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清明和祭日我是必回老家看父亲的,今年也不例外。
今年是父亲去世的第七个清明,又一次来到父亲的坟前。
前年清明添过的坟头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淋又小了很多,还有些不知是老鼠还是黄鼠狼掏出的洞。往年坟上的蒿草很茂盛,枯萎之后覆盖在坟上,像给墓坟穿了一层棉衣。今年可能是上坟时不小心,烧纸引燃了坟头上枯萎的蒿草,枯黑的草根已泛出星星点点的绿色生命力强的艾蒿已长出几片叶子。记得今年春节在老家,母亲说起坟上的蒿草着火,还在怪哥姐们不小心。母亲说阴间阳间是一样的,坟头着火之于父亲,就如同他的房屋遭了火灾。我安慰母亲说,不要紧,草灰很壮,来年会草会更茂盛,权当给父亲翻新房屋了。
还没有给父亲立碑,本来在父亲入土为安后就要立的,大青条石的碑身早已选好,砌碑廊用的青砖、水泥和琉璃瓦都已齐备,可母亲说将来她去的时侯还要合碑,就是建了到时候也得拆,省点事吧。我们就依了母亲。去年清明时栽植的两棵小柏树枝叶又干枯了,单薄的小树干在风中摇曳。作为百木之长,柏树象征着正气高尚、长寿不朽。所以墓地植柏成了对逝者寄托哀思的{zh0}载体。从父亲去世的{dy}个清明节每年都种,起初生长的还好,可都是过不了多久就枯死了。过去在墓地种植柏树很容易成活,比较老的墓地大多都有柏树林且长势很好。近年在新墓地栽植成活的却很少,不知道是打理得不够好还是环境土壤的原因。
爱人把菊花敬放在墓前。我按照习俗,把烧纸十张一叠的整好,双手顺时针旋动,十张纸便很有规律的旋成带有20个小角的花型,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在每叠烧纸上都拍一遍,母亲说这样就能把钱印到烧纸上,父亲在那边就能收到,就能用。所以每次给父亲上坟,我只买纸,从来不买冥币、元宝什么的,而且尽可能的给父亲多烧些纸,祈愿父亲在那边过得好些,步入小康生活。打开一瓶酒,围着坟墓洒了两圈,想必父亲已经品尝到我带回的这片孝心。点着烧纸,同时点着两支烟放在香炉边。有酒有烟有钱有花,我们眼里的祭日,在父亲那边或许是他的节日。
静静的站在父亲的坟前,许多往事在心地疯长。
父亲健在的时候喜好烟酒,但从不挑好坏。退休前,父亲是公社供销社的主任,虽然官不大,但在凭票购物的计划经济时代,供销社还是一个很有油水的事业单位,可父亲刚直得很,不但不接受别人送礼,还从微薄的工资里接济他人,这样以来,那点工资他自己用都不宽裕,更不用说帮衬家用。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八十年代之前很长一个时期,父亲抽的都是南阳卷烟厂生产的两毛二一盒的白河桥牌香烟,喝酒也多是本地产的烧酒。退休之后日子渐渐好起来了,父亲抽的也还是些两块多一包的不知名的烟,喝酒也是我们县酒厂产的大曲、特酿之类的,他说还是这种纯粮食酒够劲。我每次回去给父亲带的好烟好酒他都不太喜欢,他说越是贵的烟越没劲,还是生产队里炕出来的“喇叭筒”够味——焦黄的烟叶去掉烟筋在手里揉碎,用长条纸卷成一头粗一头细的喇叭状烟卷,原味纯正醇香无穷,可惜没有了;价格贵的酒也不好喝,太多的工序已经把原味过滤光了,少了烈性,更何况现在好多酒都是勾兑的。我知道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又开始怀念本地产的烧酒了,那才是真正的粮食酒,是现在的那些xx白酒无法比拟的。尤其秋冬季节,用瓷质酒壶在煤火温了喝,酒香弥散得满屋都是,让不喝酒的人也会生出几分醉意,可惜现在已经基本喝不到了。父亲为人实在,也很仗义,春节的时候家里来客很多,自然是少不了酒的,而且喝的时间特别长,中午开始,早的也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结束,结束的晚就接着吃晚饭了。直到现在,豫南人待客喝酒依然十分豪爽,总觉得客人不喝醉等于没招待好。我从上初中就开始喝酒,而且酒量还比较大,我一直认为和父亲喜好喝酒有关。我的酒量在单位和朋友圈里算比较大的,可每次回到县里乡里,几乎没有不醉的。现在都有点怕了,再回老家没事就不到县城和乡里去。实在有事要办,开着车也算一个可以少喝点的理由了。
父亲教育我们常用的一句话是,“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意思就是说有一个能干父亲,儿子自然沾光;同理,儿子混的出息了,父亲就是老了也会很受尊重。小的时候对这句话一知半解,人到中年经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后,才真正体味到父亲这句话的深意。也正以为内如此,父亲刚直的性格一直影响着我,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父亲的这种刚直颇有微词。我一直认为,凭父亲的工作能力和为人,是可以再往高处发展的,比如到县里哪个局委当个局长、主任什么的。可是父亲在乡供销社主任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从没想过调动。市场经济后市场放开了,供销社还在旧有体制下固守着陈旧的经营模式,没有了政策上的优势,很快被经营灵活的个体工商户冲击的举步维艰。几个和父亲交好、在其他乡担任供销社主任的,一看形势不妙就开始活动,都调到了县里局委,跳出了供销社的泥潭。而父亲却一直在坚守,直到退休。后来每每和他说起这些事,他只是遗憾地说供销社要早些改革就好了。看得出他对供销社的没落心有不甘。退休之后,父亲没像别的干部那样,在镇里凭退休金安度晚年,而是回到了村里经营家里的土地,还购置了面粉加工、饲料粉碎设备,带着二哥三哥办起了小型加工厂。
我一直认为,亲人之间是有某种心灵感应的。那晚,远在郑州、已经习惯凌晨一两点才休息的我一直到凌晨四点都无法熟睡,一合上眼就会被各种离奇的梦纠缠,甚至还梦到了意念中的小鬼。大概五点的时候,我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电话那端,三哥沙哑凄然的声音传来:父亲走了!
父亲走的时候他自己似乎有预感。当天晚上村上放电影,吃过晚饭他去转了一圈就回家了,开始给母亲说钱放在了什么地方,嘱咐母亲以后不要在那么节俭,苦了自己等等。母亲当时还纳闷,抢白他说平白无辜的说这些干嘛。谁知道睡到后半夜,父亲的意识模糊了,开始说胡话,母亲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父亲的时候到了。就赶忙去一墙之隔的三哥家叫三哥。不到十分钟,他们回屋时父亲已没了呼吸,身体也开始变凉。
放下电话,我怔了很久,却没有想流泪的感觉。或许正是得益于退休之后的劳作,父亲虽然腿有些不便,但老年人易患的各种疾病都离他远远的,能吃能喝,面色红润。走得这么匆忙,应该是脑溢血或者心肌梗塞等突发性疾病。母亲要比我想象中坚强,她说,这样也好,你爹活着没受啥罪,死时也没受苦。
想想也是,病痛折磨下的长寿和没痛苦的仙逝,我宁可让父亲选择后者。父亲,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