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舍223备忘录

　　李黎明作

　　谨以此文献给

　　至亲至爱的兄弟们以及

　　那段难忘的岁月

　　━━ 题记

　　（续）

　　偷窥

　　迁居五舍伊始，即有重大发现：对面六舍住的是女生！──这是宿舍调整的结果。从此以后，看对面寝室的女生成了大家每天的必修课，牛哥那架高级望远镜也物尽其用，再没有完完整整地休息过{yt}。每天有空的时候，特别是熄灯就寝前，一般窗前总有一两个甚至更多的人进入战备状态，像百团大战中的彭总司令那样举起望远镜侦察对面寝室的情况。乐此不疲的几个兄弟遂有了“黑司令”、“刘政委”的光辉头衔。由于牛哥的望远镜比较高级（据说是苏联时代的产品），所以隔壁的老莫等人经常流窜到我们寝室来观光。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不是我们发明的专利，据说住在这一边的每间寝室都备有望远镜，个别寝室甚至人手一架。可见孟夫子关于“食、色，性也”的论述大言不谬。

　　对面的女生渐渐感受到了男生的目光和望远镜的威胁，于是时时谨慎，处处提防，换衣服时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或者不嫌麻烦地躲在被窝里进行，生怕一不小心泄露了春光。然而防者千虑，终有一失。{yt}晚上，莫参谋又举起望远镜，像长颈鹿一样伸长了脖子开始搜索……忽然，他像发现UFO一样兴奋地叫起来：“那个女孩子穿着红背心！”黑司令一听，立刻扑了过去，急切地问：“在哪里？在哪里？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他边说边伸手去抢望远镜。不料老莫转而一声长叹：“唉！可惜又躲到窗帘后面去了……”过了一会，老莫还于心不甘，忽然立下雄心壮志：“我以后一定要发明一种视线能够拐几道弯的望远镜！”

　　有时候，全校寝室刚熄了灯，对面已一片漆黑，但还有人像模特做造型一样举着望远镜舍不得放下。当彼之时，我经常用一句歇后语进行批评讽刺：熄灯之后看妹子──白费力气。被批评的人却不无怅然地说：“假如这是一架红外线望远镜该多爽！”

　　其实，由于女生严加防范，偷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何况对面的女生也没有哪个长得天姿国色。师大的女生这么多（女生的比例远高于男生，简直可以更名为女子师大了），在教室、图书馆、食堂等各个角落都塞满了女生，只要睁开眼睛，触目皆是。那么男生为何还喜欢偷窥，做一些无用功呢？后来我才明白：关键不在于能够看到什么，而在于偷窥是人性中潜伏的一种欲望、一种诱惑，偷窥的过程就是一种发泄过剩的力比多、满足好奇心的过程。

　　当然，对面的女孩也有不甘被男生目光侵略的，于是对男xx起反攻。{yt}晚上熄灯后，我们刚躺下，忽然感到有一束光在寝室的墙壁上晃来晃去。大家觉得奇怪，爬起来一看，原来是对面一间寝室的女生用手电朝这边照。夫子朝对面吼了一声：“照什么照，想挨骂了是吧！”但是抗议无效，手电的光柱还在寝室里乱晃。于是群情激愤：“这些女生也太放肆了，居然敢骚扰我们兄弟！”“对，应该教训教训她们！”于是有人借助外面的路灯看清了那间寝室的位置，然后立刻推算出了该寝室的电话号码。大家推举出浩子打电话过去，好好教训她们一番。黑暗中浩子沉思一会，搜罗了一大堆刻薄的词语，然后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拨通了那边女生的电话：“喂，你们是哪个系的？怎么这样无聊！……”没想到对方还没等浩子骂完即作出了反应：“我们是心理学系的，正在跟你们做一次心理测试，谢谢你们的配合！”浩子气得“哇哇”怪叫，狠狠地扔下了话筒。

