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册上的钢笔字
——一个诗人的郊区观察或怀念之歌
王夫刚
大多数诗人知道并且欣然接受“始于抒情，终于智慧”的诗歌观念，但他们抒情时总是低估了智慧的作用……
把生活跟诗歌割裂开属于暴力，让诗歌和生活不分彼此，则像恐怖勒令众人鼓掌。无论爱、怀念还是反思，均非一次性用品，均非易碎品，均非异口同声的大合唱。在这个问题上，大多数写下时事诗篇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犯下了大多数人常见的错误，仿佛为了证明大洋彼岸漂来的断言：人人都在写诗，没有一个诗人（惠特曼）。
……
第三▋▋▋
077
至少在村子里，他算一个有文化的人。但村子里的事情——他是说，那些与文化有关的事情，几乎都与他无关：没有人找他写对联；没有人找他给新生的孩子或者开张的小店取名；没有人找他念一封远方来信；没有人找他讨论重修族谱的可能。每年春节，他坐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回到村里待上十几天，像一个多余的人来到一个多余的地方。他的根在那里但根属于地下的记忆，外面的世界不关心这种问题，大地之上，人们热衷于赞美那些显而易见的风景。
078
079
伯父溺水后他想起一个问题：伯父的名字究竟是哪几个字？不识一字的爷爷为同样不识一字的伯父取名时只给了一个读音；伯父有一个身份证，但上面的汉字不过是人口普查员根据读音顺手写上去的。伯母在伯父去世后销毁了伯父的全部遗物（除了那座老房子），甚至连合影中的伯父都被逐一剪掉——他不知道伯母为什么这样做也不想知道，只是替伯父不平，深爱过的人间至今生活着放心不下的亲人，伯父不应该如此快速而又了无一物地从村子里有去无回像没有经过此生一样——想到这些他心情黯淡，枉为文字，不知他日再见伯父如何开口。
080
差不多快忘掉名字的昔日朋友忽然冒了出来，在电话中夸张地说，总算找到你了，打听你的手机号可真不容易啊。好像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好像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的手机号。其实，早年他刚用上手机时对方就知道这个号码了。十几年来他虽然几次更新手机，手机号却从没有换过。他因此断定，在打听手机号这个问题上，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昔日朋友再次失去了他的信任。
081
向孔子先生汇报——公交车上，一个看上去挺淑女的姑娘，在拥挤的人群中旁若无人地和同伴谈着于丹的《论语》，忽然手机响了，估计是老公请示晚餐内容，在拥挤的人群中她旁若无人地喊着，吃什么？猪头肉啊！对，猪脸！尊敬的先生，淑女你是知道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于丹你肯定不认识——2006年，生活用她的名字覆盖了你在《论语》的位置，而且被允许和猪脸相提并论。
082
诗人在说什么？一言难尽，不，莫名其妙！试举一例：诗歌的语言既不是向上的，也不是向下的，更不是以回到事物自身为己任，它回到的是事物在语言中呈现的人性，既不是唯心的，也不是客观的……不知这位要表达什么意思，不知这究竟是对阅读者的智力考验，还是他迷失方向的一个信号？
083
诗人在说什么？一言难尽，不，莫名其妙！再举一例：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诗有了质的飞跃，长诗《某某》继承了屈原《天问》的探索精神，被诗评家认为是呼唤已久的东方大意象诗……嗨，这位就更有趣，更胆大，更自作多情了——什么是“东方大意象诗”？又怎样在这位的作品中得到验证？挪用一句经典台词就是：打死也不要相信啊。
084
十年前林贤治与人合编一个散文选本并作序，下笔竟不能遏止，狂书13万言。这样的篇幅自然无法做序文，林只好另命名为《50年：散文与自由的一种观察》在《书屋》杂志单独发表。不能说这是史上xx的序文，不能不说这是史上最长的序文。即便如此一泄千里的作家，也坦承写作是一种“绝望的反抗”，只要谋长文，林往往事先把所需要的书捡出来堆到一起，每日翻阅书册或数十册直至书堆消失方能动笔。临渴掘井是窘迫的，也是必须的，林的写作习惯其实是在替一代人中的绝大多数招供并因此成为一个坦荡的人，一个有勇气的人和一个趣味杂陈的人。从“绝望的反抗”到无出其右的洋洋13万言序文，文学的不可预知性可见一斑。
085
所谓诗歌史，其实是诗歌的住院史（允许北岛和汪国真住一个房间但互不搭理）。有人为可能的而不是理论上的读者写作，有人在相反的道路上怀着“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的心情质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所谓诗歌史其实是诗歌的住院史：据说超女已经更名为快女，世上虽然xx众多但人类仍是动物界的主宰君临一切。
086
火车上，他和同行的人谈论火车的方向问题，对面坐着的女人在看《失败之书》。她相貌平平，但《失败之书》的作者大名鼎鼎，是这个广袤的国度20多年来最为xx的诗人之一。他说，一个诗人写出一本散文集是才华的体现，同行的人却驳道，也允许理解为逼良为娼的证据。
087
以前他看不惯那些患肥胖症的作者简介（年轻作家修改自己的{dy}份校样的那{yt}，就像{dy}次得梅毒的小学生一样自豪），现在则对追求骨感的作者简介充满怀疑（如果宗教从世界消失，人们会在一个无神论者那里找到它）。患肥胖症的作者简介死于一览无余而追求骨感的作者简介则在语焉不详中欲罢不能：戴面具有时出于需要，有时出于懦弱，有时出于对俗的另类暗恋——它们当中，你是哪个?
