见过如此孩子气的武士。
    但是这个孩子武士已经习惯。从惣次郎到总司,从江户到京都,从道馆到巷战从塾头到武士。也许真的有{yt},能xx习惯xx不沾血吧。
    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更多地帮上那个人的忙,就可以习惯从人变成鬼因躯壳撕裂带来的阵痛。即使病菌蚕食他的两片肺叶,即使痛苦将他彻底劈裂为人之两面,即使明知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走向修罗地狱。他还是要紧握加贺清光,举起来,举起来。
    因为,与那个人约定好了的。

(二)
    试卫馆,自从住下以后,会有许多新鲜事和新鲜的人。比如,有个叼着烟杆的男人总是不请自来。
    “呐呐,阿胜,什么时候在家里养起萝莉来了?不是说好了认识了姑娘都要先向我汇报来着吗?狡猾呀你——”
    “我几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岁。”
    “想搪塞过去么!可逃不过我岁大人的法眼哟。那个小丫头几时来你家的?啧啧,好一个美人胚子,假以五年,必定能出落成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吧!——好,我预定了!”
    “预定什么?”
    “废话,当然是那个丫头啦……”丹凤眼的男子手中的小烟杆遥指,露出迷死全江户女人的微笑。这个动作,勾走了多少江户武家女人的魂魄,从豆蔻初开的少女到风韵犹存的人妻无不卸下{zh1}一道防线自动横陈玉体。近藤胜太茫然地搜寻他所说的“女孩”,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指的是庭院中手持扫帚的小孩。
    “岁——”试卫馆馆主的养子、道场的继承人近藤胜太感到汗水正从月代中间的宽敞地带流下额头。他狠命敲击挚友的自鸣得意的漂亮脑壳:“那是新近住进我们家的,冲田家的长男,阿光的幺弟,惣次郎啊……”
    叫“岁”的男人瞬间石化。
    小小的惣次郎举着尘掸或者扫帚,在三十二间的土间和望不到头的走廊无欲无求地干着活。稚嫩是自然的,因为是来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武家么;然而藏起一切的脸上与其说是一片懦弱,不如说是一副老成到木然的表情。
    “这孩子,长得如此……却居然是个男生,可恶!!!”岁弹着烟杆泄愤,粉末状的烟灰得榻榻米上遍地都是,颗粒渗进了缝隙里。近藤勇正要开口制止,惣次郎已回过头,闪闪的大眼睛瞪着叫“岁”的男人,显得有些生气。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娘娘腔的小武士——”岁伸长了脸,故意做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去逗他。惣次郎没有接受,自然地跪下去在地板上用力来回擦着地板上的烟灰。看着脚下别扭地拱来拱去的惣次郎,近藤胜太十分不好意思。
    “惣次郎,跟你说多少遍了,不用一一都听母亲大人的话。不打扫也没有关系哟!有我若先生(小老师)帮你顶着,母亲大人{jd1}不敢把你怎么样!而且母亲她只会在刚来的时候使唤你,以后就会更像一家人了哟……”说着张开双臂就要抱起惣次郎。“况且——这又是不知道某人的杰作,本当由某人自行清理。”
    惣次郎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抓着等身长的扫帚,踌躇着要不要继续擦下去。“啪嗒”,大颗大颗珍珠一样的泪珠,滴落在榻榻米的缝隙里。
    岁脸“唰”一下红了,拉高了嗓门道:“他不是武士之子么?这哪里像武士了?扭扭捏捏的娘儿们样,哪里有一点武士的尊严!”