　　天气渐渐冷起来了，女生身上的衣服也厚起来多起来了，在望远镜里更加看不到什么内容了，大家看女孩子的热情也开始消退。对面的女生渐渐失去了吸引力，黑哥若有所悟地讲了一番颇为黑格尔的话：“也许以后结婚也像偷窥一样，开始的时候很有激情，渐渐地就会平淡下去，{zh1}觉得不过如此──没有意思。”

　　卧谈

　　我们寝室喜欢卧谈，这是一大优良传统。11点熄灯后，谈到12点钟是常事，有时谈到深夜一两点还没有睡意。卧谈的内容事无巨细，无所不包，最多的是当天的见闻、读书的心得、对时事的评论，当然还有关于女生的话题以及广为流传的经典笑话。

　　卧谈常常会演变成激烈的争论，因为大家都各执己见不愿服输，所以往往会越吵越凶。有{yt}深夜，主与浩子争论中国足球的落后与国民性的关系，反方浩子极力否定二者之间有必然联系。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声音越来越大，把已经睡着的几个兄弟都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主激动得不停地坐起来又躺下去，像体育课上做仰卧起坐一般。{zh1}双方的嗓子都嘶哑了，还是没有谁能说服对方──这是我们寝室争论最常见的结果。假如某一方实在是理屈词穷，那就只有用尽平生气力 {zh1}高呼一声：“我誓死捍卫你发表观点的权利，但我还是不同意你的观点！”一次黑哥与主就某个问题发生争论，高潮之时，他全然不顾天气的寒冷，猛地把被子一掀，只穿着条裤衩就从上铺跳将到桌子上，那阵势像要爆发一场恶斗。然而，争论归争论，不管如何激烈，也不会影响兄弟感情。一觉醒来，大家又如什么争论也没发生过一样，从来不因为观点而牺牲友谊。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的口才都得到了强化训练，变得伶牙俐齿，走出去都很厉害一个，连黑哥都能同时应付几个女生。

　　“牛鼠大战”（即牛哥与浩子的斗嘴）是卧谈中最精彩的片断之一。两人的争论往往会升级为人身攻击，如“老牛”、“耗子”的绰号就是长舌交战的战果之一，关于牛和鼠的成语、谚语、俗语、歇后语以及典故统统被翻了出来，一个个被当作xx投枪，极尽讽刺挖苦攻击之能事。他们还擅长用“xx”语言（非常遗憾的是国内至今还没有一部《xx词典》，这是语言学研究有待填补的一个空白）相互攻击：

　　“火烧耗子，油炸耗子……”

　　“清蒸牛肉，水煮牛肉……”

　　“我的一张大字报──炮轰谭浩！”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xx刘军！”

　　“坚决与阶级敌人浩子划清界线！”

　　“把牛哥揪出来，狠斗私字一闪念！”

　　……

　　浩子借了牛哥一点小钱，本来说好一个月后归还。但一个月未到，牛哥就开始不停地催浩子，一遍又一遍，催得浩子心烦意乱。浩子恼羞成怒：“为了维系我们之间脆弱的友谊，你的钱我决定推迟一个月再还！”

　　牛哥急了：“说好这个月还的，怎么能不算数呢……”

　　“我决定推迟到下学期！！”

　　“浩子，你现在有钱，还给我吧……”

　　“推迟到明年！！！”

　　谁若有兴趣，可以把他们的争辩收集起来，再加以归纳整理，足可以编出一本砖头厚的《论辩大全》，肯定会很畅销，并且能成为口才学经典。

　　老王和夫子都有一肚子的荤故事荤笑话，经常在卧谈会上倒出来，供大家细细玩味，把卧谈的气氛一步一步推向高潮。上述故事还算有点档次，其它的就等而下之了，为了不污染视听，此处不再列举。