088
他匆匆忙忙地去参加朗诵会，有一次，还匆匆忙忙地抱着一本诗集上台照本宣科，让台下的人听得一头雾水。朗诵会刚结束，劳心费力组织来的寥寥听众迅速做鸟兽状散去，只留下没回过味来的诗人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据说当年曾有酒馆老板宁愿白送一瓶啤酒也不让自告奋勇的诗人用朗诵来换取，真是有预见的选择啊。
089
把生活跟诗歌割裂开属于暴力，让诗歌和生活不分彼此，则像恐怖勒令众人鼓掌。无论爱、怀念还是反思，均非一次性用品，均非易碎品，均非异口同声的大合唱。在这个问题上，大多数写下时事诗篇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犯下了大多数人常见的错误，仿佛为了证明大洋彼岸漂来的断言：人人都在写诗，没有一个诗人（惠特曼）。
090
夜晚的街道上偶尔有提神的急刹车碾过。两个40岁的男人躺在宾馆床上闲扯，有时慷慨激昂，有时怅然无语。时光逼近午夜，逼近次日的黎明，酣然入睡之前他们惊讶地发现，多年前即已取得共识的一些观点居然未有任何改变——只不过那时是两个20岁的青年蜷缩在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乡村土炕上彻夜无眠。
091
多年前看电影《少林寺》，觉得里面有武打，有爱情，有历史，有跌宕起伏的命运紧紧地攫住一颗少年的心；现在则为长达46集的《少林寺xx》（还只是第二部！）感到恶心——编剧像个来了月经的男人，导演像个有执照的性从业者熟谙假装的高潮，而观众则像一群没有痛苦和记忆的傻子早已习惯了通过广告和收视率为伟大的胶片时代送葬。
092
命题作文不是诗人卖身求荣的证据，而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考验。事实上，即便一首主题先行的朗诵诗也有着诗歌完整的美和拒绝浅表性胃炎的基本要义——只不过今天的朗诵诗作者们未战先屈——还没有接近诗歌先做了诗歌的叛徒。在玷污朗诵诗之前，他们首先出卖了自己的心。
093
风雪诗比风雪来得晚，却比风雪死得早；地震诗虽然晚于地震消失，但那不是地震诗的生命力强，而是地震的瞬间特点造成的。献给地震的诗篇至少应该在一年以后诞生——这怎么可能——如今担心变为现实，意味着汶川地震后几乎不会再有与之匹配的撼动心灵的佳构出现。《今夜，写诗是可耻的》也许是震后值得给予掌声的一首诗，如果一不留神成为汶川地震诗篇中的{zh0}，亦未尝不可。只是，在一场被异化的全民诗歌运动中，这样的收获未免令诗人们愤愤不平乃至于颜面扫地。
094
人近中年，却开始喜欢用铅笔写东西了。他把舜玉小学二年级学生王宇飞用剩的铅笔头收集起来，拼接后拿胶带缠好，写愿意写的字和不愿写又不得不写的字。通过允许擦拭的字迹重获为人学子的感觉是光阴送他的礼物，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不再对“以身相许”怀有从前的傲慢和偏见。
095
对想像力的成人化纠正一再降低文字的天空高度，以扼杀曾经承载过的不可预知的语言飞翔：舜玉小学二年级学生王宇飞发现煮稀饭的锅子溢了，赶紧报告说：“爸爸，稀饭向上漏了”——他不忍心但又不得不提醒这位家有家长校有师长的小小少年——犯有语法罪责的“向上漏了”属于不能得分的答案已被逐出严肃的教育考场。
096
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一些勉强的时光像赠品一样不被珍惜；未经歌颂的爱情是一种有来由的男欢女爱遭遇冬天里的春天；未经游子怀念的故乡是一片只长草木的土地不值得与家国并论；未经阅读的《练习册上的钢笔字》是一堆文字垃圾背负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伤心在济南南郊谴责主人的2009年。
097
河还是那河，河水还是那河水，河水经过的两岸还是自然风光在游客溺毙的黄昏怀着落日的心情一无所言。上得岸来的落水者已经获得侥幸和怜悯的资本：侥幸献给自己而怜悯投向还在苦苦挣扎的落水者。上得岸来的落水者和还在苦苦挣扎的落水者已经不是一个概念，尽管他们曾经乘坐同一条轮船，在同一个级别的船舱走动，在同一个公共汽车式的餐厅用餐，在甲板的同一个位置相遇并且十分幸运地谈起了他们共同喜爱的一个外国诗人。次日的报纸将刊登生还者的惊魂讲述和罹难者被省略姓名的数字统计——这是一个事件而非新闻，是的，上游的报纸和下游的报纸对此均无疑义。
098
辞世时他已骨瘦如柴，肚皮深深地贴在脊梁上——在一个有余粮的年代死于眼睁睁的饥饿让人如此悲伤。这个耿直暴烈的人，这个饮酒抽烟喝茶无一不能的人，这个去过很多省份、做过各种失败生意的人，这个幼时丧失双亲忘记生日的人，曾在晚年指定中秋节作为自己的寿辰——不是让人民边赏月边为他唱生日歌，而是希望他的儿子既能够为他祝寿又不必因此专程从济南跑回来一趟。他至终头脑清醒，甚至在不多的积蓄中预留了3000块钱以备自己后事之用。他给予儿子生命，然后告诉儿子死亡的残忍：没有泪流满面，没有一缕青丝寄别情，没有沉默一似夕阳如血的黄昏……弥留之际，他的儿子握住他的手却期盼着这痛苦的过程赶紧结束吧。
099
山中，吃饱了的羊群让忙碌的人惭愧：两只顶角的羊玩着单调的游戏，羊角的碰撞之声清晰可辨；一只年长的羊一会跳上山岩，一会绕到一侧，不知旁观还是裁判。放羊的老者没有手机，没有护肤霜，也不关心城里正在召开的会议，他依靠记忆准确完成了环保志愿者的问卷调查。山下的公路上车在奔驰，人在奔命，孤独的一零五九和一六零五在飞着塑膜的田野里怀念青春岁月中的英雄之歌。以毒攻毒的时代结束了，杀鸡取卵的演出粉墨登场，连超市都已杀入村寨，连鸡鸣都是录制的激情在喇叭里唤醒黎明。
100
城市是人类文明也是人类文明向自然挑衅的有效证据。地球之上，再没有比城市更加庞大的嫉妒了，除了人类，除了人类以种族和国家的名义发动似曾相识的战争。
101
回答诗人蓝野的邀请：春天是记忆的艺术在卷帙浩繁的人间不曾竣工的史记，美的力量风行大地，也漫漶心灵。
102