    “啪”一声,是扫帚戳地的的声音。“请你收回那句话!”眼里含着泪花,惣次郎一脸凛然,俨然不可侵犯。“你这种随便的人,我也最讨厌了!” 话未毕,望见近藤愕然的脸,忽然“呜啊……”一声又放声哭起来。
    近藤连忙揽他入怀,耐心地哄着;岁在一旁无言以对。
    真是糟糕的相识呐。

(三)
    一把刀,只是一把刀而已。若隐若现的菊纹,拗口的铭切(铸刀工匠的名字),不实用的薄刃,怎么瞧都不像是会引来腥风血雨的那种祸水红颜。喜欢把刀比做女人不是{yt}两天的事了,岁只是夹着烟杆,饕餮在刀屋里度过的每一寸抚摸扫挂的时光。想要一把刀,为此付出多少,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但是没有资格。岁叼起烟杆,乳白的烟圈仿佛围成那把刀的形状。
    真是太美了。私自去问了刀匠,原来她叫“菊一文字则宗”,传说中流传了七百多年的细身造古刀。当初从路边倒地的大叔手中接过面纱紧裹的她时,整颗心“噗通”“噗通”跳了许久,仿佛与深藏着的刀的灵魂发出了共鸣。
    “将这把刀,扔得越远越好……”借着月光,遍体鳞伤的大叔对他吐出遗言,把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长长的刀具颤颤巍巍地交到他手中。“宗……对……不起……”高傲的武士的头颅——他是这样认为的——像超负荷极限的机械一样瞬间松懈,垂在尘土之中。 一个武士,生生在他的面前倒下。这平生还是头一次。体面的绣有家纹的武士服被撕扯得拖一爿挂一爿,腰间的佩刀像拔去了漂亮翎毛的雄鸡,剑本身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残损的剑鞘。他接过用绒布实实包起的武士刀,惊颤的幼小心灵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无上的荣耀。
    这是神的旨意,一定是。 他接过的是一位武士最桀骜的灵魂。他接过的是自己十二年来的不曾拥有过的梦想。
    但是——此刻,门口的古董商正在徘徊,以大正旅人的古老口气向老态龙钟的老馆主询问需不需要一把刀子。近藤老先生一心只想着午餐未吃完的{zh1}三块金枪鱼片,唯恐被夫人一筷夹走,于是唤来儿子——小近藤先生——来应付这位纠缠不休的商人,之后便飞快溜走。近藤胜太倒是在门口如鱼得水,竟不顾吃饭,欣赏起商人手中的刀具来。
    “岁,你也来看看呗。多么棒的刀啊!我做梦也想要一把哦!——什么,四十两?你说这把虎彻吗?长曾弥虎彻吗?怎么会!——呐,岁,这位先生居然有真品的虎彻吔……”
    “都是假的啦不要上当。”岁弹弹烟杆,不耐烦地道。
    “真的哟!虽然大多是转手,不过五成新的也不错的样子。——呐,岁,你上次说有刀子要卖是吧?这位先生就收购哟!”
    “刀?是说菊纹的那一把么?”岁的神经弹了一下,不经意瞥向庭院里的惣次郎。惣次郎却像被火星溅烫一般,等身高的扫帚跌落在地,现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记得不久前在与御三家清水家家臣浅井永三郎的夫人阿琴偷情时曾经听说,最近江户十字路口xx魔猖狂xx,似乎都与一把菊纹的刀有关。难道六年前在神明的旨意下得到的那把刀,当真有不寻常的来历?
    当然了。岁嗤笑着站起身,上前与近藤胜太一起观看刀具。“刀这种东西,都是有来历的。她们犹如饥渴的恶狼,咻咻嗜血呢。”他想道。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正是xx合适。
    是药贩子而非武士,即使下定决心要成为武士也还是徒劳。那小鬼却——他回头看着院中痴立、望着蝴蝶飞舞的惣次郎,心烦意乱。那个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的小鬼,却被他抢白了一通,想想也是好气。就这样认输么!不教训教训他么!所以说小孩子就是讨人厌!这两次以来还故意避开他走路,低垂着头,说话重些便立刻拧起脸绞出许多眼泪来,简直一个哭泣包。



    “冲田老师今天又轮值,现在不在营地。”负责照顾总司的小侍童如实答道。又不在吗?黑色浴衣的男子甩甩长长的马尾,手里的烟枪兀地沉重起来。
    “等他回来了,叫他到我房里来。”
    “是——不过,冲田老师要申时三刻才能回来,之后立刻有夜间训练的指导。恐怕——”
    “是吗?”
