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赫赫有名的老牌大国企,曾经是这个城市质量{zd0}的星球,几乎吸附了所有的尘土。居住在这样的城市中,无论是经济问题还是社会问题,你都绕不开这个企业。它对城市的经济增长和城市化进程起到了促进作用,它是大家共同的记忆和城市符号的源泉。但是后来……
一亩泉 保定城西北21公里处的满城县,有一座闻名于世的满城汉墓。 1968年5月,解放军某部在灵山上打防空洞,炸开一个洞口,看到里面好像是古墓的样貌,遂请来七十多岁高龄的郭沫若先生鉴定。郭沫若已经找寻这座古墓很久了,很快他就认定这是汉代中山靖王刘胜和夫人窦绾的墓葬,所凿之处是刘胜墓的南耳房。 这座墓葬中出土的文物创造了多项全国之最。其中名气{zd0}的,是刘胜和窦绾穿的那两套金缕玉衣,保存完整,工艺精美,后来满世界展出,还进了中学课本。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之后发生的另一段故事。 古墓发现之后,距离灵山五华里的一亩泉突然干涸了。 一亩泉因泉阔一亩,故而得名。它不像满城汉墓那么名满天下,却是当地人的福祉之泉。当年,一亩泉和附近的鸡距泉等几水汇集,向东南流去,被称为一亩泉河,流域面积不大,流量却很大,到了保定城下,与西边来的候河和清水河合为一支,河以府名,故称府河,向东直入白洋淀。 一亩泉曾是府河的重要水源,是保定市的用水倚赖。它不仅可以满足当地的居民生活用水,还成就了坐落于保定市的乐凯集团。 乐凯的前身化工部{dy}胶片厂,创建于1958 年7月1日,是苏联援建的156项重点建设项目之一,总部设在保定市。这个项目的选址,还颇费了些周折。 胶片属于感光材料,受自然环境的影响特别大。1956年,文化部电影局组织7人选厂小组到各地考察,选厂小组认为,在四川省成都市城东严家三座坟地区适宜建设,城东保和场及城南三瓦窑二区可做备选。 可是,电影胶片是精细化学工业,文化部无力建设,报国务院批准后,划归到化工部领导。化工部又成立了选厂组,去成都、金堂、鄂县、保定、长春等地复查,{zh1}厂址才选定了保定市西郊。 保定地处京、津、石三角腹地,市中心北距北京140公里,东距天津145公里,西南距石家庄125公里,素有“京畿重地”、“首都南大门”之称。不过{dy}胶片厂落户于此,不仅因为保定的地理位置重要,更关键的是,距厂区十余里的满城县有水量丰富、水质优良、无铁质成分的一亩泉水,能满足胶片厂每小时用水1100吨的要求。 选址工作是非常认真的。当年在保定市建设局工作的李松欣,为了弄清一亩泉水质的变化,每周两次骑自行车去一亩泉取水样,装满2.5公斤的水瓶,交市化验站进行二十 余项化学、物理分析,有的水样还要分送国家有关部、委、局单独进行专项化验。很多年过去了,被称为“保定市城市专业规划{dy}人”的李松欣,对这些事记忆犹新。 可是,建厂12年之后,随着满城汉墓发掘,泉水就干涸了。当时有“一亩泉水干,千年古墓现”之说,一些神秘主义观念流布于民间。 也是在那一年—1968年—出于种种原因,河北省省会由保定迁至石家庄。 而今的一亩泉,不仅没有了泉眼,原地也被填平,上面覆盖了厚厚的土层。原池东南侧有四五米深的大坑,堆满了垃圾。大坑之南修建了新一亩泉池塘,全靠自来水和雨水养护。 老乐凯 一亩泉已非往昔,乐凯也是。 尹培军从1982年就进厂了,现在是中国[12.07 -3.44%]集团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高级主管。考大学失败之后,尹培军尝试着找工作,有一个进入税务局的机会,可是他父亲觉得,税务局的人就是站到大街上收几毛钱,不体面。后来,他进入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公司,学起了裁缝,待了半年。 尹培军的父亲是乐凯的老员工,父亲退休之后,自己就顶替进入了乐凯。在当时,进入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老牌大国企,才算是真正有体面。 进了乐凯,用外人的话来评价就是:“找对象的标准提高了一大截。”原来的标准还是一米六、小眼睛、中等白皙、有颗小虎牙可以将就,但是在乐凯工作,那得一米六五、大眼睛、皮肤白皙、牙齿整齐了。虽是玩笑话,却说出了当时的乐凯在保定的地位。 1990年代以前,西郊是保定市经济最活跃的地方。另外七家在“一五”计划期间进驻保定的重点项目,与乐凯一起并称“西郊八大厂”。 1949年后,保定曾有向京广铁路以东而非向西的发展规划。八大厂的选建,冲破了这个规划。