废墟和瓦砾轰然而至，大地瞬间的愤怒是自然展示的力量，也是人类为自己的骄蛮所交付的高额学费。汶川何其遥远，一场地震使之变得如此具体，令母亲为它捐助10元钱：地震不是所有人的地震但母爱却有着全国粮票一样的宽阔。这个老太太没有经济来源，没有政治派别，只有一颗悬望之心在余震中悬望，只有一份无关国家制度的祈祷不打算说出口来（怎样的母爱也不影响那些心硬如铁的家伙摇身变为理论上的慈善家但对身边的人和事物保持如旧的冷漠）。
103
生活惯性是一种值得警惕的存在。一谈到这个问题，就有人不快乐，这意味着生活惯性引发的差异允许横亘在相爱者之间但不必用来探讨。感情是一种大于一的理解，一个人在重要问题上对自己爱过的人没有解释多少有些对生活惯性的溺爱——当然，生活惯性也是一种与哲学分庭抗礼的存在，何况文字只适合用来说明小的道理（泰戈尔），何况文字只是爱寄存于生活惯性中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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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府有令：在一项他们认为重大的活动中，车辆要分单双号行驶以减轻街道的载重量。对于买不起私家车的市民们来说，这样的提醒近似于第22条军规只配在市政府的命令中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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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公里：一个大于从济南到北京的距离；七个小时的奔波是不是长途旅行取决于行者的心情——歌中唱着“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而谚语有云“刮风总比下雨强”——当舍近求远逃不脱现代生活的“小三”定律（沿着书本无力胜任的人生，死在爱情难以抵达的征途），再伟大的山河也无非地图上的旅行有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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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总青岛疗养院有一棵大树——大而得当，估计树尖的阳光和风不用抬头就能望见大海，对话大海，但吸引他的却是树下那块写有“财务科”的小木牌——是财务科领养的一棵树还是一棵树设下的财务科？一个闲人偶尔路过这里，一个闲人的哲学无奈而羞愧地死在这里：太平角五路1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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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据说”能确认纪王崮上的王侯流亡身份，所谓景区不过是被现代门票衡量的从纪王崮过渡到“天上王城”的旅游商品而已。在黄昏的崮顶，一切显得恍恍惚惚，仿佛2000多年来尽皆如此——假如它有繁华的昔日，那也仅仅存留在旅游者的想像中——古老的岱崮地貌虽然刚获得了一个最年轻的国家命名但旅游者对此了无兴趣。
110
沂水县汽车站居然不设候车室。仅凭这点，它就不配撤县设市甚至不允许有这样的念头，即便沂蒙山区腹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出现一个以市命名的县级单位。
111
淄川区的错误也会发生在沂源县，当故事的主人公从孟姜女换成牛郎织女时。到现实中寻找传说的真实性以证明爱情的真实性，这是一个倒行逆施的过程而当地人因为乐此不疲所以毫无觉察：在牛家庄和刻有“织女”字样的山洞之间确有一河横亘，但“人间银河”的命名不禁令人哑然失笑。
112
不必为{zh1}的道别而流泪——总有一款道别不再属于“狼来了”的游戏；不必在他乡遥望落日无言——夕光曾是被歌颂的朝晖很快归来而“朝闻道，夕死可矣”只是中国文化的古代训诂。这个自私的人只允许你在另一个站台泪流满面，一列火车驶过之后此情此景已经物是人非。他不见了，他说过的一切都已失去法律效应只供你用来怀念，用来批判，用来证明他不是你，他的过去也不是你的记忆之乡，更非你海上的阿多尼斯命令远航的船只用毁掉码头的方式证明越来越远的诗歌才是世界的《诗经》。
113
暴发户的写真图。广大的农田生育了笔直的马路和稀稀拉拉的楼房，{zg}的建筑据说是一个比五星级还要豪华的酒店，它的主人早年靠拉地排车发家并因为被高级领导人接见而成为一个xx：“主席，有事呼我！”——请注意，如果把它当成上世纪90年代寻呼公司或寻呼机公司的广告词就大错特错啦。
114
不要相信牧师；不要向生者询问去天堂的捷径；不要寄希望于通过考研而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会在他不感兴趣的领域做出使集体受益的贡献。
115
向荣誉提出具体要求是宵小所为，而自私的意义总的说来乏善可陈，之所以不xx否定因为没有人准备就这个话题展开勇敢的辩论：荣誉羞着谁，因为谁暗地里求着它（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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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讲述的间谍故事把斗智斗勇上升到离奇的高度。卧底者被“双规”后，怀着赴死的豪情把情报刻在一颗颗佛珠上并吞下，暗示前来探望的爱人同志，佛在心中。然后高智商的爱人同志领走他的遗体，亲手剪开其胃，取出佛珠，把情报送给组织。