    “不过是副长传唤,冲田老师一定准时到达……”
    “呵,是吗?”黑衣的男子未置可否,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类似笑容的表情。
    他已经奋斗了多久呢?纵使身不倦,心也会轻轻动摇吧?更何况眼看着他,竟是连身子也要倦谢了,如同那不得不告别春光的短命的花。
    男子斜倚在案几上,不长不短的烟杆徐徐吐出轻烟。
    一路同行而来,即使离约定的那年已过去如许久远,他也始终没有退缩半分。   如果不是有他在身后,自己早就被剑和野心所吞噬。前有近藤局长笔直伟岸的身躯引导,后有他挥剑斩去自己的一切心魔,自己是幸福的。更何况生在这动荡的末世,拿起封印三百多年的寒刀。
   然而自己的心,分明是撕裂的痛。我的幸福,是背后的他牺牲了自己换来的。
    总司啊,你真的,不后悔么?黑衣的男子吐出{zh1}一口云雾,慢慢合上案几上半掩的《局中法度》。

(四)
    “惣、惣次郎哪里去了?!!!!!”推门而进的是近藤胜太,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惊惶失态。“有来过你家么?”
    岁不耐烦地放下手中写俳句的笔:“那小鬼怎么可能上这儿来。他见我像见到鬼一样。”
    “惣次郎不见了!!”近藤胜太几乎是哭泣着爆发了。
    “阿胜……”岁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上前扶住近藤胜太,“值得大惊小怪么?那小鬼一定是回家了啦。”
    “去冲田家确认过了。阿光说自从送进道馆,惣次郎就从来没有回去。可是、可是惣次郎每晚分明黄昏一过就向我们辞请回家……”
    “平常可能去的地方呢?”
    “几乎都找遍了。现在父亲、母亲大人都在家里眼皮不眨,巴巴地等着消息呢——再不快一点找到……”
    “别哭嘛,阿胜;小鬼说不定上哪儿逍遥去了,贪玩也说不定。耐心等到明早就会有结果咯。”
    “开什么玩笑,岁!”近藤胜太是认真的,“最近十字路xx魔猖獗,昨天浅草屋外又横了一个;万一惣次郎有什么不测,叫我怎样和他姐姐还有九泉之下的他的父母交代?!”
    岁轻蔑一笑:“这小鬼?哼,算了吧。我看找不找到都一样,小小年纪没有一点志向,又不能继承家业,废物一个……”
    “岁!”脸上凹陷了,是怒火燃烧的拳头。近藤胜太抓起青梅竹马的衣襟,几乎要把他殴倒在地,“你懂什么?惣次郎在想撒娇的年纪就无法撒娇,小小年纪又无法继承家业,离开{wy}的亲人来到我们道馆,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你要他成为怎样活泼开朗的小孩?听着,岁,他姐姐是父亲大人的养女,他便是我的弟弟。他是与你无关,你只需关上门照常睡觉;但身为哥哥,我要对弟弟负起责任!”
    “阿……胜,你要上哪儿去?难不成去郊……外?”
    “正是。现在已经发动了阿光和彦五郎,还有源先生分头去找。才九岁的孩子,大半夜的不知在哪里受苦,真叫人难受!”说着提起手中的刀,拿起脚便走。这刀便是前些日子在上门古董商那儿买的名刀“虎彻”,咬咬牙,四十两还到三十两就拿了下来。原来这却是她鲜血之宴的“初阵”。
    岁沉默了。想要发口说话,却听得近藤自顾自地道:“总之先去小树林。”
    “等等,阿胜……”岁伸手拦住了心有灵犀的挚友,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阿胜,是我错了。”说着找来墙角那被细细抚摸过无数遍的木刀。“说好了,一起上天堂,一起下地狱的。你想一个人独占吗?”虽然没有真正的武士刀,但顺手的就是救命草。“让我跟随你吧!”眼神中忽然闪出不一样的诡异神采,仿佛一颗擦拭过的赤炼石。
    近藤胜太与好友对上了眼,会心一笑:“那么咱们就——出发咯!”