国务院组织中外专家和有关部委多次研讨论证,认为西郊不仅有一亩泉地下水源,而且不受主导风向影响,地形平坦,地耐力强,交通方便,遂形成了占地12平方公里的新工业区。 八大厂中有七家呈南北排列。由北向南依次是604厂(保定钞票纸厂,中国{wy}的钞票纸生产企业)、保定化纤厂(天鹅化纤集团,曾是亚洲同行业中的老大)、保定热电厂、{dy}胶片厂(乐凯集团)、保定变压器厂(天威集团)、482厂(风帆蓄电池集团)和保定铸造机械厂(回退30年,一直是中国铸造机械的龙头)。 七大厂西侧为铁路专用线,东侧开辟出一条新路,就是现在的乐凯大街。以乐凯为中心点,向北是乐凯北大街,向南为乐凯南大街。八大厂中的另一家—保定{dy}棉纺织厂(现为依棉集团)—就在乐凯的对面,与七大厂隔街对望。 当年的乐凯效益非常好。市区还都是平房的时候,乐凯就给工人们建起了四层楼。乐凯还在生活区建起了一个菜市场,因为员工们收入高,连菜价都比市区要高。 二十多年过去了,四层楼在保定市区的建筑中早就不显眼了,可是菜价依旧要比市区高。尹培军说从这里花上20块钱打车到市区、吃完饭再打车回来的总费用,都比在西郊的饭店吃上一顿要便宜。 可是,八大厂已经不比当年那般辉煌了。乐凯对街的棉纺厂极不景气。钞票厂、热电厂发展还算可以,但是或多或少失去了往日的“牛气”,乐凯也是一样。 八大厂中,天威集团效益{zh0}。这是国内{wy}一家能够生产巨型变压器的企业,是国家重大装备制造业骨干企业,看上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是风光。这让尹培军这位老乐凯非常羡慕。 “每次有人来拉货,那个车轱辘我们都数不过来,要有一百个吧,车就像个大蜈蚣,路上还有好多行人拍照。据说,把做好的变压器送到三峡,要提前很久就研究路线。前面有个收费站,变压器太高了过不去,那就在快到那儿的时候先把收费站拆了,等车过去之后再修上。他们日子好过,50年以后的订单都满着呢。” 尹培军说。 起伏之间 保定府,三宗宝,铁球、面酱、春不老。 这是一首流行于保定及其附近地区的民谣。铁球又称健身球,它通体圆滑,明光净亮,球体中空,内装音板和钢簧,握在手中运转,优美动听。保定面酱始产于清康熙十年,是理想的烹饪调料。春不老,是人们冬春季节喜爱的小菜,与雪里红属同科,却有区别。 这只是说土特产。与当地人攀谈,问保定的城市名片是什么,很多人会说到直隶总督署、乐凯、驴肉火烧。这个“三宗宝”,远的近的、吃的看的、大工厂小买卖奇怪地交杂起来。 “这没有什么好诧异的。”张和平说,“以前的乐凯足以代表保定城和保定人。” 五十多岁的张和平出生在保定,小时候他不知道乐凯是做什么的,只是从大人的谈话中知道那个厂子很不错,他想如果是那个厂子的孩子,一定比别的孩子吃得好。年轻的时候,他想去那里上班,可以很自豪的和别人说起“我在乐凯工作”,那是身份的象征。不过,他去了另外一家工厂。如今,他所在的厂子濒临倒闭。 建设{dy}胶片厂,为的是弥补中国在电影胶片市场的空白。{dy}代乐凯人克服前苏联突然撤走援建专家和三年自然灾害等困难,生产出了中国{dy}代照相软片、黑白电影正片、彩色电影正片、民用胶卷等一系列产品,将乐凯发展为我国电影胶片产业和特种感光材料研发、生产基地,的确令人骄傲。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电视机进入百姓家庭,电影工业急剧下滑,与此同时,彩色照片悄然兴起。这给乐凯带来了严重危机。好在乐凯反应及时,而且有着较强的技术、人才储备,快速研制出了中国{dy}代彩色胶卷、彩色相纸。 至今,能够生产彩色胶卷的也才只有四个国家的五个公司—美国柯达、日本富士、柯尼卡、德国阿克发和中国乐凯。 从电影胶片向民用照相材料的转型,使乐凯名声再次大振。九十年代,胶卷市场上红(乐凯)、黄(柯达)、绿(富士)三足鼎立,争战激烈,乐凯彩色胶卷夺回国内20%市场份额,张和平和其他市民一样拍手叫好。 但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他对乐凯的了解越来越少了,他的同龄人也大多和他一样。他们甚至不知道乐凯最近在做些什么样的产品。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为乐凯拍手叫好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危险已经埋伏在乐凯前面了。由于数码产品对传统银盐材料的替代作用,彩色胶卷市场即将陷入低谷。 1994年,现任乐凯集团公司总经理、党委书记张建恒到柯达公司参观。当时他还是{dy}胶片厂副总工程师兼机动处处长、机动分厂厂长。在柯达,他看到了世界上{dy}台数码相机。