看来令人目瞪口呆，匪夷所思，恨不得一拳击碎电视机，或者把编剧和导演送入艺术的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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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工人在号称金街的城市街道上制作假山。这次更彻底，连制作假山的材料也改用铁丝和水泥了（通过一种崭新的技术，它们会实现比石头更像石头的心愿）。按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观点，挟假夷假的人造山水无意中洗白了自身作为人造风景的先天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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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事实却是生活从未停止对他的教育：他有愤愤不平的权利但人到中年已不再是愤愤不平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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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超过50平米的店铺有个气壮山河的名字：施特劳斯琴城。它的窗子是不透明的玻璃，它的琴声是不免费的教育，它的主人是不拿工资的员工，它的施特劳斯是工商局和税务局的登记证在晚报分类广告里鼓励望子成龙的家长记住这个门牌号：“城”不在大，有琴才能一望无涯。
120
他这样说，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敬意，而是尽可能地维护自己的心灵在死去的道路上减少一些杂质——他怎样说来着，他不说话，人们以为他是哑巴；而他一旦开口，将犯下和别人一样的错误。
121
每个村庄都有找不到答案的谜：前支部书记的葬礼因为使用棺材而显得隆重，他的挽联因为贴了一枚镰刀斧头的小粘贴而令人眼前一亮：这个乡村布尔什维克喝下农药前是村子里最达观的人，说话幽默，生活无虞，他告别村庄的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生活有时与悲伤无关，喝剩的农药在生活的角落里居然呈现出一种从戏剧性向喜剧过渡的色彩。
122
他{wy}的母亲疾病缠身；他{wy}的姨妈已经去世；他{wy}的舅舅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拉住舅舅的手，看着舅舅像孩子一样哭泣。其实舅舅比他幸运：他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姨妈和一个舅舅，但舅舅却有两个妹妹——虽然一个疾病缠身一个已经去世——他没有哭，在盲人面前流泪事关道德。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写要说明什么问题，能说明什么问题。
第四▋▋▋▋
123
沿途的大树令人xx，尤其在夏日，但每一座新修的教堂都不敢再看第二眼——粗糙的质量，鲜艳的色彩，和老教堂形成了一日千里的反讽。黄昏，无言的河流和甚嚣尘上的时代以反比例的关系维系着山河的平衡，维系着一个中原过客一夜三省的旧梦：兰州不是本次列车终点，但他只能在那里落脚。
124
退休后在山上做寓公的人是他的老师，虽然从未在课堂上教过他。为了不愧斯山，老师编了两册古诗选献给这里的山峰、河流、村庄和一个逝去的时代。老师从自己的工资卡里支付印刷诗选的费用，老师的夫人——他同样称之为老师的阿姨抱怨说，你老师的工资过去用来请人喝酒，现在还要替那些去世已久的诗人支付印刷诗歌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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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诗人知道并且欣然接受“始于抒情，终于智慧”的诗歌观念，但他们抒情时总是低估了智慧的作用。博客中的他们长着比孪生兄弟还要相似的面孔：反向思维在那里毫无生存的空间因为他们只需要一意孤行的快感始于抒情，终于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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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停下，不得不装出认真的样子，
听一个小蟊贼讲革命史。
他不可怜别人，
他可怜自己（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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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老乡的名义，大家聚在一起。活动组织者再三告诫：不要麻烦领导，好像他面对的是一群来历不明的上访者。没人和他计较谁是领导，是谁的领导（多么可爱啊，去职之后他始终没忘自己的副处级身份）。活动的主要赞助者获得了上台发言的资格，手持讲稿却尽量不装得一本正经。没人听他讲什么——台下也是赞助者，大家吃自己的，当然不会听别人的。只有嘈杂，没有掌声；只有新的庸俗像抽筋的酒瓶倒在人声鼎沸的厅堂，没有别离时的伤怀在音乐喷泉对面投来淡淡一瞥。这一刻，有人对七百里外那个小县城充满倦怠——那片多山的土地终究是土著的道具和游子的身外之物——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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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恐龙化石的土地上竖一石头，曰“东坡狩猎处”，这简直是对前密州（诸城旧称）一把手、诗人官员苏轼最无耻的冒犯：苏氏狩猎，何止一只兔一匹狼，何止千年后一块不伦不类的石头凿上自己的名字？学术考证一旦沦为经济的小奴才，考证的{zh1}一件内衣也就被剥光了。唉，这片出恐龙化石的土地读不懂xx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连南部山区的遗民都感到一脸黯淡。