    漆黑夜幕下的小树林,只有两个灯火在闪动。
    他们俩提着灯笼,在郊外的小树林中展开地毯式搜索,却未曾见到半个影子。
    “惣次郎——?”近藤胜太喉咙喊得都快充血了,岁也不耐烦地在及腰深的草丛中乱砍一气,将草根、石块、尘土统统打飞,气急败坏地大叫:“喂,小鬼,看见你了,别躲啦!”
    夜声渐渐隐了,四围静谧得仿佛能捉出鬼来。
    两个少年背靠着背,彼此可以感到对方背心中冒出的热气。霎时,两人忽然同时一凛。背缝钻过飕飕的凉风。
    有杀气!

(五)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小男孩捂着右腿的伤口,一瘸一拐执拗地向前走着。
    心中有什么在撕裂。一道裂璺,生生被人扒开,从里面流出幻觉一般的xx。
    帮……
    帮帮我……
    惣次郎恨不得两肩再飞出来一双手,捂住耳朵。那来自无间地狱的嘶嚎,又像地狱的最终审判紧紧箍住自己的心口。流出来的,那不是音声,是自己心底{zh1}一层茧下蠕虫一般的心声。
    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不知道)
    你为何如此排斥这个男人?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抑或你根本不敢去想!
    (我没有……)
    你为何哭泣?为何默不作声?又为何无法忍耐?为何会失去,又为何宁死也不肯放弃?为何总是一个人?为何无法被人接受?为何要强迫自己拒人千里之外,任自己沉沦于黑暗、痛苦、自戕和孤独?
    (不要说了……)
    觉得痛的话……就说出来啊……
    (啊——)
    猛然间,却被一个柔软的物体制住,抛向空中,又挟在腋下,任他如何都无法挣脱。侧目一看,却原来是个小老头,戴着般若面具,身高、衣着与自己相仿,力气却大很多。可怖的面具下发出机械一般铿锵无情的声音:
    “真可爱呀……你就是惣次郎吧?”那是地狱的妖魔一般的声音!惣次郎的神经立刻抽紧,浑身血液止不住地倒流。他不回答。只有不回答也许是{zh0}的选择。
    “你不说话?这可不乖哟,小宝贝——”全身被越夹越紧,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小老头左手把在腰间的短刀上,那乌黑的剑在剑鞘中震颤悲鸣。“宝贝儿,如此销魂之夜,你不在妈妈怀里吸奶撒娇,却在这里游荡,是为何呢?……哦呵呵呵,真是粉装玉琢的玉人儿!如此美丽的宝贝儿,连吾也不禁心疼起来了——小宝贝儿,叔叔好疼你呀;叔叔跟了你几天了,还多杀了不少白痴的路人武士,就为了这一刻呀!”
    面具者竟然以极其毛骨悚然的甜言蜜语呓语,索性将他倒了过来,从腰间抽出一根绳索,将他牢牢捆住。细绳杀进两臂和胸腹,随着面具人不停走动的颠簸,他几近晕死。好不容易习惯了拿扫帚的双手被勒得发紫;两鬓的头发无力垂了下来,掩住惣次郎的脸。
    死亡,就是这样的感受吧?刚才他还说了,有好多无关的路人,都因为我而死了。都是我。都是我。他一定是冲着那个来的。是冲着那把剑来的。那把菊纹的古剑!!
    我该死在这里。如果不是执意要那把剑,如果不是……应该死去的,是我。可是,却有这么多的人,代替我死去了。
    “问一个问题,宝贝儿,可要乖乖告诉叔叔哟!”面具男伸到他耳侧,面具下冰冷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把刀——那把菊纹的古刀,你知道吧,藏在哪儿了呀?”
