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风絮

第 六 章

蔡亚茹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林曼坐下，开始讲述起那段陈年往事：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刚刚朦朦胧胧地开始记事。我的爸爸是县里的电影放映员。我听我爸爸说，有一次，他到杨家镇白杨庄去放映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电影放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爸爸用自行车驮着沉重的放映设备往县城赶。天黑路生，又累又乏的他刚一出村子，一不小心就栽倒在村口的石桥下了，放映机砸在了我爸爸的头上，他当时就昏了过去。你爷爷杨岳山当时是村里的干部，出来巡夜的时候，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我爸爸，就立即叫人，用平板车把我爸爸连夜送到了县医院。当时，我爸爸已形成了脑疝。医生说，如果抢救不及时，命肯定是保不住的。我爸爸出院以后，你爷爷来看他。临走的时候，家里人感激不过，说一定要送点东西给你爷爷。可是，你爷爷说什么也不要，我妈妈当时就跪在你爷爷面前说：大兄弟，你要是不带点东西回去，俺这一家人可都给你跪下了！那时候，我爸爸是家里{wy}拿工资的人，我们兄弟姐妹都还小，爸爸要是没有了，那一家人可就惨了！所以我们全家人都把你爷爷当成大恩人。你爷爷叹了一口气，说实在要送，就送给他我们家的两个xxx的石膏像。你们不知道，那个年代，家家都要挂{lx}像，我们城里人家还有石膏做的{lx}像，农村人家里没有。当时你爷爷就捧着两个石膏像走了。可真是没有想到啊，就是这两个xxx的石膏像，把你爷爷给害惨了！”
    蔡亚茹泪光莹莹，有些哽咽。

杨峰和林曼也被这个故事震撼了，心“噗噗”直跳。

蔡亚茹继续讲述：

“你爷爷从我家出来，就到车站去搭车。可是那两个石膏像怎么也没处放。你爷爷就把鞋带解下来，两头各系一个，一前一后挎在肩膀上，他觉得这样既方便，又不至于把两个石膏像碰坏。可是没想到，你爷爷刚到车站口，就被工宣队的几个人给抓住了，质问他为什么让xxx他老人家上吊！他们的意思啊，是说你爷爷把鞋带拴在了xxx塑像的脖子里，这不是给xxx上绞刑吗？那时候的人啊，对xxx感情深厚，还特别喜欢上纲上线，政治空气紧张得很。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那些人把你爷爷抓到了汽车站站长的办公室。你爷爷那时候是有口难辩啊，只知道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说来也巧，汽车站的站长在你们村下放过。这种事情你们也不知道，当时城里的青年要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xxx他老人家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于是城里的青年人中学毕业以后，就都到农村去锻炼了。那个站长就下放在你们村。你爷爷看这孩子小，经常就照顾他。当时他看见是你爷爷，就向工宣队解释说这个人他认识，家里三代贫农，保证对xxx无限热爱，做了担保，你爷爷才躲过了这一关。”
    杨峰和林曼对视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蔡亚茹继续讲述：

“可是，你爷爷是个死心眼，他要求还他石膏像，如果不还，他就是不走。站长没办法，只好给他找了一个纸箱，把石膏像装了。你爷爷长途车也不敢坐了，就抱着纸箱，步行了一夜，才走到你们镇子上。那时候还有民兵巡查，管理镇上的自由市场，不准许老百姓——那时候叫社员——到集市上卖东西。你爷爷抱着纸箱走到镇子上，正好被巡查的人给碰上了，坚决要检查你爷爷纸箱里的东西。你爷爷经过了汽车站的一劫，心有余悸，更害怕被民兵看到了石膏像要没收，就坚决不让他们检查，那几个人哪里肯放过？你爷爷急中生智，就告诉他们说他到亲戚家去了，要了两个小狗回家喂养的，不是投机倒把卖东西的。没想到那几个人更感兴趣，非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小狗，双方一撕扯，结果纸箱破了，石膏像掉在地上摔坏了。这还得了？当时一圈人都愣了。他们把你爷爷五花大绑押到公社，把你爷爷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罪名是侮辱伟大{lx}是小狗，还砸碎伟大{lx}的塑像。你爷爷被拉着到处游斗。{zh1}，你爷爷实在受不了这个屈辱，就用腰带吊在房梁上，上吊xx了。……”

    杨峰对爷爷杨岳山的去世所知不多，听了蔡亚茹的叙述，更是感到匪夷所思——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后来你们家对我们家很不理解，对事情的经过也不甚了解，就认为我们恩将仇报，用xxx的石膏像坑害了你爷爷。我父亲也怕牵连了我们，也不敢到你们家去。八十年代初，我爸爸带着我们到你们家去过一次，你爸爸对我们误会很深，不愿意见我们。”蔡亚茹一脸愧疚和难过。
    杨峰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爷爷的死讳莫如深，而且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在龙原市里还有这么一家做大官的关系。
    “小杨啊，要论辈份，你以后就叫我姑妈吧。你林叔叔要是不死，我们还能帮帮你，可现在，倒是我们拖累你了。”蔡亚茹说着，又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