　　陪读

　　教育实习归来后，有一阵子我们发现浩子行踪诡秘，而且常有身份不明的女生来电话找他。因为我们兄弟之间很难有什么秘密，所以真相很快大白于寝室──正如我们所猜想的那样──把“心动不如行动”当作口头禅的浩子真的行动了起来，对系里一漂亮小妞展开了秋季攻势。从此，浩子每天早出晚归，且总是挎着书包。渐渐地，我们都知道他每天泡在图书馆，而且身旁总是坐着那一位。这一行动，被牛哥命名为“陪读”──其时，牛哥又何尝不在干着同样的勾当（欲知详情，下文分解）。从此，“陪读”一词在我们寝室迅速流传开来，成了谈恋爱的代名词。

　　开始，浩子很反感我们叫他陪读先生，但人人叫，天天叫，时间长了，他反抗不过来了，只有默认。有一次，老王拿着浩子的“文曲星”在玩“挖地雷”游戏，浩子又挎上书包，急着要出去，所以催老王暂停。老王正玩得起劲,，不肯罢手：“还让我玩一盘！”浩子伸手去抢，气急败坏地说：“不行，我要去陪读了！”话音未落，我们都哄笑起来，浩子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作白眼直翻状。尽管浩子忌讳我们说陪读一词，但大家说多了，不断地强化，终于渗透到他的潜意识中去了，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恋爱中的浩子犹如一只驯良的小羊羔，变得特别的温良恭俭让起来──也许爱情真的能净化人的心灵。他偶尔坐下来写写毛笔字，也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淫词艳曲，实乃心迹的流露。温柔缱绻含蓄蕴藉的如吴梦窗《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腐化糜烂放荡露骨的如“春风放胆来梳柳，细雨无声去润花”。并且他还举着习作在寝室里踱来踱去，“刮”不知耻地浅斟低唱。

　　温柔乡中的浩子满面春风，业余时间老喜欢打电话，在电话里头与那一位短话长说。有一次，他当着我们的面对电话里豪迈地说：“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怕！”继而音调急转直下温柔得肉麻：“──除了你之外。”大家非常关心浩子，经常要他作思想工作汇报：“近来进展如何，摸过她的手了吗？”浩子满脸通红地回敬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过了不久，浩子也用不着那么积极主动了，倒是对方忍不住地打电话过来找他，而且不时小鸟依人地飞到我们寝室来。这个时候，浩子洋洋得意地在我们面前发布他的成功经验：“追女朋友的诀窍就是：从奴隶到将军！”

　　其实，浩子太单纯了，他也说假如可能的话，自己情愿不长大，但是残酷的现实逼得他不得不面对很多事情──包括情感的折磨。很多个深夜，大家都睡了，浩子把我叫到寝室外面，在走廊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低声向我倾诉衷肠。虽然我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但也只有勉为其难，冒充心理医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稀里糊涂。然而人间自是有白痴，连浩子这么英明神武的人也乱了芳心，乱了阵脚。

　　正当浩子非常困惑的时候，隔壁一寝室的某君为情所困走上了不归路而成为湘江孤魂。事情发生后，大家都很震惊，对浩子的冲击更大，因为死鬼与浩子关系不错。“人生到此，万事皆休”，浩子参与了后事的处理，感慨既深。为了追悼亡灵，浩子与我合拟了一幅挽联：“世事无常，一醉竟乘风去了；人间有恨，百哭犹招魂归来。”这一事件也使浩子顿悟到了很多很多，学了多年佛学的浩子终于智慧大开，如桶底之脱。

　　悲剧早已注定，无情的现实粉碎了浩子的“将军梦”。人生总有一别，浩子与她提前几十年分了手。那些日子，浩子不停地念叨：“心动不如行动，行动就要心痛！”似乎在现身说法，告诫别的兄弟，他还用似哭非哭的凄惨音调吼着那首流行歌曲：“诺言背叛谎言，刀子背叛缠绵，刺进心头我却看不见……”