    果然!我是就这样说出口,然后被灭口而死去呢,还是——
    “因为你是冲田惣次郎嘛……”
    意识在逐渐消失。几乎听不清那人在耳边,即使这么近的地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无法集中精神。但,有一点,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又是一缕清莹莹的亮光,簌簌的亮着,亮在眼前无尽的暗黑的夜里。全身的血液开始停止了。只有游丝一般的{zh1}一点意识,犹如大屠杀过后残留的{zh1}一点鲑鱼的卵挂在水藻上飘荡。
    “这可不乖呢,你应该会说话吧?或者,是想撒娇一下,让叔叔宠宠你,然后再去?”面具男阴阳怪气地笑着,阴鸷诡异而满是妖气。他把惣次郎横抱到一棵槐树下,尚不等解开绳索,便直接动手猥亵起来。
    (不要……)
    “快说吧……叔叔也很疼你的哟……啧啧,才这么小的孩子,不过一定是世上最纯洁、最美丽的清童吧?吾竟然三生有幸……”胸腹的绳索尚未解开,满是茧子的柔软的手便迫不及待地伸向惣次郎。面具被蹭掉了,落在及腰的草丛中;稀微的月光下,露出一张一半是老人,一半是剥皮一般皱结写满了仇恨与欲望的脸来。
    (不要!)
    即使死去,即使被凌辱,也不会交出那把剑。因为那是武士的灵魂!
    为什么不反抗呢?
    (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武士。我不配做爹爹的儿子。我辜负了爹爹和妈妈的期望。我辜负了姐姐们的期望。我辜负了近藤哥哥的期望。)
    只有“那个人”会独自暗笑吧?一定又叼着烟斗,虾子一般躬身在他的尸体前嗤笑,冰冷地、一言不发地只是弹着烟斗。他应该会很高兴吧?没有来救他,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找来。就这样一个人死去,让那股怪物一般的力量葬身于坟墓和尘土之中,是对天上的父亲{zh0}的慰藉了吧?是对近藤哥哥{zh0}的报答了吧?是对他最满意的答卷了吧?“那个人”、那个叫“岁”的男人、那个让自己在{zh1}一刻不可思议地希望回来找到自己的男人,亲眼见证一个武士之子没有成为武士就死去,他最终会满意了吧?!!
    手指,即将触碰。
    “惣次郎!”一声如穿云裂石,只震得面具男觳觫而起!

(六)
    夜晚的湿湿的雾岚中,迎面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手执长长的武刀,背着月光的脸上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
    “惣次郎!是你么?”“惣次郎!”接连又有一人跑来。那是近藤哥哥,那么这个就是……
    “你们居然还是来了。”小老头一瞬间脱口,说出了惣次郎心中的想法。
    “放下那孩子!”鬓发缭乱的近藤胜太不顾生命危险,上前要夺惣次郎,惣次郎觉察到四围的动静,不禁大叫:
    “近藤哥哥,后面!”
    霎时间两翼跳出几人,转身一看,背后也被能面杀手团团围住。每人都手持xx所劫的名刀,谨慎地向他们俩围拢。
    “哈哈,小娃娃不肯说,到底还是请大人来比较方便。”小老头冷笑一声,把手中的惣次郎扔给近藤。近藤慌忙一手抱住,而时四周的杀手一股脑儿冲了上来。小老头出声制止道:“慢——先听他们说说,菊一文字则宗藏在哪里了?”杀手的刀尖已离身不过一寸。近藤胜太吃了一惊,转脸看身边的岁,却发现他脸色惨白,呼吸沉重,急躁而不安。果然,他是知道什么的吧?不料岁抢先高声道:
    “菊一文字……?这是什么混蛋东西?女人么?新品味增汤?啊果然还是你这混蛋的女人吧?”
    “放肆!竟敢如此与吾讲话!吾等早已查明,跟踪了这小子很久;这小子夜夜出门,定是去确认他所藏之刀,他如今寄居在你们馆中,你们会不知道?”