129
这个卑鄙之徒，他愤然骂道。但他不能把对方告上法庭。他在生活中缴纳的学费是单向投资，没有返程，也不受法律呵护。
130
为了增加一本书的厚度，他写下一些多余的文字。厚颜无耻在某些时候的确是一个科学的借口。他在多余的文字中像一个园丁那样勤奋，甚至偶尔会对力有不逮的阅读者说：“瞧，我的勤奋不止给我带来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给你带来了什么。”
131
政府决定恢复老城旧貌，于是青砖飞檐如雨后春笋。这项工作在局部完成，仿古借新的需要和旧的力量得以还魂。问题是，被恢复的旧貌是否旧貌？这是一个哲学问题现在首先需要解决它的生存合法性。存在即合理——决策者祭起洋人的哲学大棒，除了臣服，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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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遥控器，喜欢操纵遥控器的
感觉：世界，仿佛已为己所掌握
（悲欢离合，一切不在话下）
通过一个黑色的、塑壳的、长方形的电视机配件
实现生活中被扼杀的意志
他喜欢这样，让时光不知不觉地溜走
偶尔，也会心生悔意，嘟嘟囔囔
不知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手中的遥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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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进行到第四年，所有的新鲜感都变成了痛苦在重复：春天如此，诗歌如此，来来回回的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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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家旧书店的原因：他拿着自己中意的书和服务员讲价，服务员会在他期望的价格范围内和他达成共识。知识不会由于图书的打折而有所损失，主要是服务员的默契体现出了对知识的尊重——有读者的书才是知识的春天向秋天过渡的价值所在，尽管老板可能曾告诫服务员尽量把书价还得高一些。
不喜欢这家新书店的原因：他把书放到收银台，出示另一家书店的优惠卡（一个系统的，无非大观园和泉城路的差别），服务员面无表情地说，不能通用。他借了一个优惠卡，服务员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不能借用。于是他愤怒至极，破口而骂，并且责令对方把经理找来，他决定像一个不识字的人那样当众给他们上一课并且不惧读书人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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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值一驳，所以连名字都没有出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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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yt}中的{zh1}一班长途车，她当街流泪。但问题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把自己安全护送回家属于没有悬念的结局。在尘土飞扬的街头，也许，她只是想把眼泪留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这座陌生的城市有她最牵挂的东西但她的伤感在于，她只是这里的一个匆匆过客而且错过了{yt}中的{zh1}一班长途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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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地点设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菜馆。席间谈到一事：本地电台刚播出了对在座一位诗人的访问。几杯酒装在胃里的诗人随即掏出手机，与电台主持人取得联系，希望她能前来与民同乐。诗人失望了，于是把手机递给身边同样已经几杯酒装在胃里的诗评家。诗评家和电台主持人也熟，但思想政治工作收效甚微，{zh1}冲着手机说：“以后，以后再说吧。”估计对方给他的答案是下次再聚。演砸了的诗评家说：她拒绝来是对的，有公共身份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残汤剩羹的酒席上，何况女性。演砸了的诗人也给出理由，不过恰与诗评家相反。诗人在边疆游历生活多年，他以山东之外的眼光剖析此事：在边疆，如果酒后约请某位女性将被受邀者视为一种荣誉。边疆的女性认为酒后的男人是可爱的，是真实的，酒后的交流能克服平时无法逾越的障碍。诗评家和诗人的意见均获通过，尽管在座的诗人在拥挤的山东生活已久而辽阔的边疆大多未曾谋面。
