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说,母亲怀我的时候,最喜欢吃荷包蛋,而{wy}能吃到的有营养的东西,也只是荷包蛋。 父亲在院子里棚个鸡窝,养上五只小鸡,这些鸡长大却都不能生蛋,只好留着我出生后母亲坐月子吃。星期天学生娃放了假,当老师的父亲,拎着篮子和母亲出了矿区,去附近的村子转悠,收些鸡蛋回来。 这些蛋,是矿区附近的鸡,吃些农田里的青稞,吃些路边石膏山下的石子,再喝些高原的雨水、雪水生出来的,那些酝酿了天祝这片土地自然精华的营养,通过母亲不停咀嚼的嘴,源源不断的输入我的身体。 父亲说,我出生的{dy}声啼哭很长,怎么哄都乖不起来,像天祝雪山下石膏的倔硬。长到18岁我离开了这片土地,这里高原阳光照耀下滋生出的养份,都被吸纳在身体里,而我的身体却瘦骨嶙峋,如那些草木并不繁茂的石膏山。 今天,在去天祝的路上,奔驰的车,没有我的思想跑的快,而我却不想说一句表达心情的话语。只看着天幕中翻滚的黑云,和远处天边从天空中泄下如薄沙一样的黑幕。我想,在到达那片分别16年的土地之前,酝酿了许多年的思念和渴望此刻正凝结成雨,为我的回归做一翻圣洁的洗礼。这雨水也为积攒在高原上许多年的期盼,浇注一些快意的潮湿,它盼望的孩子,一个远去16年的游子——她的身体和灵魂原本从这里孕育,最终也将回归这里。 离天祝越来越近,刚刚的倾盆大雨,似乎是梦幻中打盹醒来不曾发生的事情。惟有高原的阳光,照在车窗上的一滴雨水中,从那里映射出五彩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这片不再熟悉土地上的城市。 二 华藏寺是天祝县城的名字。天祝藏族自治县,是建国以来全国成立的{dy}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华藏寺因牧场主华家的一座私人寺院而得名。到天祝的{dy}个晚上,我约了华家的一位诗人——我16年前的同学一起聊诗歌、说往事。回到宾馆,一夜未眠,我想起宾馆对面政府大院里工作过的三姑爷,他是政协的秘书长,是这个县城里的笔杆子。在他家里上学的那一年,他书架上的书为我打开外面世界的窗户。《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是冬夜里我围着暖烘烘的火炉子读下来的。而如今当我再回来,姑爷却与世长辞。那一夜我留了很多泪,想起母亲教学的阿沿沟牧场,想起天祝一中铁衾一样的寒床。因为冰冷,我总也睡不着。因为不睡,我的读书是那个时候的烛光里开始的一夜又一夜。 或许是因那一夜的泪水流得太多,当黎明的太阳照在我身上,我畏寒似得,不能向我向往的地方迈开脚步,去寻访过去的回忆。我想,这个崭新的城市,这个陌生的城市,新的高速路从城市的腹地穿过,却仿佛在我从前记忆的近旁绕道过去。过去的回忆已经寻不回来,只有在黄昏,耳听马路上广播里依旧如梵音的藏语节目,向城北华藏寺里走去。 华家的诗人同学曾劝我,去寺院要赶早。我错过了清晨却不想再错过黄昏,而那扇佛门却因我的姗姗来迟不能开启,我心有遗憾的在那供奉佛龛的院子里徘徊许久。这里,这高原的城市一夜间的回忆,仿佛牵绊了我的灵魂,我骨子里石膏一样倔硬的东西,让我许下愿望,明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要回到华藏寺院,为我心中热爱的土地和土地上孕育的苍生点起五盏酥油灯。我的祈福从来都没有固定的目标和固定的人,大爱无边是高原赋予高原人骨子里最深刻的东西。 三 五盏酥油灯从我手里冉冉升起,我虔诚的朝拜路程从华藏寺院里开始延伸。向西去的路,从华藏寺到石膏矿,这每年翻修一新的路,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宽度、弯度和长度。而路途中的上坡下坡、丁子路口的转弯,路边田地里芳香的油菜籽,路旁坡下流水的大河,这些都是我用脚和心丈量过的地方。 再回天祝石膏矿,这里有我童年、少年、青春的梦想。河渠的水闸上有我来回无数的小脚印,但我却不敢去看看自家小楼上的阳台。在那个高度,每天清晨,我向大山和田野眺望,我的吉他声黄昏时也从小楼上飘向远方。 我也不敢去看楼下,台阶旁歪脖子老树下的操场。那里多少个夜晚,伴随了风、雨、雪,严寒和酷热,矿上的大人孩子披上大衣,在夜幕的月光和星光里,看上一场场露天电影。还有河渠边松软的泥土,猪哄过的地方,一定有高原的小人参——厥麻,那些婴儿胎胞一样的小疙瘩,包裹了天地的精华。 小学校,我的出生到16年前的离开,始于那里。