    “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混蛋。”岁抢白道。
    对面的小老头怒得牙直打颤:“原本想找到菊一文字则宗,与当世高手一决高下,谁想如今竟被两个破落户和一个小鬼耍了!这正是吾等之耻……”他兀自絮絮叨叨骂着,如两片毫无干系的非皮状物生生缝合而成的干涸、邪恶的脸此刻更加扭曲了。近藤胜太对于此事茫然没有头绪,但此刻危急存亡,竟平地生出无限怒气与勇气。他把僵硬的惣次郎放在地上,用刀劈开绳索,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了一阵,xx地对身旁的岁耳语道:“阿岁,听好,等下我数一二三,你带着惣次郎突围,逃得越远越好……”“你胡说什么,阿胜?我身上有个——”“别瞒我了。那个菊什么的刀子,就是你要卖的那把吧?刚刚那话,亏你说的出口——”“……”想辩驳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近藤进一步放低了声音道:“木刀难敌真枪,你先走,一定要保护惣次郎!”
    近藤忽而拿正了手中的剑,与岁背对背站着,沾了血的刀尖与敌人相峙,响响亮亮喊道:“我可不是那些能被你随意撂倒的路边破落户。听好了,本大爷可是江户试卫馆xx理心流三代目宗家近藤周助的嗣子、试卫馆的继承人——近藤胜太哟!你们这些强盗,xx越货,有辱我们武士之名,今天正好做个了断!觉悟吧!!!!!”说着如大炮坠入敌阵,与杀手们血砍起来。岁毫不迟疑,一手抱着惣次郎,一手持着木刀,从怀中摸出个自制的烟弹向敌人一掷,一溜烟向东南跑了。惣次郎在岁的怀中欲动不能,只是撕心裂肺地嚎哭:
    “近藤哥哥!”一面拼命在岁的怀中挣扎着,弄得这个才十八九岁、尚未抱过自己儿女的男子十分难办。他扔了木剑,腾出另一只手堵住宗次郎的嘴。
    “我不要丢你在这里呀,近藤哥哥!”
    岁挟裹着惣次郎和烟尘碎碎地跑了,一口气冲到一个乱石堆里。
    “这里地形复杂,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大碍。我们通知了你家,周助老先生也出动寻找,应该不久就会有人来支援的。”
    “近藤哥——”话未出口,就被岁粗暴地打断。
    “你这次{zh0}乖乖听话,小鬼!”岁面无表情地把他往一个仅容小孩通过的石洞里塞,“不许顶嘴,不许发出声音!”
    小孩子扭了两下,又变得异常得安静了。他蹲在洞里默默发呆。方才的方才,被石头刮伤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了。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无从知晓。岁坐在那小小的洞口前,环抱双膝,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呐,你,为什么要寻找菊一文字则宗呢?这样一口不实用的古刀,除了能卖好价钱以外,xx不实用嘛。”
    小小的寂寞的孩子没有说话。
    “呐,问你呢——不会是因为钱吧?”话一出口,便感到后悔。忽然知道,这个小孩子有着分明的廉耻之心。好像春风抹过的新笋,又像一把未开锋的古剑。
    “你想要那把刀吗?为什么不放弃这个奇怪的念头,而要如此辛苦地找寻呢?”岁又试探地问道。
    呜——
    惣次郎哭了,不,是呜咽。
    “就是因为得到了那把刀,就是因为这样,才把爹娘害死了,才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他断断续续地啜泣。xx不像一个武士,娘娘腔。岁心想。
    “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悲伤井喷,惣次郎止不住嚎啕大哭。 岁心里猛然一震。
    “要是……”这样的句子,在他的心里反复过不知道少次,有十八年,一直在这样不停地思考着、拷问着自己,为什么。他恨。
    “哭够了没有?”岁冰冷而严厉地骂道,冰苍色的话头下积涌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难以名状的躁动。“xx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啊,一遇到事情就只知道哭,哭,哭,以为抹一把鼻涕眼泪什么的就可以博得别人同情了么?你说你讨厌我?求之不得呢!我也最讨厌你,讨厌你这种软弱的、娘娘腔的、什么也做不成只能靠别人的同情过活的小鬼!xx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惣次哟,你就扫一辈子的地去吧!”
