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五：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是一个加速度的时代。似乎总是被自我历史的火车追赶着，气喘吁吁。在乎的只剩下速度，唯有速度。甚至不耐烦拆除繁芜的包装，满怀直抵本质的欲望。
　　
　　按照存在—思维—语言的线性逻辑，言说的只是已在，是选择性地沉淀历史。仅仅是总结性的阐释显然满足不了人类思维自我进化的需求。于是，生命的进程在格里耶的文本里被描述为“8”字循环。循环，空间上优雅的弧度，有圆润的令人眩惑的美感。无论从哪一点介入，都是向前，似乎永远都有未知的幸福在等待被撷取的快感。踏入循环也就是被纳入既定的轨道，身不由己被神秘的力量裹挟向前。围绕着圆心，以为总能够突围出去，又一次回到原点，进入另一个起点，再一次出发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直到有{yt}忽然发现，原来加速度也无助于接近圆心。真相，或者说意义，总在距离之外，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格里耶拿出一块橡皮，说这是千篇一律、机械性的存在，冷静瓦解了主体创造出的种种虚幻的美感。
　　
　　这样的悖论同样是充满暴力的侵入，生命原本就是由无数个悖论连缀成为完整的吧。就像杜拉斯，她说她“爱着爱情本身”，进入这个美丽的陷阱才发现，世界被颠覆了。黑暗的隧道有着生命的长度，空气中满是羽毛般的意义碎片。到处都是碰撞，到处都是不可能的疼痛。而疼痛并不能必然产生物性的结果，似乎一切由之衍生的顿悟都避免不了被消解的命运。终于决心推开杜拉斯，因为即使是在外部世界，也只能看见她绝望的奔突，放纵不羁，酗酒，反复无常，到{zh1}，“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仍然是煽情到{jz}的谎言。她再一次让这个世界明白，xx之所以成为可能，正在于其不可复制性。
　　
　　从细微的现实生活出发，换一个俯视的角度打量当下自身的困境。未来似乎早已画好圆圈，不安、焦虑、孤独感却与日俱增。总有点什么不同吧，我想，因为总是那么不甘心。这就是周渔式的执着。记忆的画面被定格，她身穿艳丽的连衣裙，发烧般的颜色，在站台下奔跑着追逐火车。这时出现慢镜头，有一种英雄般的锲而不舍，明知道无能为力却无法放手的双重绝望。这是与生俱来的症候，就像一回首就令你泪满双眼的爱情。工笔描绘在花瓶上——一定要有一个物性的结果，面对物性的世界决不妥协，只好让它在车厢的地板上撞击得粉碎。张强由人医到兽医，只说过一句真话：陈青是不存在的。人类的伤痛无法医治，或者说伤痛存在的目的不在于被xx。那么只好退而求其次，阉割掉纯粹的动物性？“不存在”的陈青却一边逃一边说：她是爱我的！她只爱我一个！这真是一个冷酷的黑色幽默。电影演绎到{zh1}，周渔只好死了，因为别无选择。因为追逐欲望的本性先于主体而存在，即使再过一万年，战争的威胁同样无可避免。人生之荒谬感，是人类永远无法消解的矛盾。
　　
　　物质操控了意识还是正好相反？换一种说法，人性与人谁是主体谁是客体？世界分裂为两部分，对其不同的联结构成不一样的人生。在画册上看过一幅画《湖上的女尸》，静谧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尸，面容安详，衣衫雪白。湖水仿佛一块无暇的碧玉。画里的物质形体漂流辗转，在湖水的世界里，已经消弭一切欲望，没有任何目的性。这是对湖水{jd1}的爱，彻底交付出自我，相信水的世界充满了超越现实的力量。这也是许多现代人对抗命运的方式，用作家刘小枫的话来说，就是用性感抵抗死感。用文字的性感抵御存在的死感，如果有勇气和力量做到，那该是怎样深刻的幸福！人类的语言世界进化到二十一世纪，已经成为一个xx独立的虚构世界。它与现实世界并驾齐驱，甚至xx潮流。据说文本对经验的总结已终结在巴尔扎克时代，卡夫卡开创了文本从预言的维度对历史的寓言性。如果说生活只能相对模仿文本，那么，文本对生命提供的依存性，却是{jd1}的精神支撑。把相对变成{jd1}，需要魔鬼般的勇气，付出的往往是血淋淋的代价。
　　
　　追问会层层深入，答案也总是在进化中。托尔斯泰说，爱是宗教。这很适宜于成为坚定不移的信仰，甚至爱也会成为通向世界的{wy}桥梁。一度渴望有足够的光亮，首先照亮自我，然后温暖别人。然而走到生命的尽头，托尔斯泰为什么竟然离家出走？即使在{zh1}的时刻，我也要逃离你的目光！也许，选择冰冷的死亡，就是他{zh1}的起点。“她不在了，一半的记忆也已不在；如果我不在了，那么所有的记忆也将不在了。是的，他想，在悲伤和虚无之间我选择悲伤”。非此即彼的选择缔造了我们{zd0}的痛苦，只到渐渐明白，在悲伤与虚无之间，还可以选择不选择。不选择就是，尽管无法以生命交换精彩，但是我们总还能做点什么。
　　
　　纠缠于循环的话题始终有突不破禁锢的悲伤，许多饱含情绪的语言，象春天的花瓣，零落成泥。 我问绽放的花朵，“你开花的意义是什么？”它飘零着回答：“你问我为什么开花吗？这不就好比问：胡萝卜是什么？胡萝卜就是胡萝卜，没别的。我开花就是为了飘落。”无所谓严肃，也无所谓嘲讽，契柯夫式水晶般的冷漠，带着平静的忧伤。这个温柔、勇敢、担当的男子，说出的是生命的真相——如果还有真相的话。别问我是谁！因为万物皆幻象，肉体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存在罢了。但是，消弭了一切欲望，爱恨情仇的情感体验，究竟是获得了自由，还是接近于死亡？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对于自由，加法或减法都是徒劳的。无能为力往往就是我们最根本的命运，爱从来就是最难的事，在此意义上，爱达成对世界的一种妥协。“开头总是满满当当的许诺，……中断便变得皱巴巴怯生生，到结尾……烟花一场。”而坦然的接受，明知无能为力但总得做点什么的决心，这样的姿态才是对命运{zh0}的反抗吧。于是，非凡澄澈如契柯夫终于疲惫的说，请给我一个月亮般的妻子，只要她不会总出现在我的地平线上。
　　
　　那么，好吧，既然爱无法选择，我所爱的，月亮般的你！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我如此温柔地写下你的名字。在流动的空气中，我为你绽开雏菊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