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是北宋词人苏轼xx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在这首词中,作者把“寂寞”和“冷”两种不同的感觉成功地关联在一起,取得了不凡的艺术效果。对于作者写作此词的原因,比较可靠的说法是,此时苏轼刚因“乌台诗案”被贬至黄州(今湖北黄冈),政治上的失意时时萦绕在词人心头,{yt}深夜,当他看到一只孤单飞过的大雁,便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名作。
的确,在世界很多文化中,寒冷的感觉都紧紧地和社会排斥(social exclusion)联系地一起,与此同时,温暖的感觉则紧紧地和社会包容(social inclusion)联系地一起。比如我们会受人“冷落”;一家店如果经常没有人拜访,会让人觉得“冷清”;我们还常常说,“从××那里根本得不到温暖”(××可以是父母、兄弟、爱人等等)。英语也是这样,一个不愿意表露友好之情的人会被形容为“冷人”(cold person),而一个慷慨友善的人则会被称为“暖人”(warm person)。为什么人们会用生理上的温度感觉形容心理上被社会排斥或包容的抽象感觉,而不是用别的一些具体感觉(如肮脏和干净之类)来形容呢?
毕业于人民大学、现在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任教的钟晨波和他的同事杰弗里·莱昂纳尔德利(Jeoffrey Leonardelli)在2009年用实验证明,受到社会排斥的人,真的会感到寒冷。
在{dy}个实验中,受试者被要求回忆一件让他们感到受到了他人排斥或包容的事情,之后,实验者让他估计一下当前的室温。结果表明,刚刚想过被人冷落的不快事件的人,对室温的平均估计要比刚刚想过受人热遇的愉快事件的人低大约2.5摄氏度。
在第二个实验中,受试者被要求在电脑上参与一个虚拟的扔球游戏。在游戏中,由电脑程序生成的3个虚拟人(但是受试者被告知这3个人的行动受其他受试者的控制)会和受试者一起相互扔球、接球。之后,实验者让受试者对5种饮食进行打分,1分为“非常需要”,7分“为非常不需要”。这5种饮食包括热咖啡、热汤、苹果、脆饼干和可乐。结果表明,在扔球游戏中受到冷落的人(仅在最开始接到过两次球,后来虚拟人再没有扔球给他)比那些没有受到冷落的人(整个游戏过程中一直不断地接到球)更喜欢两种热饮,前者给两种热饮的平均打分超过了5,后者则为4左右;二者对不涉及温度的另外三种饮食的平均打分则都在4左右,说明实际受到冷落的人,和那些刚刚回忆过受到冷落的场景的人一样,都觉得寒冷,而需要温暖。
早在1980年,美国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在他们的名著《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就认为很多隐喻绝不只是一种修辞,实际反映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也即反映了我们的认知心理状况。他们把这种用具体感觉的隐喻帮助抽象心理思考的现象叫做“具身化”(embodiment)。后来的确有心理学家通过实验证明,事先加给实验者的冷或热的感觉,可以影响他们对一个人友善度的评价。
但是,莱考夫和约翰逊认为这种隐喻是“单向”(unidirectional)的,也即对周围的温度感觉固然可以影响人们对人际接触的认知,但反过来,人们对人际接触的认知并不能影响对周围的温度感觉。现在,钟晨波和莱昂纳尔德利的这个实验却表明,生理感觉和抽象心理活动是“双向”的互动关系,这样就回答了前面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愿意用“冷”而不是“脏”来形容受人排斥的感觉呢?——因为我们的确感到冷!
