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静地处寒温带,进入12月后,水瘦山寒,大地萧索,朔风阵阵,直透肌骨。这里纬度较高,时值冬至,夜长昼短,每天只能见到五六个小时太阳,其余七八个小时的劳动要在满天星斗下进行。寒冷因黑夜的延长而加剧,连大地都难以忍受,被撕开道道三四寸宽的裂缝,张开无言的大口向冥冥之神控诉门静之冬的残酷。
战俘劳工们只穿一身单衣,绝大部分人都有xx,行走不便者比比皆是,肠炎、胃疼、疥疮患者无数。加上热量的低摄入高输出,感到实在支持不下去了。所有的中国战俘劳工每天都挣扎在死亡线上。
中国战俘劳工多次要求发棉衣,日本人每次只回答两个字:没有!
百般无奈,战俘劳工们又要求将在石家庄发的灰线毯裁成衣服套在里边,暂救燃眉之急。日本人也只回答了两个字:不准!
多次请求,多次“不准”。日本人每回答一次“不准”,都意味着中国人为此要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情急之中,在扔掉棉衣的战俘劳工中,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早晨起床穿衣时,将毯子叠起来裹在腹部,这样四肢虽然照样冷,但比不裹时要好得多。
几天之后,在此基础上又有了新“发明”:为了保护四肢,有人找了些绳子,每天穿衣前将毯子展开,人坐在当中,然后用毯子的四角分别将四肢裹住,再用绳子绑紧,外面穿上单衣。这样,既缓解了四肢受冻之苦,又可避免被日本监工发现遭受惩罚。发明者套用军人生活术语“打裹腿”,将之称为“打裹身”。
“打裹身”虽不失为御寒的权宜之计,但白天要大便却{jd1}不可能。因此那些拉肚子的战俘劳工就无法这样搞;不拉肚子这样搞的,也必须每天起床后先到厕所大便一次,回来后再这样折腾。由于“打裹身”费时,加上去厕所,所以每天至少要早起床二三十分钟才行。
用休息换温暖,亦非长久之计,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
这天刚到工地,张德馨就听到“瞪眼虎”福冈喊他的名字。走过去,福冈用半日本半中国话对他说:“今天停电,也停风,工地上用不了这么多人。你带上20名队员去搬运物品,要防止烟火,注意安全。”转身又叫来加藤,说具体任务由他组织安排。
张德馨找到黄强,让他帮着挑了20个人,带上直奔仓库。
仓库位于战俘劳工宿舍东面一华里左右。到那里才知道,任务是搬运线毯,地点为距宿舍西边二华里远的一个新仓库。
大家走进库门,均觉眼前一亮:嗬,这么多线毯呀!登时在暖的温馨扑面而来的同时,愤恨的烈火也在胸中升腾而起,心中暗骂,有线毯放在仓库里,却要我们挨冻,菅原这狗娘养的!
骂归骂,活是要干的,每人用草绳捆住七八条线毯,扛上直奔新仓库。
加藤脚跛不便走路,加上和张德馨较熟,搬过一趟,回来的路上对他说:“乔桑,下次我不去了,你也不用亲自背,组织、指挥一下就行。千万注意防火,别出事!我相信你能干好。”
张德馨回答“可以”。
前走不远,他脑子一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么多线毯,何不趁此机会向加藤要一条呢?于是便道:“卅倒桑(加藤先生),天这么冷,我们都没有棉衣,是否能送给我一条毯子挡挡风呢?”
“不行,不行!”加藤用手按着前额(意指日本xx),惶恐拒绝:“他的明白,我的死了。”
看加藤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他只好打消念头,默默走路。加藤觉得过意不去,拉一下他的袖口,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意思像是说:对不起,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他知道,加藤是个好人,总对战俘劳工的处境表示同情。但加藤又是一个胆小谨慎的人,由于他在日本的社会地位,大概所能给这些中国人的帮助最多也就是表示同情,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而此时,中国战俘劳工当然需要同情,但最需要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防寒用品,这些他……
走至距管理处不远,加藤叫住了张德馨。张德馨停下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一番沉思之后,下了好大决心才把要说的话吐了出来:
“乔桑,很抱歉,你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请你原谅。不过,我看你确实很冷,怎么说呢?如果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尽管后面的话很不好说,张德馨还是明白了他的暗示,这事经他同意不可能,但如果往衣服内藏一个拿走还是可以的。
张德馨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冲他深深鞠了一躬,保证说:“卅倒桑,你放心,我{jd1}不会连累你!”
