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名关,存在于历史,又几乎都能够轻易地走出历史。有时甚至让你来不及看清它抬起脚迈进历史的门坎,一个漂亮地转身,并不需要太多的动作,它便完成了复出的过程,潇洒地回归于现实之中了。中国的名关,便是以这种形式,进入了我的视野,并牢固占据了我的记忆。最早进入我的记忆里,并成为标志性符号象征的,自然是山海关了,想必是因了它那天下{dy}的名号。乘火车行过兰新线后,从此便对嘉峪关刻骨铭心了。随着对抗战史的深入了解,想起了平型关就壮怀激烈。读过了陆游的诗,大散关又不期而然地常来入梦。
这样就在我的意象里,或者可以说是对中国古典文学着迷的人们的印象中,所有的关隘,都庄严雄伟,都高踞险要之处。李白所谓的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定格成为了它们整体的形象。曾经一度,我还想当然地认为,意象只存活在诗里面,看来是错了。
那年月,我正在从军报国,中越边界的战事正持续不断。一瞬间,无论是现实中的友谊关,还是记忆中的镇南关,一度纠结在一起,我都竭力予以排斥。
说实话,天下名关,我是多闻其名,少见真容。新疆的名关,我只到过铁门关。
一门心思意欲前往铁门关的念头,产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我高中毕业才入伍不久,正狂热于投笔从戎的实现。xx进行军史教育,讲到了六军经铁门关长驱直入解放南疆一节,从此将铁门关深埋心间。十五六年前的{yt},在一位年长的同事处,我无意间看到了他自南疆归来后所拍摄的一组铁门关照片,夕阳西下的暮色里,铁门关雄峙危崖间,遍体金黄,宛若金刚打坐,更加萦怀,心向往之。同时也格外留意与铁门关相关联的一些文字。就在那其间,读到了唐代xx边塞诗人岑参所写的《题铁门关楼》:“铁关西天涯,极目少行客。关门一小吏,终日对石壁。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诗还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感觉他思乡之情尤切。
从那时起,内心里再也不曾小瞧了这道关。这不仅仅是因为它名头极大,曾是古丝绸之路三十六关、中国古代二十六名关之一,而是缘于一种历史的情结。五年前,有机会到库尔勒出差,未及痴儿了却公家事,就抽空在一位热情、健谈的当地朋友老任的陪同下,怀着凭吊古战场的豪情,朝圣古遗迹的虔诚,专程前往铁门关一游,得偿多年心愿。
铁门关位于现今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库尔勒市北郊八公里处。果然,同天下所有雄关一样,铁门关所处的位置也是极为险要,霍拉山与库鲁克山夹峙其间,恰是孔雀河上游的一段陡峭峡谷口。这里,湾环曲折,一线中通,在南疆公路修筑之前,一直是南北疆的天险要冲。
其实,虽是城上两层关楼,但铁门关远没有天安门城楼那般高大雄伟。因虎踞在山峡的谷口,空间和占地都受到了不少的限制,铁门关便只留有一个门洞。虽然是这样,在特定的空间里,铁门关却令人一点不觉低矮单薄。关隘的左脚下,水流湍急的孔雀河日夜鸣溅,始终给人以金戈铁马的激奋。关前近水处,有几株钻天白杨,微风过处,杨树叶哗哗作响,和着水声,激越地交响。不远处就有一个水电站,前往一观,却是在别处不曾见过的。
铁门关的建关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西晋,那时这里就出现了{dy}座关隘。因崖壁陡峭如刀劈斧凿,峡谷幽深似九曲回肠,十分险固,通常被称为“铁门关”,此外还有两个别名“铁谷关”和“遮留关”。但名气{zd0},使用最久的,还是“铁门关”。《明史·西域传》是这样记载它的出处的:“有石峡,两岸如斧削,其口有门,色如铁,番人号为铁门关。”民初湖南人谢彬于1917年着的《新疆游记》中,对铁门关有更精彩的描述:“两山夹峙,日夜有声。弯环曲折,幽邃险阻。时有大风,行者心戒。有一夫当关之势。”寥寥数笔,读来令人心惊。
久远的历史和实体都具有象征的意义。在铁门关现址外,另有两处遗址。可以说,这些都曾是铁门关矗立于历史上的真实所在。两处遗址,一处在孔雀河西岸平地,南距库尔勒近三十公里;另一处在孔雀河北岸山上,距{dy}处遗址不足三公里。据考证,两处遗址属同一时代,约修建于公元五世纪前后。
尽管时至今日,人们已难确切指认铁门关最初的位置了。漫长的时光里,铁门关彷佛蹲久了的巨人,偶尔起身挪动几步,并不曾远走。忠于职守的铁门关,自古就逡巡在这片区域内。