那真是一个大家伙,足有一个单人大沙发那么大个儿,但拍摄出来的质量,根本不能与传统胶卷拍摄的照片相比。 张建恒心想,这样一个新鲜事物让普罗使用,恐怕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而在柯达内部,对从传统照相向数码照相的转变需要多久也出现争议。两年后,柯达把这项专利冻结了。 结果,乐凯、柯达在数码影像行业迅速被富士等竞争对手超越。等到乐凯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匆忙中做了很多零星的尝试,比如数码相机、喷墨耗材、彩扩机、立体照相等等,到2000年,慢慢都出了产品,但都不是很成功。 2003年,乐凯与柯达合资,试图在传统影像领域结成联盟合力应对市场。当时有分析认为:已经整合中国胶卷业大半江山的柯达希望以此阻挡富士,维护其在中国的垄断地位;乐凯方面则满足于在保持国有控股地位的同时与柯达分享中国市场。然而,柯达与乐凯谁也没有想到,传统胶片行业会迅速走向衰退。 第二年,传统胶卷在国际市场上的销量就出现陡然下滑,降幅达30%。 四年之后,乐凯与柯达劳燕分飞。 乐凯在市民心中的形象也愈发模糊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样一个根红苗正、由国务院国资委出资的老牌大型国有企业,其命运会与全球市场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全球化的宠儿,为什么又变成了亚细亚的孤儿。不过他们能感觉到,乐凯陷入困境了。 张和平说,现在保定市最出名的企业,是、[16.60 2.85%],乐凯已不能再作为保定市最鲜明的标志了。 用官方的语言说就是,以汽车工业与新能源为代表的高附加值、低污染产业正在保定迅速崛起。 走出保定 2005年2月,张建恒就任乐凯集团公司总经理、党委书记。他是保定人,1982年大学毕业之后就来到乐凯,用他的话说,“对乐凯有很深的感情”,同时,他对这家公司的问题也非常清楚。当国资委的领导找他谈话时,他曾经犹疑过。他知道,乐凯若不能脱胎换骨、改弦更张,可能就真要毁掉了。然而转型谈何容易—有个资料告诉他,世界上转型的大企业中成功的比例不到一半。 {zh1}他决定一试。“不是每个职业都有机会直接推动企业转型,对我来说,这可能就是人生的{zh1}一次机会。做成了,你有成就感,职工们高兴。做不成,你也是个上过战场的战士。”他说。 他跑到日本、美国去做调研。最终他认为,乐凯最擅长的还是在胶卷和胶片生产中积累的涂层、成膜、微粒三大核心技术。他结束了乐凯的一些“小打小闹”,将精力转移到光学薄膜上(主要用于电视、电脑的液晶显示屏,以及手机、建筑玻璃、冰箱外膜等)。 当年11月,乐凯走出保定,投资13亿元建设“合肥乐凯工业园”。这是乐凯集团进行产业结构升级换代的一个重大动作。乐凯的目标是,将其建设成一个中xx光学级聚酯薄膜和薄膜精密涂布深加工产品生产基地,为平板显示器产业链提供膜材料。 就这样,在乐凯集团中,做薄膜的公司从很小的板块成长为最有前途的产业,原来的主业反倒成了“冷门”。 有些人就说,转型就转型,为什么还要跑到合肥去建新工厂? 不单是乐凯内部、保定市民有这样的不舍,河北省和保定市的领导也不时找张建恒谈话。他说,这是现实所迫—在一个新地方建立新企业比在老地方建立新企业要容易,乐凯转型迫在眉睫,不可能用更多的时间等待。 此外,相比保定,合肥更加适合做膜材料的生产基地,最重要的原因是,距离合肥两小时车程的苏州,是膜材料下游产业的聚集地。其实张建恒最早想去的是苏州,那里有产业集群效应,但建厂成本很高,于是才选定了合肥。 合肥工业园建成之后,张建恒邀请了保定市领导去参观。在工业园对面,京东方投资175亿的首条第六代液晶显示产品生产线已经启动。这在保定是无法做到的。 这不是乐凯{dy}次走出保定。早在1972年,乐凯就在河南省南阳市内乡县板厂公社王庄建设第二胶片厂(现在二胶已经搬进了南阳市)。只是当时的二胶是作为乐凯的三线厂而搬过去的,而现在的乐凯,则是为了寻找市场最前沿而迁徙的。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乐凯都已经抹不掉保定的印记。就如同无论在哪里建厂,波特兰小城仍然是它的故乡。其实,一个企业要选择,一个城市也在选择。2006年,保定提出打造“中国电谷”、建设低碳城市,配合这一城市定位,乐凯有一项太阳能电池背板的业务,与天威集团的太阳能电池生产形成了上下游。 《锦绣》杂志2010年4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