　　牛哥的恋爱模式与浩子如出一辙──也是陪读。牛哥与浩子陪读的时间大体一致，似乎在展开一场陪读竞赛。牛哥坠入情网后，极其投入，犹如初恋一般，别的事都不再像以前那么关心。每晚回来后往床上一躺，就一动不动地作死状，也许是陪读太投入过于辛苦的缘故吧。因为牛哥没有精力再与浩子斗嘴，又不愿揭开牛嫂的神秘面纱，故浩子极为不满。但是，这样更加激起他的好奇心，想方设法地企图从牛哥口里套出点名堂：

　　“牛哥，我决定明晚请你看投影。”

　　“太好了，浩子真是个好人……”

　　“不过──有个条件──你得把那一位也叫去。”

　　“嗯……这……不好吧。”

　　“别担心，我不会影响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先进去，我再偷偷坐在你们前面去。然后中途我假装上洗手间，站起来一转身那一刹那，趁机可以从正面仔细望她一眼。xx而已。”

　　“……”

　　有天晚上全校停了次电，睡前卧谈时，有人开始“拷牛”，审问他今晚在干啥。牛哥承认是在教室陪读。问者追问一句：“停电时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有？”牛哥这才明白问话者不怀好意地引他进入圈套，于是急忙为自己辩白：“才停了两分钟电，很快就过去了，什么也没做啊,。”“什么？奇怪了。寝室里停了十几分钟电，教室里怎么可能只是两分钟？”好事者有点疑惑了……这时，夏大哥床上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嗨！这些没文化的，怎么连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都不懂，谈恋爱的人在一起十几分钟的感觉当然只有两分钟啦！”──夏大哥经常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牛哥有了对象,，大家都很羡慕，有人感叹道：“牛哥呵牛哥,,，你可是今非昔比了呀！”牛哥听了满脸一片彩霞。这时，黑哥又补充了一句：“是啊！牛哥如今是‘鸟枪换炮’了！”话一出口立即引起一阵哄笑。牛哥听出了话外之音，暴跳起来，抓住黑哥，一顿猛捶，恨不得把那句话打回他肚子里去。

　　牛哥那位从来不愿在我们兄弟面前公开露面，也从不到我们寝室里来。不过我们还是很快就了解到她是物理系的高材生，被保送到中科院某研究所攻研。也许是近朱者赤的缘故，我们发现牛哥的桌子上出现了我们看不懂的物理学著作，原来牛哥也开始钻研起了声光化电。兄弟们暗叫了不得：牛哥想成为打通文理的大师级人物了。

　　然而好景不长，牛哥的幸福之路并未走多远。也许文理融通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一个文科尖子与一个理科尖子越朝各自的方向前进，共同语言也就越少，这有点南辕北辙的味道。终于,，未来的历史学家与未来的物理学家劳燕分飞。牛哥的第二次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浩子和牛哥的“陪读”故事丰富多彩，缠绵悱恻，很多细节非外人所能道，故只能点到为止。我们的黑哥也差点敷衍了一篇“陪读”故事，可惜刚开头就煞了尾，就像一个士兵还未跃出战壕就倒下了，长使黑哥泪满襟。某次卧谈会上，老王说过一句话：“在熟悉的女生中去发展女朋友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不仅得不到爱情，甚至连友情都得不到。”我觉得这句话非常非常接近真理，后来才知道，这是老王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总结出来的一条教训。

　　到毕业的时候，我们寝室仍然是一屋子的光棍，其他几个兄弟似乎对“陪读”都没有兴趣，实际上皆有隐痛存焉。细细考去，个个都是曾经受过丘比特之箭伤的人。有{yt}傍晚，落日的余晖涂在对面寝室的墙壁上，一片金光灿灿。记不起来是谁对着窗外吼起了崔健的《一无所有》，猛然间触动了大家的某根神经，于是下意识地围在一起，互相搂着肩膀，扯起喉咙，如狼嗥一般：“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嘶哑干涩，眼眶却湿润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