    小孩子哭得更凶了。不是这样的。岁总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孩子,在渴望着什么,期待着什么。我伤害了他。我讨厌这样一个仅仅九岁的孩子,如同讨厌自己一般,深深的厌恶!因为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厌恶!因为讨厌自己,所以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所以十几年来犹如一个幽灵,在多摩的土地上游荡。
    我需要他。这个叫“岁”的男人下意识地流出了这样的想法。这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忽然,眼前寒光冷气闪过,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立在面前,清冷的月光把那分裂两半的怪脸化得更可怖了。
    “找到你们了……”十字路xx魔的首领,面具的小老头哑声笑道。

(七)
    京都的夜晚很美,剑在鞘中悲鸣。穿着山纹的羽织列队走在窄窄的京都小巷里,护额的飘带延展在风中。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月非昔时月,春非昔时春,唯有此身昔时身。
    曾做过这样的梦,自己站在六叠的土间格门外,门里便是推开缝隙,向外张望着的九岁。
    一门之隔。他从孩子变成了青年,从塾生变成了剑士。
    已记不起,门外的自己对门里的自己说了些什么。仿佛是,“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其实自己最清楚,{zh1}推开了门的,还是自己。
    破门而出只是一瞬间的事。从那一刻开始,从慢慢举起寒光逼人的古刀,背负着拯救与守护的信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下的那一刻开始。
    敌人的天灵盖xx地破裂成两半,鲜血和脑浆从颅内喷射而出,来势汹涌。他灵巧地避过,衣带不沾一滴。可是分明,衣襟上浸满了血。肺,被命运掏空了。
    那是自己的罪孽,必须由自己来承担。他决意着,就算最终没能冲破黑暗,也要让{zh1}一点生命化作飞花,随波流向那人的身边,把心意完完整整告诉他。
    我很幸福。



    “哦噢——小羊羔们,妈妈没有告诉过你们吗?躲起来的人,要好生掩藏自己的声音,不然被‘鬼’抓住,就没命了哟……”小老头带着享受的表情向他们逼近,手中冰寒的刀留着青色的涎。
    一眨眼工夫,剑尖已直指咽喉。岁这时才意会到已经是绝体绝命的时刻。错愕的双手在泥土里张爬,手里已经没有剑了——连木头的都没有。
    “惣次,爬到洞的尽头。”岁xx地做出{zh1}一搏,命令着身后的惣次郎。
    “啊?”稚嫩的童音微微觳觫,满是迟疑和不舍。
    “你爬到洞的尽头,那里有一个缝隙,那把刀就在里面。”
    “我不要。”
    “听好了,我大概是命数已尽,虽然还是很想念阿琴的大腿和阿泉的三弦,但是也不得不残忍地跟她们说再见啦。你把那把刀拿出来交给这家伙,或许可以换回一条命……”
    “我不要!!!”身后的惣次郎歇斯底里地抗议着。后背湿了一片。
    “别哭了,听话!”岁转而向那个男人道,“你该不会连九岁孺童也杀吧?这有违武士道精神哟。”
    “呵呵,谁晓得呢?”小老头干笑两声,手中的剑愈发紧了。
    岁心中骂着“畜牲!”,一面伸手去推身后的惣次郎,却连片衣角都没有摸到。他以精明的药贩商人的头脑飞速转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面又绽开农民惯有的淳朴卑贱的笑容,嘿嘿赔笑:“我……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不值得弄脏您的刀吧?”
    “正好给菊一文字则宗做生试(活人试刀)。况且……”小老头畸形的眼中放射出尖锐的光芒,“那小娃儿,肯乖乖交出来么?”说着以剑刃将岁从地上逼起身来,手起刀落,一剑砍中右臂,剑伤入骨,疼得岁直直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惣次!”{dy}次如此急切地呼唤这个名字,心好似火烧一般,连着石洞的那一头,燎燎作痛。不想失去他,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此刻的他真切明白了近藤的那句话。
    四围有残余的杀手追了过来,渐渐包围上来。
    岁心如火焚,明明就在眼前的事,却无能为力。他仔细盯着洞口,小老头好奇得几乎也是跃跃欲试想要钻进洞去,却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段长长的散布,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洞口。
    小老头依然兴高采烈地上前:“乖——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让叔叔告诉你吧……下辈子再投胎,可要好好练习武艺哟!就让——”
“喝呀呀呀呀呀——”青光叠起,白色的布条在空气中涌动,xx不要命的呼喝声。同样的手法,手起刀落,只是瞬间,见血的已是小老头的颈腔!