父母在学校教书,这让学校成了我游荡山野、大河后最终要回去的地方。许多年前的无数夜晚,那座两层教学楼上总有一盏彻夜的明灯,伴随我和书夜夜不眠。 而这一切,我最终不敢再回头去望一眼,只怕时间和距离让梦中向往的土地淡然失色。惟有监墙外的杨树林,它们与我一起成长,它们欢快的在风中尽情摇摆枝叶,我愿记住这生命的绿色,即便这片土地多么贫瘠,而这绿色却是生命的延伸和希望。 四 路向前延伸。去石门沟的路上,一群自行车队的年轻人你追我赶,他们把青春的欢声笑语撒满路旁的山谷沟壑。那些年轻人里有我青春的脸庞,如今的回想依旧清晰如初。 山里的孩子爱热闹,石门沟藏家乐园的热闹却留不住我归属向大山的身体。我悄悄离开欢乐的人们,一个人翻越围墙的铁丝网,去与久别的大山亲密接触。 山谷里流水潺潺,远空中几只红嘴乌鸦,它们深沉高亢的叫声没有迎接的热情,却让我听到许多的哀怨,难道它们也埋怨我迟到的回归。山上的一座亭阁,耸立在山腰,红色琉璃的吊角,在阳光中反射醒目的光。爬山的路上,我碰到了童年的“鸭子嘴”,放一颗在嘴里尝。我失去味觉的味蕾似乎在那一刻恢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然香醇的味道。采一把马兰花,望着山谷里一人高的芨芨草,山风摇曳青纱般的绿帷帐,芨芨草的骨节需要费力气巧妙的抽取,才能得到一棵连着筋骨的柔软。绕着蜿蜒的山路,攀援上亭台的石级,躺在挂了大钟亭子旁的草地里,此刻,这里没有自我,我的肉体瞬间融化在山野的草丛中,我的灵魂去四处游荡。 我越过挂满金黄松塔的树梢,飞过一片墨绿印染的老林子,直奔碧天下云霄中大山的顶端,那里花团锦簇的鹅黄,把春天的脚步留驻,为茂密松林的大山,戴上了一顶各色花束编制的花环。海拔3000米的山,它们在不同的高度,变换着生命的季节,如这里一辈一辈辛勤的人们,在不同的年龄收获不一样的人生。 山下一位68岁的老人,拉着他4岁的马,轻轻问我:姑娘,骑马吗?我摇摇头却说:大爷,没带钱,可以骑吗?老人善意的说:上马! {dy}次骑上马背,身子随了马儿行走的起伏,那一刻人与马的自然协调,便是骑马最放松{zss}的感觉。老人拉着他的马小跑,我心疼他的疲惫;而我却又拉着马小跑,马上坐着大山的客人和我的主人,他的儒雅和高贵,让我愿意用灵魂为他牵了马往前跑。 我俯视山下的小溪。玛雅雪山常年的圣雪,在阳光照射下,融化为滋润山川万物的生命之源—水。这水清撤见底,大青石的颜色吸呐在水中,水变成了青绿;这水寒冷彻骨,石缝里却有几尾长胡须的小鱼,自由的嬉戏。我的魂灵纵身跳进小溪,逆流而上,去寻找生命的源头。 五 天祝的山似有脚,到处游走。山随了水忽高忽低,行走时高耸矗立,躺下便成为一片敞开胸怀拥抱蓝天的草原。太阳的余辉洒在玛雅雪山上,那天堂一样的地方便降临在人间,我寻到的一处圣地,是天祝人常来朝圣的地方——天堂寺。 天堂寺门前,自西向东的大通河水,自古至今xx停息潺潺流淌。相传天堂寺的前身是为xx鳄鱼之灾而建。清顺治年间,东科四世活佛途经此地,碰见一位背空桶的妇女,他有所悟,高兴地说:“此地建寺将来会有许多悟空高僧”。时间应验了活佛的预言,天堂寺历史上的确出现了许多大德高僧,如乾隆皇帝的国师章嘉若贝多吉和土官却吉尼玛活佛。 而我在天堂寺也奇遇到一位19岁叫嘎藏的喇嘛。他和伙伴刚从修建大经堂工地上抬木头回来,他们一边行走,一边握住对方的手,看被磨起的水疱和老茧。夕阳下,两个身穿深红色喇嘛服的孩子,他们携手互爱的情谊似一张油彩的图画。看着他们姗姗走来的身影,似乎佛的脚步向我靠近。我走近去答话,他们青春的脸庞在陌生人前羞涩而红润。而他们智慧的眼睛,却接纳了我这位虔诚的朝拜者。他们答应为我做导游去文殊殿和空行宫。我们沿着山弯抄小路行走,路上每经过一处写有碑文的嘛呢堆,他们都为我翻译经文的含义。 当我问起嘎藏喇嘛的家,他悄声却很信赖的告诉我,他和我一样是汉民,家就在附近的山里,从小很喜欢佛教,违背了父母的心愿,来寺院修行。嘎藏喇嘛说他崇拜多识活佛,活佛是西北民院的教授,传经讲法,教化愚钝。嘎藏喇嘛转身指着远处的千佛殿说:那里供奉着世界上{zd0}的木雕宗咯巴大佛像,高23米、宽9.52米,这佛像便是多识活佛发心主持下与弟子修建的。说到这些,嘎藏喇嘛的眼睛炯炯有神,那里有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而我的向往和期待,此刻却停留在这里。一个被天祝这片土地养育的生命,我最终灵魂的的归属就在这里,我点燃心中长明的酥油灯,为这片我热爱土地上的生灵,做{yj}的祈祷和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