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与“村谱”》_黎明_新浪博客

     其实,顶针老娘心里也明白着呢。老村长虽然不在了,枣村的这些妇女不就是村里的主心骨吗?这位老娘从来也没同大家一起出去寻找过她丈夫,她连乔村人的心思都搞得清清楚楚,对于丈夫的事当然早就预料到了。她说:“他根本就没出走。”      “也许这棵枣树就是他的祖上栽下的?”我问顶针老娘。

      “是先有枣树,后有枣村。”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先有枣树,后有枣村,那时的枣树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仅仅是一株幼树,我们的祖先就不会将村子取名为枣村了。那么,枣树从一开始就是苍天大树吗?我们这里不是枣树的产地,没人能说得清枣树的寿命有多长。我们关于枣树的知识其实是从一些路人那里听来的。我想,在那个时候,{dy}代枣村人也许连树上的枣子都不敢吃呢。有过一位祖先从枣树上跌下来发了狂的传说,所以后来一有人失踪,村里人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古树的影响。然而始终繁茂的树王之下的村子,是{yt}天颓败下去了。村民既猥琐又羸弱,每个人的心理都日见黒暗和阴险,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这样的村民在危难之际口里喊出的却都是一个“枣”字,这种事该如何解释呢?他们认为是枣树拿走了他们的亲人吗?也有可能他们口里绝望地喊着“枣”,在田野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但他们心底并不绝望。或者在表面的颓败之下,古老的枣村里头有某种东西正暗中同枣树一同生长?每天,我站在自家门口看枣树,我看着看着眼睛便发了直,脑子里浮出一些荒诞的、从未有过的念头,以及从未有过的人物,比如我总是想到这样一个人,他是一名乞丐,住在下面的平原上的洞穴里。那不是固定的洞穴,而是一些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的点。他自由地在那些洞里钻进钻出。他的形迹令我想起“穴道”的事,我认为他是精通这里头的奥秘的,我羡慕这名面目模糊的中年乞丐。

       后来我又问了鱼次关于“穴道”的事。他涨红了脸,不知道要如何样形容。

       “是一些三角形的洞,不,是扁圆的。人在里头没法直起腰,要爬着进去。爬不多远,就会感到窒息。还有,你一进去,就不想退出来了,所以要早点退出来。”

      那么,那种洞穴里头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人呢?

     “人在井下时,心明眼亮。”这个口齿不清的家伙只会这样说。

     山下的平原上有很多村落,不过将村子建在半山腰的好像只有我们枣村。我们的先人是多么狂妄啊,为了什么呢?既不方便又不实惠。这座山多岩石,土壤瘠薄,村人每天还得到山下去种地,来回四五里路。就好像是先人的一念之差造成了今天的败落。我只要一想到枣村的前途就头昏———断水断粮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一些木屋的柱梁已被白蚁蛀空,眼看要坍塌,村里的主要劳动力越来越少------尽管处在这样的情形中,我们的人并不羡慕平原上的富足生活,失踪的那些人也不是为了追求物质上的东西而出走的,他们同大家一样,对那种事看得很淡,得过且过是他们一贯的生活态度,因为他们血液里头也流淌着先人的狂妄。似乎所有村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出走的,只是说不出来而已,他们认为那种东西同枣树有关。失去亲人的家庭成员在昏沉的夜里来到原野,看着那个大而圆的月亮,据说在他们的心里有小兽的爪子在抓挠,他们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每个人都想跑开去,跑得远远的。然后他们当中忽然有个人喊出来了:“枣啊------”而其他人,也就自动地附和他了。有时候,那声音响彻原野。在喊声中,出走的冲动就消失了。这古树,败坏了枣村又挽救了枣村,据村谱上记载,它的根远远地伸向广大的平原。村人的怯懦和狂妄,保守和莽撞,清醒和xx,都是由于它的赋予。

      我学会了睡觉时“留一只耳朵值勤”(顶针老娘告诉我的),我将自己抑制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于是老村长的声音就在黒暗中响起来了。他似乎在墙壁里头讲话,“嗡嗡嗡”的听不太清楚,可我不知为什么断定他是在同我讲枣树的历史。他的话里头有些这样的词———“秋风”啦,“钻探”啦,“悬崖”啦,“梅花”啦,“垦荒”啦,“白蚁”啦,“人口流失”啦,“地裂”啦等等等等。他甚至含糊地说到一种什么理想。

      每当我用力醒过来,高声呼叫“老村长”时,他就沉黙了。深秋的墙壁冷冰冰的。

     我只好强迫自己重新入睡,因为我渴望从他口中听到某个关键的词。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要想出那个词来了,它火辣辣地在房间里的黑暗中游走。这样的夜是希望之夜,我甚至听到枣树的枝叶从窗口那里伸了进来,同我一道倾听呢。有人进屋来了,是顶针老娘,顶针老娘将一本小册子放在我枕头下面了。我问她:“这是村谱吗?”“是啊。”她说。

     每天,我都要重复这种事。我想着枣村,从前的枣村就出现了。那不是半山坡上的一个村子,而是悬崖上的一个鸟巢。鸟巢被它的主人遗弃了,里面住满了山蚁。我知道这些山蚁就是我们枣村人。大风吹来,鸟巢摇晃得厉害,枣村人死死地攀住巢里的那些棍状物。

      “村谱里头写了鸟巢的事吗?”我问顶针老娘。 她正弯下腰到我的床下面找东西。

         “当然啦。你刚才已经看见了啊。”

      我再去想枣村时,鸟巢就不见了,冰雪覆盖了这座山。枣村人移居到了山下的平原上。这是些极为矮小的黄种人,他们的家是通向地下的一些深洞。一旦他们的身影隐没在那些洞里,他们很久很久都不出来。

      “我们是什么时候移居半山腰的呢?”我问顶针老娘。

       “地震那一年。因为泥沙堵塞了所有人的家。”

       在夜里,枣村的历史给我带来无尽的惶惑!   “阿牛,阿牛,你都记下了吗?”

     顶针老娘为什么也对我寄予这样的希望呢?我将脑袋偏向有枣树枝伸进来的窗户的那一边,听到那些紧张的枝条在发出劈劈xx的爆裂声。

 

 

 

 

                                         摘自《暗夜》   (枣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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