139
半岛东端有一处景观谓之“天尽头”——当年秦始皇东巡至此也不得不藏起帝王的无奈。天当然有尽头但人类迄今尚未领教，所以“天尽头”的想像空间并不局促且千百年来已与时光达成有人参与的默契。最近几年，“天尽头”被悄悄改成“天无尽头”——首先，在逻辑上它出现了不经推敲的成分；其次，当事者给出的更名理由简直是在挑衅公众的智商——的确有一个更名理由虽然各级文件均讳莫如深但村人野夫尽皆知道，唉，连大海都替他们脸红，连海上刮过的风都觉得这新勒刻的石碑充满奴颜婢膝的味道。
140
一堆夏日的垃圾散发着不出意料的气息令人作呕；在生活困窘的日子里他写下了自己满意的诗篇。
141
他的爱只肯证明他不愿抽身而退的
错误。他的锅里煮着
啃不动的老玉米。
他曾经那么愿做秋天的皮条客。
142
朋友请他去船上共进晚餐。所谓船上，船舷印有三星的饭店矣。灯火辉煌共波光涟漪，生活之美恍若前朝遗梦从历史中走来。在船上共进晚餐，当然不仅仅是在船上共进晚餐——这是一种盛情，是诗歌的无主题变奏在时光中遭遇的掌声献给生命的一次具体呈现。那条被剥夺了航行权利的大船由一些粗绳索固定在水面上，朋友说，船是真船，但他脑袋里闪过的却是一个新词：饭船（不是帆船）。请理解他为什么不为一条饭船写下太多的文字。从饭船走向陆地时，他看不到远处（远处只是一片有灯光的黑暗），他跟朋友说起维克多·雨果的《沉睡的博阿兹》并背诵了这首诗的{zh1}两句：“草原暗了下来/狮子饮水时周围一片寂静”；他还跟朋友谈到秦淮河的颜色——xx是一个触景生情的话题——他虽然去过南京，但没有夜游秦淮河——关于秦淮河的颜色，都是二手的描述——为了不辱诗人身份，他决定曲线救国，讲一讲冒辟疆与董小宛的爱情秦淮河以求证答案——遗憾的是话刚开头车子便已开到住处，告辞在所难免，冒辟疆，董小宛，秦淮河以及秦淮河的颜色，只有且听下回分解了。至于饭船，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将不允许它在自己的梦中灯火辉煌共波光涟漪地摇晃着，他要波澜无惊地独自睡到黎明——在被他视为异乡的故乡。
143
年轻时外出，她总是不忘带上相机，想让那些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成为青春恒久的证据。到了晚年，特别是晚年的冬天，如果腿脚尚好，建议她带一本诗集散步，累了，就把诗集垫在身下，安静地坐一会。
144
舜玉小学二年级学生王宇飞一本正经地说：“爸爸，你就是不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话十有八九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十有八九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微微感动了一下。这一年他40岁，他的父亲去世已经一年有余，但他从来没有这样跟父亲说过而且永远没有机会说了，虽然他的父亲由于父母早亡而比他儿子的父亲要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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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写几行诗歌三句半的农民企业家早年靠给别人盖房子（其实是给自己盖）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他以为写诗和赚钱是一回事，有了钱也就有了佳作。连完成最简单的对话也不可能，于是坐在他对面的诗人选择沉默。农民企业家不停地抱怨编辑总是大修自己的作品，但对面的诗人知道，没有大修，那些交费的诗歌三句半在稍后的审查中难逃被毙掉的命运，眼前的抱怨将会升格为愤怒。对面的诗人后悔见到他更后悔试图与其谈论诗歌在宽泛意义上的共性存在——用农民粗短的手指呵斥文学而听不到反对之声的做法早在斯大林时代就已属于公开的秘密，农民企业家又怎能看得见对面坐着的诗人有一颗他穷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傲之心正用惯常的沉默向他表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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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片土地的理解和失望是正比例的生长关系。
理解得越深，失望越多。
所有的城镇都是乡村的郊区和晚辈。
