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心脏[2007.07.20]
■樊少佳
晚饭后,我一个人上了屋顶。
夕阳挣扎在山头,仅露一个眉头,眼见一点点消沉。一整天,没看一本书,没写一个字,不愿这么早睡去。我就到屋顶上来,看着白昼慢慢退去,黑夜渐渐降临。村子里的灯盏,渐次亮了起来,结束了{yt}的劳作,在灯光下,我的乡亲们在为明天的劳作做准备。生活在农村,我理解他们,“谷雨前后,撒花点豆”,我的乡亲们在春天向大地播撒希望,收获之际,喜悦溢于言表。他们害怕付出的劳作得不到收获,那不仅仅是一年的口粮问题,他们的汗水和心血都将付之东流。我在房檐上坐了下来,双腿搭在台阶上,忽然就听到了我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院子里,母亲在灯光下刷锅,它像拿了一把刀,正凶狠地在母亲的额头上刻画——它是无情的岁月,对任何人不讲一点情面,皱纹是它的杰作——细密的汗滴填满了她岁月的沟壑,溢出来,灯光打在上面,正好反射到我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微弱的灯光经过母亲汗滴的反射反而更加强烈了,有些晃我的眼。母亲是个最普通的农民,在平凡朴实的生活中接受时光的冲刷,在岁月匆匆的潮流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站稳脚步。我把视线从母亲的额头上移开,抬起头望向遥远的,近乎虚幻的夜空,感觉前途也如这夜空般虚幻和迷茫。
灯光在屋檐下燃烧,我坐在屋檐上乱想,也许可以说我坐在了灯光的背面,这是我的尝试,因为有些在正面看不清的,或许能从背面看清。那个挂在屋檐下的灯泡,是一个看不见燃烧的火焰,25度,这个并不太大的数字,延长了每一个白昼的寿命,母亲瘦弱的身影在灯光下不断变换着姿态,由轻盈到蹒跚。我看到一些飞虫,它们像无头苍蝇一般,争着抢着撞向灯泡,而后一头栽下去。或许,它们憎恨这无边的黑夜,渴盼黎明的到来,在黑暗的裹挟和掩埋下,当它们看到屋檐下微弱的灯光时,它们欣喜若狂,坚信这就是它们的向往,于是,飞蛾扑火从来就是这么坚定和执着。看着它们,我仿佛从中悟到了一些什么……
周围的黑夜涌动着暗流,慢慢地向我袭来,我感到我的两腋下在漏风,直到黑夜将我的身体全部吞食。一瞬间,我恍惚觉得黑夜和白天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它们是时间的两个不同肤色的奴隶,以黑夜和白天两种方式为时间卖命。我从屋檐上站起来,可能是坐得久了,猛地起身,头有些发晕,可以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我的灵魂托起身体,在黑夜的屋顶上随意游移。伸出手去看不见五指,这是可怕的暗示。而整日无所作为的身体,导致心脏兀自在跳动。在我胸腔里不停跳动的心脏,相当于一个最普通的计时器,在出生的那一刻,开始xxx。拿听诊器放在胸脯,我简直惊呆了,那是和钟表一样均匀的声音,我害怕在某个时间到达之时,走不到对我来说一个稳妥踏实的地方。
我走上了比配房高出三个台阶的堂屋屋顶,这时心脏的跳动缓了过来。身边的夜已接近纯粹。有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阐释着所谓的声嘶力竭,它好象深谙命运的短暂,在不分昼夜地吟唱或者是悲鸣,或许这也是生命的一种灿烂吧!远处的几声狗吠,似乎也不是可有可无,它在提醒着谁。黑夜最容易沉睡,但,黑夜并不等于沉睡。夜的深处有虫在低鸣,不知名的动物,发出细碎的动静,转瞬即逝。
如期而至的盛夏,酷热难耐也难免,如同人的一场病或者一次挫折,它要来得时候从不需要向你打招呼,你只有选择接受。于是,到屋顶上来睡觉,把酷热难眠的黑夜留在屋内,天为被,地为席,清风伴我好入眠——儿时的星空,真的好灿烂,犹如脑海中记忆的片断,闪闪耀耀。那时,冬天,现在不曾有过的大雪,把整个世界覆盖,一望无际的洁白;在屋顶上的积雪,没过我的小腰,{yj}地沉积在我的脑海。溶化掉的只是时间,犹如记忆里儿时的我,相对树木,成长的也只是时间。时间容易不在家,无奈的我们很难找到它;时间不易打发,无知的我们还在打发……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加伟大,讨好它,更容易接近向往。
要是在白天,站在堂屋屋顶,是可以看见东山上的石膏矿的,由于黑夜,现在只能看见矿上明灭的灯光。小时侯爬上东山掀石头捉蝎子,中过暑,现在想着还犹如昨天。曾多次看见石膏矿上的工人,头带安全帽,被那架我叫不出名字的机器送到矿底,生命就悬在一线。生命的短暂和脆弱,不能与永恒的时间和山石相比,我担心有限的生命会被平庸占据而表现无意义。
夜空并不晴朗,不多的几颗星星,我得费力地寻找,在云与云的间隙,星星向我眨了一下眼。这时,听见母亲在叫我,她说夜深了,快下来睡吧,明天还得锄地呢。我再次听到了心脏的声音。我下了屋顶,走进时间的“黑洞”。
【《文学与人生》2008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