加藤进了管理处,张德馨暗想,没棉衣的并非只有我自己,如果一条能拿,十条八条也能拿,干嘛不多拿几条,帮其他没棉衣的难友解解燃眉之急?于是追上其他难友,将加藤的暗示和自己的考虑讲给大家,并说加藤以后几趟不陪我们了,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问题是现在搞多少?
难友们都非常激动。杨正纲发表意见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扯了龙袍是死,杀了太子也是死!既然搞,干吗放着毯子不拿找挨冻?再说都是旧毯子,又和我们用的一模一样,只要往回带时发现不了,回去就好说了。”
“有道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不过一定要做得机密,万万不可泄漏!”
送完{dy}趟回来,以到工房喝水为名,大家把身上裹着的毯子都解了下来,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有人一次带一个,也有人一次带两个,到后半天,总共搞了近百条毯子。尽管始终提心吊胆,所幸一直很顺利。
上午姜国良和黄强都在工地,没办法和他们通气。下午第二趟路上,见到姜国良,张德馨悄悄和他说了这些情况。
“搞了多少?”
“大概有百十来条吧。”
张德馨尽量装得轻描淡写地说着。
姜国良因毫无思想准备,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哎呀,这么多呀!”稍停一下又说,“好!太好了!这件事,咱们晚上再仔细商量。不过,下边你千万要小心,以防万一!”
张德馨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责任重大,此时已下定决心,觉得为了挨冻的难友,交待了这一百多斤也值!所以听了姜国良的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为把搞来的毯子尽快消化掉,当天晚上召开了班长以上的“干部”会。
姜国良先简单介绍了一下毯子是怎样搞来的,搞了多少,又用赞扬的口气介绍了张德馨在搞毯子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并代表全中队对他们20个人不怕个人牺牲、团结互助的精神表示感谢。随后便让大家研究一下毯子的分放办法。
大家一致提议,应把毯子发给那些最需要的难友。
根据各班班长对本班情况的介绍,那些年老、有病、无棉衣者,需一条的一条,需两条的两条,{zh1}还剩下七八条。
毯子如何使用,大家认为,应该做成衣服,这样穿着方便,可以节省一些难友们“打裹身”占用的时间。至于怎样裁缝,从哪儿搞线,决定由各班自己解决。
一些难友分到毯子后,激动得热泪盈眶,动情地说:“这真是雪里送炭啊,你们干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这些真挚的感谢,张德馨觉得首先应该把它送给加藤先生。假如没有他的暗示,假如他始终在场,这件“功德无量的事情”{jd1}不可能成为现实。不管他纯属无意或是有意提供了这次机会,接受这样的感谢都当之无愧。遗憾的是,难友们的感谢却不能当面向他表达。
下一步就是裁缝问题,首先是针线。
日本一切日用品都实行配给制,针线亦在配给之列,很不容易搞到。所幸来后两个多月,许多战俘劳工已和日本工人交上了朋友,这个难题由日本工人帮助解决了。一个叫小野的日本技工,慷慨解囊,一下子拿来了两轴缝纫机线。所有这些,都必须瞒着日本xx和石场管理处。
有了针线,一群粗手大脚的爷儿们又开始为不会裁缝技术发愁。这时三班李秋阳自告奋勇,挺身而出说:“这点儿小事,我承包了!”
李秋阳,山西人,30余岁,面容白净,性格内向,根本不像一个北方汉子,身上却藏有一套裁缝绝技。他先作示范,然后手把手传帮带,很快带出了几个骨干。大约10余天后,人们将搞来的线毯全部做成了衣服,“打裹身”的做法从此绝迹。
到后来,等管理处正式发给每人一条线毯、八条线,让人们自己做成衣服时,李秋阳便公开当起了师傅,教难友们裁缝。
线毯衣缓解了寒冷的折磨,人们几度动摇的生存信心暂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复归和稳定。开始,张德馨还担心搞毯子的事情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肚子里整天“咚、咚”敲小鼓,直到日本人正式给每人发了一条毯子做衣服时,顾虑才慢慢打消。
说来也算侥幸,这个秘密始终没有被日本人发现,他才得以躲过了一场不可预测后果的灾难。
还在他正惟恐搞毯子之事败露而心神不定时,鲁向东向他通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刘建功、周崇文、宋长明三个人回来了,现在管理处。
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