每次上路他的内心都充满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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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在旧书摊上发现一册自己的签名本，于是欣然购之，在写有“请某某雅正”的扉页上写下“再请某某雅正”后再次赠给某某——连大家都遭此轻薄幸亏其身体里尚有些许东方式的幽默细胞可堪安慰，众多名不见经传或曰自作多情的签名赠书者是否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其实，丢弃赠书无可指责，但把签名页撕掉也不可省略，以举手之劳维护赠书者的颜面是一种教养——如果非要鄙视不可，当场拒绝接受比事后如此这般可绅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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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去世前是他{wy}的经常性对手：纸上谈兵，棋逢对手{zj0}，半斤八两的乐趣不亚于那些有段位的高手。晓宏是另一位对手，但只能偶尔玩上几局，他赢少输多，内心便有一点点仰视的味道。晓宏迁居佛山后，他在那里的战况是无一胜绩（{wy}的一次佛山之行，{wy}的收获学会了网上对弈）。最近的一次战斗居然是他连赢两局，害得晓宏说：“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啊。”他当然不能暴露瞎猫撞到死耗子的底细，只装作无奈地回答：“不是我变了，是我对棋的理解变啦。”有此一战，晓宏又回到“对手”的行列。北野是他的新对手，在候车间隙（一个下午连带半个晚上），无手谈难以消磨时光。结果杀得连晚饭时间也腾不出来，大战数局，他以最小的优势获胜。主人赢客人，确有不周之虞——但赶车的时间已不允许北野再赢一局。于是他对北野说：“下次去威海，说不准你也会尝一把主人拿下客人的喜悦。”他的启蒙对手老赵，一个地方官员兼爱好文学者，在教过简单的死活和攻守之后，慷慨地让了他一把棋子。即便这样，老赵心不在焉也能屠龙。但情况慢慢在变，一周后指定让9个子，一个月后只能让两三个子，又一个月后就只肯让先了。他最早知道的棋手不是聂卫平，是陈祖德，最喜欢的棋手是武宫正树：棋乃小技止于游戏，亦是大道天马行空，这位宇宙流宗师的想像力令人震撼。因为慧根有限且韧性不足，围棋在他这里虽然获得了无限尊敬但长期处于技术上的跛足人速度，被舜玉小学二年级学生王宇飞一击而哑口无言：“361个点有什么厉害呀——一年都有365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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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中他和卖散啤酒的摊主吵了起来。
在另一个梦中
他们和好如初但彼此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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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下的某些文字正在成为他的包袱。它们对应的人长着另一张不为他知的嘴脸——这样的嘴脸不配拥有这些文字。由此他对博尔赫斯不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角产生了崭新的理解。但他不能解释为什么要写下这些文字——也许像这些文字所对应的人一样——他也有两颗心：一颗善良但充满原则性的错误，一颗坚强但总是被善良之心战而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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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欲望但已临近中年。他既往的写作根本不能匹配他略带滑稽的野心，所以他不担心专业人员对其文本表示出某种一致性的冷淡。公共现象的个例研究永远存在力有不逮的角落，这是一个说不上糟糕的结果可以预见——他甚至读不懂北岛的普及型诗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写作使他迷失，对写作附加值的渴望使他看上去有点可笑。他愤愤不平地说，渴望胜利带来的荣誉有何罪过？渴望胜利带来的荣誉当然没有罪过（或许还值得些微表扬），但对胜利的夸张理解却成了诗歌的替罪羊：请回答，文学有何针对失败的胜利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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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在短信中说，老马只有朋友和酒——事实应该是，老马只有女人、朋友和酒。为什么这些佳品尤物却把老马送上边缘化的生命墙头，早年的长诗始终停留在开篇几章？横看成岭侧成峰，梦里不知身是客。老马，朋友们不祝贺你，但也不会指责你在昔日的时光中长期醉意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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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居然有如此之深的绿色
胜过江南的某地和某地
镜头里，画舫因为渐渐远去而充满非生活的诗意
两岸的人，没有一张悲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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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河流上走过两个平凡的男女。
他们用照相机记录下这一时刻。
从身边经过的人用黄昏的眼光盯着他们。
被捆绑的驳船唱着桥的旧歌。
漫长的河流上走过两个平凡的男女。
当他们远处回首，河流依旧漫长但不再湍急。