殷红的鲜血如喷泉自树干状的半截脖颈中冲天而啸,淋红了一旁的惣次郎,紧紧握住菊一文字则宗细身造。
    杀气。火一般的杀气,迅速染红了整片大地!四周的杀手不禁呆了,刹那间,惣次郎持剑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腾空一跃,腐烂的布条xx四散空中,混合在新鲜的血液的味道里。每一招都xx地穿喉而过,所有人瞬间死在惊愕与恐惧中!薄刃的古刀没有辜负小小的惣次郎的愿望,奇迹从这个孩子的手中诞生了;山草星月,孤风冷石,皆从这个鬼之子的手中饱饮了鲜血!
    后来岁才明白,那便是后来成为一代传说的“平青眼”。
    后来岁才明白,惣次郎杀得眼神都变了,变得直直的,没有任何人的感情,只是喃喃道:“脏,好脏。”
    后来岁才明白,这个孩子,是要人疼的。
   一切的开始,也许只是神明们开了个小玩笑吧?六年前,三岁的惣次郎{dy}次接过陌生浪人的刀,并以此赢了提出对战的对手。惣次郎按约定捧回了比他的人还要长的菊一文字则宗细身造,而父亲冲田胜次郎却为此受到了那人事后的报复。胜次郎被浪人们围攻毒打后,连夜抱着古刀出逃,死在了刚巧经过的岁的面前。
    “呜呜哇啊啊啊啊!!!!!”剑重重摔在地,童音在阒无人声的原野上炸了开来,惣次郎紧闭双眼,放肆地恸哭。
    岁因为疼痛而皱紧了眉头。
    “我就是因为身怀这种力量,才会害死大家……爹、娘,还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我是怪物啊,是怪物,不应该存在的怪物啊……”
    “我不要这种力量,我不要啊!!”
    捂着手臂的岁不禁又皱起了眉头。麻烦啊,这样很容易折寿呢。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小孩子稚嫩的双肩。那是一双被所有人极力保护着的肩膀。好小。好瘦。
    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的孩子。不过,别扭和执着这一点,和我还真像呢。
    “喂,惣次,你讨厌自己的实力,却又为什么一直追寻这把刀子的下落呢?”
    哭声渐渐停止了。
    “呐,我呢,从小就想当个武士,不管要出多少钱,哪怕倾家荡产也愿意呀!可是呢,比起钱财来,我认为还是实力更有话语权。”他把全身重量压在手臂下那双稚嫩的、不曾受过一些伤害的肩膀上,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把惣次郎搂进怀里,拾起菊一文字则宗重新塞进他的小手里。岁温柔地抚着惣次郎蓬乱的头,端起那张清水一般明澈秀美的小脸,平静地道:“谁说你是大家的克星呢?你看,要不是你,方才我铁定没命啦!我需要你哟。因此你要更加努力地练习剑术,这样长大以后我就会更加需要你了。”
    手中的双眼在月光下因为兴奋而锐利起来,荡漾着粼粼的光泽。
    “你愿意为我拔剑吗?”
    怀里的小孩子使劲儿点了三下头。
   “即使我还不是试卫馆的人也可以吗?那阿胜怎么办呢?”
   “你一定会跟着近藤哥哥的。”
    岁觉得很有趣,同时也感到一阵心安。他垂首在惣次郎的耳语了一阵,惣次郎笑得更明媚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好啦,我们回家吧。”他使出全身力气,颤巍巍地握住那只沾满鲜血的小手。
    “是,土……土方先生!”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相扶着走入了黑暗。他们的未来,尚没有人能够知道。
    那年,土方岁三,十八岁;冲田惣次郎,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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