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莫斯科阿尔巴特街街头艺术家给游客画像的一张图片,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天在大连星海广场的一件事。
星海广场上也有一些给游客画像的“画家”,每个“画家”的摊位前都摆放着一些画好的“羊头”,多是一些“名羊”,有施瓦辛格、普京、成龙、章子怡、范冰冰什么的。这些“名羊”的画像,虽与科班出身的学院派素描是两个路子,却也有模有样,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还挺像。可能当时正在下着蒙蒙细雨,俺的神经就有些跑偏,在一个摊位前坐下了。
大约二十分钟,画好了。拿过来一看,那画像跟羊头似乎没啥关系,你说是狗肉吧,也基本上是不会叫,不会咬,没人吃的那种。这么一张狗肉多少钱?30大元。天下着雨,人家拿着笔忙活半天,不容易是吧。没得商量,也不容犹豫,掏钱。
在从座姿变为立姿的过程中,那张狗肉就已经撕成两半,之后又四半,八半,十六半,三十二半,总之,都是双数,估计在六十四半时,旁边出现一个垃圾桶,被撕碎的狗肉,喂进了垃圾桶大张的嘴巴。
羊头不是谁都能画好的,这一点,早在三十多年前俺就知道了。78年的初春,俺开始私下谋划参加高考,除了狗屁中文外,俺考不了别的,这点俺有自知之明。当时还有几个朋友,喜欢画画,史继鸿是上海知青,傅作英是北京知青,还有一个刘什么荣,时间久了,记不清了,是个当地青年。因为共同的爱好,他们几个常聚在一起画画。平时画得多的,是一些油画风景,有时也画水彩。恢复高考之后,大家开始功利起来,瞄着高考,有针对性地画起了素描、速写,色彩因为平时玩得比较多,这时反而倒少画了。
俺不会画画,也不懂画,人家专心画画时,俺只是怀着敬仰之心傻傻地看着。“真好!”“真像!”是俺当时乃至今日能对人物素描给出的{zg}评价。
这几个朋友中,史继鸿是话语最少的一个,也只有他,小时候受过一些专业训练——在上海市少年宫绘画班学习过。傅作英高考的愿望似乎不那么强烈,也许因为年龄的缘故,他是老高二的学生,当时已经30岁,到了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阶段了。况且30岁的人,多数学校是不大愿意录取的,除非你已经是毕加索或至少是徐悲鸿了。因此,老傅的态度,基本是有一搭没一搭,有点像陪太子读书。老刘却相对话语较多且信心十足,印象中,已经开始编织上了中央美院后的美好图景。
俺不懂画,但也许画画多少还是跟人类有关的一件事吧,俺凭着一个人类的基本直觉,暗暗地想,如果这几个人中能考上一个,那只能是史继鸿。
果不其然,史继鸿考上了中央美院版画系。俺也瞎猫碰死耗子考上了一个八流大学的狗屁中文系。
放假回北京时,俺去美院找史继鸿玩。那时人体模特素描虽然已经名正言顺且相对普遍了,对局外人而言,仍有点神秘色彩。记得老史当时想让俺开开眼,参观一下人体素描课。开了一间教室门,没人。出来,碰上了孙为民。孙后来作了美院的副院长,那时还是研究生,但他的写实能力非常强,油画人体作品已达到很高水准。似乎是,孙对史说,原定的人体素描改时间了。俺也因此没有开成眼。
史继鸿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俺毕业回北京后的一段时间,还去找过他。后来联系就少了,再后来,就失去了联系。因为俺在美院还认识其他人,知道老史后来去了美国,中间似乎回来过,然后又出去了。
画画的人,八十年代出国的不少。除了史继鸿,俺曾经认识的,还有曹立伟,他在油画系。八十年代中后期,曹立伟曾去陕北一代采风、写生,顺便在偏远的村子里淘回一些秦汉时期的陶器,俺在他美院留学生楼的小房间里看到这些宝贝。他告诉俺,这都是五毛钱一个买来的,村民们淘米的、淹咸菜的或撒尿的罐子,都可能是两千年的老古董。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曹立伟去了美国后,写过一封信给俺,之后,就再没了消息。
应该说,史和曹两位朋友,在画画的人中,是相对不出名的。有名的里面,像张红年,当时已经画得相当有成就了,因为他的画许多是知青题材的,所以俺更关注,画中的羊头,都十分生动形象。陈衍宁、高晓华和程丛林是不是也出国了?搞不清了。他们几位,由于时代和经历,作品中也有不少表现知青题材的。尤劲东好像是是画《人到中年》出名的,去了日本,也是俺曾经喜欢的青年画家。“星星画展”的许多参与者并不是专业人士,当时阿城的线描和王克平的雕塑给俺印象较深。阿城和王克平后来似乎在法国和意大利多些。阿城以《棋王》等小说名世,出国后,在创作和思想上,都更臻成熟。俺对曲磊磊有印象,是因为他的兄弟曲晶晶和俺同校,在学校时,就知道那是《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的儿子。
羊头画得更好更有名的,当然是丁绍光、陈逸飞、陈丹青几位。逸飞先生曾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俺去捧不知啥味的脚——因为俺不懂,所以不知味道。逸飞先生也看出俺不懂了,当俺不知自爱地拿着两块钱一个八块钱四个的首日封而不是二百块一本八百块四本的画册请先生签字时,先生的神情是很不屑也很不耐烦的。
也有羊头画得好而没出国的。那年夏天的“女神之夜”,俺碰巧遇到了杨飞云,看来杨老师除了画得好,还很有爱国热情和正义感。在此之前的大游行中,中央美院教授队伍中,詹健俊是最惹眼的一个,他个子高,又一头白发,相当艺术家。
丹青老师回国后,除了画羊头的主业外,吆喝这一副业也搞得风生水起,轰轰烈烈。这已是尽人皆知了。
前年春天吧,俺犯颈椎病住院,荣幸地与中国美协党组书记吴老师同屋,他读书时,跟史继鸿是同班同学。俺问起老史的情况,他说,还在美国,并说,史再回来时,给俺打电话,一起吃个饭。至今没接到吴老师电话。也许老史没回来过,也许回来过但不记得头晕了,也许吴老师早忘了一个叫头晕的病友了。
不管怎样,俺对曾同为荒友的史继鸿兄的画画水平还是有些无知者的欣赏的。史兄,你在外面一切都好吧,曾在北大荒的宿舍里有过一点慧眼的头晕正在为被挂羊头卖狗肉者忽悠而痛心疾首呢。也许有一点补救的办法——去阿尔巴特街,让羊头画得好的人再给画一张——毕竟,出过列宾的俄罗斯是有深厚写实传统的,不至于把羊头弄得太走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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