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绿漆已经斑驳陆离，有许多地方已露出了铝的白色，还有些部位由于外力的作用而变得坑坑洼洼的。

    除了这只水壶外，还有一幅三等功奖章、一条牛皮枪带、一副武装带、一个白瓷茶杯，上面写着几个红漆大字：“越南自卫反击战胜利纪念”。

    这些便是刘锦山退伍后带回家的全部“财产”。

    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也许算不得什么，可在刘锦山看来却是非常的金贵，因为这是他三年军旅生涯的证明和骄傲。他以为凭这些东西定可以在转业时得到一份称心的工作。因为国家那时有政策：凡三等功以上的转业军人（指参加越南自卫反击战的军人）均可由当地相关部门安排工作。刘锦山的几个外地战友刚回去没多久就安排了，很顺心。可谁曾想这个政策因地而异，在他们那个地方就是落实不了。开始的时候，刘锦山还抱着希望等待落实。可是，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刘锦山的工作还是毫无指望。他就像是一滴雨水落进了水塘里，再想要跳出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刘锦山失望了。等待的心，死了。

    他把奖杯、奖章锁进了一口小红木箱里，把枪带改成了钥匙链挂在腰里，武装带自然还束着。门后的墙上多了一支钉子，钉子上挂着他那只心爱的水壶。

    之后，刘锦山便操起了锄头、钉耙，一心一意干起了农活，做起了农民。一到农忙季节，他那只水壶便又派上了用场。他总是用茶水把它灌满，像在战场上一样带在身边。不同的是在战场上他是背在肩上、跨在腰里的；而现在在“农场”上他是用手随便掂着、提着或缠在镰刀的柄上、系在架子车的把上。然后就来到田地里割麦、锄草、掰玉米……渴了便抓起水壶“咕咚”、“咕咚”一阵子，就像是在战场上那样。不同的是已没有了炮火的相伴，多了妻子的陪伴。

    水壶并不大，因此水常不够喝。可刘锦山又不愿用大水壶——别的水壶他用不习惯。于是，他便让他的独生儿子刘捷给他们当送水员。小刘捷很乐意干这份“差事”，因为它可以把那只xx水壶斜挎在屁股上，大步大步地走在小伙伴们那羡慕的目光里。他以为他是个小兵哩。

    刘捷大一点后，刘锦山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对他要求非常严格，学习不好就罚跪砖头蛋，做错事了就打屁股，严重的时候就用那副武装带。他盼望能把儿子教育出个名堂来，希望他长大有出息，比他强，不能再像他那样因为没文化而错失良机，改变不了命运（在xx里本来有他的考军校、当军官的指标，可惜他文化程度低没考上）。其实他的教育方法并不好或者说很原始，技术含量低不说，也不一定会产生好的效果。倒是这个刘捷还算比较争气，打小就懂事，不仅听话，孝敬父母，学习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xxxx，在跟他一起玩大的小伙伴当中更是无人能比。

    日子一晃，15年过去了。当了15年农民的刘锦山军人气质几乎蜕尽，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枪带也就是钥匙链已经磨断，武装带已不能再束，奖章还锁在那口尘封已久的小木箱里，奖杯已下落不明了（他儿子曾把他拿出来当刷牙缸用，后来就不知道刷哪儿去了）。唯独那只水壶在农忙时还照例陪在他身旁，只不过也老化、退色的不成样子了。

    时间太强大了，它无坚不摧，而人们又拿它没一点办法。

    可刘锦山却始终忘不了他曾经是一个立过功的光荣军人。他嘴笨，平时话不多，只是在他偶尔喝点酒或者别人提到“xx”、“当兵”等关键词的时候，他便会絮絮不止地跟人家讲他在xx里的事，而{dy}句话总是：我当兵那时候……

    可他现在面对的现实是：当了十五年农民后的他，必须得改行了——儿子刘捷考上了县重点高中，经济负担在他的肩上日益加重，单靠那二亩薄田实在难以承受。于是，当了15年农民的刘锦山卖了粮食卖了猪，在村头盖了三间瓦房，开起了商店。虽然此时正赶上南下打工的时代，可他去不了了，他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已经力不从心了。况且他有妻儿有家，想走也走不开了，只能在家里绞尽脑汁想办法。刘锦山和妻子都是忠厚、大方又有些文化的本分人，卖的东西实惠且从不缺斤少两，又杜绝假货，童叟无欺。所以起早贪黑地苦心经营了几年，生意还算不错，能够维持住儿子上学和家庭开支。可刘锦山却累花了头发，累出了毛病：头疼、腰痛、胃病……常把他折磨得愁眉不展。

    这一年，儿子刘捷要参加高考了。考前回来跟老爸商量报考自愿的问题。

    刘锦山问儿子想要报考什么学校？

    刘捷说：爸，我报军校吧。

    刘锦山愣了一下，想了一想，说：“好，我支持你！”

    “不过，我要报文艺方面的。报军校是了却你的心愿，搞文艺是了却我的心愿。” 刘捷若有所思地说道。

    刘锦山愣了一下，心想：儿子长大了！又想：儿子其实一直都很懂事，自己的管教有时候是有点过分了甚至没必要。

    刘捷{zh1}报的是南方的一所解放军文艺学院。之所以选择南方是因为江南是他的梦中天堂。

    八月揭榜，刘捷榜上有名。

    刘锦山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只是一个劲的傻笑，脸上的皱纹荡漾得像是被石子激起的层层水波。笑完了，他便取来那只老水壶，找出一瓶商店里{zh0}的酒往里面灌，说庆祝庆祝。他拿水壶的手竟有些颤抖，以至于往地下洒了不少。

    刘锦山醉了，二十年一醉。他是把那酒当水“咕咚咕咚”的喝醉的。

    之后，那只水壶便又挂在了门后，只是刘锦山再也没用它喝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