他们依旧平凡而黑夜已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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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的介入，当地报纸终于平息了一场由两首地震诗引发的一次与诗歌无关的全国性诗歌地震。报纸的郁闷是报纸领导的郁闷，摔门而去的巨响使编辑们再也不敢给诗歌留一条门缝。过了一年，这份报纸推出一首赞美体育的长诗《每一张脸上都有一条奔向大海的河流》，说来令人惊讶，这首诗居然发表在报纸的新闻版上而非副刊或者体育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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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沉默止于这个不谙世事的家伙：键盘上敲下的警告，书中划线折角的篇章，抑或朗诵会上另有喻指的激情？山区成长起来的少年在海滩和海水纠缠不止的争议地带画下一条长得令人窒息的无名界线阻止潮涨潮落——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终将一浪低于一浪，那长得令人窒息的无名界线终将在海滩上找到自己失踪的理由——人类从妇产科的分娩中永远理解不了大海对墓园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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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失明的舅舅决定修改一下性格缺憾以换来余生的方便。收音机成为他的朋友——当然，收音机首先成为他的耳朵的朋友——声音已是他仅有的财富用来安慰黑暗的岁月（在收音机的帮助下舅舅甚至和人谈到震惊一时的杜世成案并试图剖析东窗事发的真正原因，仿佛他没有失明，仿佛他掌握着崭新的证据等待中纪委前来调查）。舅舅把经过身边的脚步都当成亲人——据说这是大多数后天失明者的{dy}反应，舅舅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例外——而经过他身边的脚步总怀着和他不一样的心情。如此只能是一台收音机成为舅舅{zh0}的朋友，只能是收音机里的新闻、广告、评书和天气预报成为他可以调遣的各路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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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资逾亿而改建的剧院体积庞大，气派不已，但门上的锁似乎生出毫无生气的锈斑。有一次他以寻找厕所为由进入其中，发现这个一年休眠三百余日的舞台居然对游走乡村的草台班子充满艳羡：没有人的舞台犹似僵尸活在庙堂，一个亿的人民币也不能使之回到肉体的呼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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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怀疑新闻就是在别人提供的文字前边写上“本报讯”，所以从不拒绝领取邹韬奋新闻奖时大谈“功夫在新闻外”；他的同事则以为编稿子就是统计字数，而计算器和电脑的自动计数功能准确地使其和一张有高级职称的名片取得了联系。唉，不要说工作年限不是功劳，不要否然自以为是的合格不是合格，不要质疑新闻大楼和百货大楼在同一条街道上为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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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政局把超过领取日期的汇款单投递到邮箱里，不知道这样做出于什么目的（那张失效的汇款单应该在垃圾箱里找到{zh1}的归宿，因为上面的钱早已退回汇款单位）。汇款单位没有责任，邮政局属于免责单位，如此，板子只能打在收款人的屁股上。邮政局说，幸亏数额不大，权当丢了或者捐了吧。事到如此，收款人恨不得朝自己唾上一口——权当丢了或者捐了——和谐社会，这话由收款人说出来多好，公民捧着祖国的空气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或西西弗斯推动巨石是预料中的现实拒绝想像——而这已是收款人多次领教过的国民教育据说早已写入保护弱势群体的规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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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达上百个版面的晚报，纸做的舞台
只售快餐：比肯德基和麦当劳不足的是
居然长着一张蔑视快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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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万物有着殊途同归的命运：请避免在火车上和陌生人交谈，两条铁路只在需要时并行；也请避免在终点的站台上眺望起点，所有的终点都是起点的新老师，都是雪莱赞美过的春天在晚点以后不公平地牺牲掉了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