不过,我们虽然不用“脏”来比喻受人排斥的感觉,却用这个具体的感觉来比喻恶劣的道德。比如在汉语里,我们会把在道义上应受指责的交易叫做“肮脏的交易”,把不义之财叫做“脏钱”,英语里同样把恶意的谎言叫做“脏谎”(dirty lie),把不讲体育精神的运动员叫做“肮脏的运动员”(dirty player)。与此相应,“清洁”则总是和良好的道德联系在一起。那么道德上的厌恶感是不是也和肮脏感有双向互动关系呢?钟晨波和美国杨百翰大学的凯蒂·利连奎斯特(Katie Liljenquist)早在2006年就通过实验表明:这个答案是“是”。
在{dy}个实验中,受试者被要求回忆他们过去做过的一件好事或坏事,然后让他们做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填字游戏。在这个游戏中一共给出了六个残缺的单词,其中有3个(W_ _H, SH_ _ER, S_ _P)既可以组成和清洁有关的单词(WASH“洗”,SHOWER“淋浴”,SOAP“肥皂”),又可以组成和清洁无关的单词(如WISH“希望”,SHAKER“摇杯”,SOUP“汤”)。结果表明那些回忆了做过的坏事的人平均填出了1.43个和清洁有关的单词,明显高于回忆了做过好事的人(平均填出0.90个)。这就表明道德罪恶感可以激发和肮脏有关的概念。
在第二个实验中,受试者被要求手抄一篇短文,这篇短文的内容或者是在描述一件好事,或者是在描述一件坏事(如陷害同事)。之后,实验者让受试者对10种物品进行打分,1分为“非常需要”,7分“为非常不需要”。这10种物品中有5种和清洁有关,即肥皂、牙膏、窗户清洁剂、消毒剂和洗衣粉,另5种和清洁无关(记事本、橙汁、电池、CD盒和巧克力棒)。结果表晚,抄写了描述坏事的短文的人比那些抄写了描述好事的短文的人更喜欢清洁用品,前者的平均分约为5,后者则约为3.5. 这就表明,不光是自己有意做的恶事会激发和肮脏有关的概念,哪怕是别人做的恶事,被自己无意中知道了,也会激发起和肮脏有关的概念。
第三个实验和{dy}个实验类似,受试者先被要求回忆他们过去做过的一件好事或坏事,但是接下来,实验者告诉受试者他们将得到一件礼物,这件礼物要么是清洁剂,要么是铅笔。结果表明,回忆了做过坏事的人有四分之三选择了清洁剂,回忆了做过好事的人则只有八分之三选择清洁剂。这就表明道德罪恶感不光可以激发和肮脏有关的概念,还可以进一步让人产生清洁自身的欲望。
在{zh1}一个实验中,所有受试者都先被要求回忆过去所做的一件坏事。之后,实验者让其中一部分人用xx剂洗手,另一部分则不洗手。接下来,实验者问受试者是否愿意义务参加一名心理学研究生的实验而不拿任何报酬(显然这在我们看来是一件“好事”)。结果表明,没洗过手的人有74%愿意充当志愿者,而洗过手的人只有41%愿意充当志愿者。这就表明清洗自身的行为的确可以减少人们在道德上的罪恶感——也就是说,基督宗教的洗礼,伊斯兰教的“大净”“小净”,并非纯粹是一种宗教的隐喻,而的的确确有内在的心理因素在起作用!
心理学家用实验确证了具体感觉和抽象感觉具有紧密的相关性,接下来就要解释这种相关性的由来了。对于社会包容和温暖感觉的关系,有一种解释很有趣:因为婴儿在生下来常常被母亲拥抱而感到温暖,所以会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温暖和受到他人关注的联想。显然,这种解释是把温暖的“具身化”看成了后天影响的结果。也许我们可以做个实验,看看从一生下来就始终没有被人抱过的婴儿是不是缺乏这种联想——当然,这种不人道的实验实际上是不可能实行的。
至于对具体事物的厌恶感和道德上抽象的厌恶感的关系,则已有心理学家指出,很可能是大脑进化的产物,因为大脑中能产生这两种厌恶感的部位是相同的。所以,道德上抽象的厌恶感很可能是在对具体事物的厌恶感的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所以不同文化的人才能都在肮脏和不义之间建立关系——这实在是我们先天的心理。也许,通过对和寂寞、寒冷有关的大脑部位的进一步研究,也可以让我们发现,原来“寂寞“和“冷”这两种感觉的关系也是先天具备的。
201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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