在那久远的年代,形成了这样一条路。进新疆必经星星峡,由北疆到南疆,则必过铁门关。
历史上,张骞凿通西域,郑吉屯田固疆,班超反击匈奴,陈汤虽远必诛,林则徐勘察水利,左宗棠收复新疆,更有后来者,当年王震将军嘉峪关誓师,穿河西,翻祁连,越大漠,历险地,金戈铁马,挥师南疆,都经铁门关走过了一段精忠报国的路。这些历史上的马蹄声,脚步声,依旧日夜回荡在铁门关这片热土上。
不远处,我们还能够清晰地看到玄奘西行求法的身影,坚定而执着,平静地穿行其间。
关旁急流澎湃的孔雀河也因班超曾饮马于此,故而被人们称之为“饮马河”。
班超时代,铁门关一带发生了一个奠定现今中华大一统版图的划时代的历史事件。公元前60年,匈奴统治集团发生内部分裂。老单于死后,右贤王勾结老单于的遗孀篡夺了单于之位,并大力诛杀老单于的亲信。本应继承单于之位的日逐王先贤掸自感处境危急,毅然率众归属汉朝。汉宣帝令郑吉率龟兹渠犁5万人马去迎接先贤掸一万二千余人,并封先贤掸为归德侯,任命郑吉为西域都护。
至此,包括今天的新疆和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地区,被正式列入了中国的版图。《汉书·郑吉传》对此评论道:“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郑吉的伟业、大汉的雄风,被铁门关庄严地见证了。见证了这样的历史,并为捍卫这段历史发挥了无以替代的作用,铁门关是无尚荣光的。
以此而言,铁门关的历史地位,不是任何人所能够轻易赋予的。在我心目中的高大位置,再不会因任何言语所变化。
也许是一种地理上的对应,当山海关被称之为“天下{dy}关”之时,铁门关则被称之为了“天下{zh1}一关”。
自然又是一种传统,是名胜,就少不了名人雅士们遗留的题记。
千年已往,历代上留存下来的关于铁门关的题记佳品,至今已被镌刻在关前高达数十米的崖壁上。最突出位置,有“襟山带河”四个真书大字,端居在铁色的崖壁上,尽显铁门关的山势险要和位置重要。静心端详,字与词都格外令人震撼。旁边还刻有岑参的《题铁门关楼》,对照雄关及其周边地势来读他这首诗,还是极为传神的。
当然,此番我是怀着久远的梦前来朝圣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愁绪与哀叹。登楼远眺,只见群山尽染,激流溅玉,此情此景,竟再次激发了当年十八岁时投笔从戎的豪情。
铁门关所在地库尔勒是有名的梨城,关口的石崖下,自然也有几株老梨树。前往之时,正值盛夏,树上挂满了香梨。老任说,这里的梨子更香甜。因此当地就有了这样的传说,这几株老梨树,就是当年唐僧三个徒弟偷吃的人参果树。
我笑问老任是否吃过这里的人参果,究竟是吃过了几个,最终才尝出了味道?老任笑着直摇头,回答这一切都是传说而已,年年都吃,味道确实很甜,但一个地方的梨子,区别能有多大呢?我们因为推介家乡,逢人便这样宣传罢了。
对这一牵强附会的传说,我顿然就失去了兴趣。更愿意听老任讲一段民间流传的塔依尔和左赫拉这对恋人殉情的故事。传说古焉耆国王的公主卓赫拉和牧羊人相爱,阴险毒辣的丞相卡热汗唆使国王抓了塔依尔,并欲将他处死,卓赫拉得知后,机智地设法救出了心上人,丞相发现后立即派人追赶。这对情人夜奔出关时,不幸连人带马坠入了深涧。这个故事极其感人,它既有别于西南阿诗玛的悲情,又有全国同类故事殊途同归的悲壮。不经意间,就令人唏嘘不已。
说完那段凄婉的故事,知道我们的心情沉重,老任还随意地伸手指了指这对恋人死后合葬的山顶,就在铁门关对面,现今被称为公主岭。后人为了缅怀这对为爱情和自由而死的恋人,在上面建造了塔依尔与卓赫拉的“麻扎”。那座山比我们所站之处高出许多,存心地要让我们加以仰视。那时正是红霞满天,浮云浪涌。远远望去,山腰有一条由青灰色条石铺成的崎岖山路,扶摇直上,在斜照的光线里似断还连,虽然肯定它不会比蜀道还难,心中仍感觉只有山羊才能上下。
尽管每年都有不少的青年男女不惧险峻,前来攀爬石阶到达山顶,以表虔敬瞻仰。但那天,因落日将尽,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提议要趋前攀爬,大家只在远处默默遥望了一番。然后怀着无尽的感慨,不带走天边的一朵云彩,悄然而归。
虽然文采堪比杨花轻盈许多,然而只要加入一丝忧郁,便增加一分厚重,但我更欣赏世间一切的厚重。
厚重的铁门关,一个别样的关中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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