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30 21:37:21 阅读103 评论16 字号:大中小
傻姜
刘莉
傻姜就这样让人从他那象猪窝一样的家里抬了出来,一点都不顺溜地躺在担架上,身体还保持着死前的形态,一条腿弯着,一条腿平伸着,一只胳膊成一字形伸出去,一只胳膊弯着放在头顶,胳膊肘儿支出了担架外,这个姿势很像傻姜正在这张担架上姿意放任地做梦,只是在这样的温度下躺着,这个姿势就多少有了一点做作。寒冬腊月的,傻姜躺在他家门洞里,经过一夜“风流”,好人也冻成冰棍了,何况是一个死人呢,他的身体因为硬硬的,衣服脱不下来,妨碍xx“体检”,便被xx剪开了,扯下来,扔在地上,其实那也不是衣服,只是一条破裤衩,屁股上贴了好几块补丁,那个针角一看就是出自傻姜自己的杰作,前面用一块破布缝了一个兜,里面装着两张皱皱巴巴的一毛钱票子。一条黑得认不出本色的被单子盖在他的身上,被单子太薄了,只帮着傻姜掩去他那身从来没见过阳光的皮肉,除此之外就只起到遮掩羞处的作用了,他的脸部轮廓很象一只猴子,又瘦又小,锁骨尖锐地支着,肋条骨根根呈现。身材曲线毕露,中间那个部位滑稽地鼓起来,让人一眼就可看出死者为男性,腹部那块的线条倒是极好,是现今女人追求的那种标准,这大冷的天儿,傻姜就这样伸胳膊支腿地躺在地上,冰冷和温暖于他都没有了意义,倒是没了生前猥琐的样子。
xx在现场——也就是傻姜家的门口找到了傻姜的两个侄子,这俩跟了傻姜二十多年的亲侄子站在人堆里和别人一起看着热闹,脸上一点悲伤也没有,他们对xx说昨天晚上他们跟他叔要了点钱就去打xx了,一直到今天早上,回来时就看到门前一堆人,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叔叔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他们的话有麻友做证。况且如果是他们有关的话,他们也不会还如此稳当地玩上一夜,xx问是谁报的案,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剑的男人站出来,是傻姜邻居,那个人习惯晨练,每天一定要六点起床到广场“耍贱(剑)”,风雨不误,今天早上一出门就看到傻姜家的比狗窝门高不了多少的门大敝四开的,傻姜躺在门里。
早上是寒气最重的时候,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比傻姜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堆惨淡的光影,寒风变成了一支支钢针,扎着人们所有裸露的地方。xx把周围邻居一个一个的提溜到房山头去巡问,宁可冻得嘴皮子发紫哆嗦,脸上发青,记录的手指硬的拿不住笔也不肯进到傻姜的屋里避避寒风,不是因为刚死过人,当xx的,对死尸没有什么恐惧,只是那个地方实在是进不去人。
法医初步鉴定:傻姜死于脑出血,身上无伤,屋里不乱,系自然死亡,也就是说他的身上不存在搏斗的迹象,屋里不乱也是相对来说,傻姜家是一个老房子,房龄怕是跟傻姜他已经做古的爸爸的年纪差不多,这个半坯半砖的老房子也象一个老人一样日益萎缩,尤其是最近几年,周围所有的房子都推倒重建了,门前的马路加高了好几尺,更显得傻姜的房子即将要陷到地下一样,一进门槛儿便如同掉进了菜窖里,他的家乱的可以,摸哪哪有灰,被子从来不叠,衣服从来不挂,地上洗脸盆纸壳箱子和鞋、袜子、烧火的柴禾搅在一起,外人进屋不知打哪下脚,屋子里还总荡漾着一股猪圈里的气息,窗子一百年没擦过,也没开过,窗台挨着地,钉着铁栏,不知道主人还有什么怕人偷的,铁栏上的灰迹和蜘蛛网结合,纵横相连,滴里嘟嚕的,可以当窗帘用。屋子里黑乎乎的,大白天得xx电筒,因为傻姜好几年不交电费了,天棚上的电灯座上也没灯泡,这是主人从来不收拾的原因,而不是有人进来翻的那种乱,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外人进来的痕迹,以此迹象表明傻姜系自然死亡。{wy}不能解释的是傻姜为什么是躺在门口死的,或许是觉得不舒服想起来开门喊人,或许是要上厕所,反正他是死在了门口。
傻姜就这么死了,死得既莫名其妙又一目了然。
有人说傻姜真可怜,一辈子没享过福,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这话说得不假,在认识傻姜的人看来,傻姜一辈子可能都不知道幸福是何物。也有人说傻人有傻福,傻姜也算没受罪,这话说得也对,他若是活过花甲之年,或是得个肝病、半身不遂、就算是得个重感冒,那么他的下场也得是饥饿而死,他会满身褥疮,辗转于病塌之上,在呜呼哀号之中慢慢爬进死亡之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一句话:他的两个侄子根本就不会侍候他,所有了解傻姜的人都说,他的两个侄子是来xx的,来讨傻姜欠他两个哥哥的人情债。
傻姜是二十七年前的产物,不,确切地说,我是二十七年前有幸认识这个活宝,之所以说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那就是说现在的人很难想像象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一名国家企业的职工,在现今经济体制下,只怕人们只能在大街上才会看到这样的人:破衣烂衫,挂着一脸憨憨的傻笑,总在饭店或是垃圾箱周围打转,也或是在哪个福利工厂里才能看到他这种人的身影。可是,不错,二十七年前,他就是我的同事。
其实傻姜也不是那种傻得透气的人,不是那种哈喇子淌出来都不知道擦的人,他可以和人有正常的对话,但xx于日常用语,如果有高深一些的话题,他的脸上就是纯粹的傻相,他也有正常的行为能力,知道看钟点,知道干活,还知道做饭洗衣服,甭管做得好不好吃,洗得干不干净,反正正常人的行为他差不多都俱备,这也是他能在一个国营工厂当上一名工人的原因,可他也绝不是一个正常人,他长的就是一副傻样,瘦小枯干,呆头呆脑,头发永远乱蓬蓬的,塌鼻梁,一双小眼睛里透不出一点灵气,眼角上总挂着让人恶心的眼屎,就算有人把唾沫吐到他的脸上,他那扁平木讷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的愤怒或是伤心更谈不上忍辱负重或是狡黠或是其它什么表情,他的脸上只有笑,傻笑。他上过学,五年,列位,看清了,五年学,而不是五年级,他十岁上学,一年级上了二年,二年级上了二年,三年级上了一年,上到一个儿童变成了少年,他的三年级也没毕业,这五年,他数数不超过20,加减法只会数自己的手指得出结果,比自己的手指多出一个数来他也不会算,写字会写自己的名子,还有人口手、上中下。上到他爸对他也忍无可忍了,他就回了家,在家里呆了两年,度过了可以不算做童工的时期,他父亲就让他接了班,来到我们厂里。顺便介绍一下,傻姜有两个哥哥,这俩个哥哥虽然智商都不高,却是{jd1}正常的人,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家里会诞生出傻姜这样的孩子,这就不是我要研究的范围了,反正他妈和他爸也是正常人,也不是近亲结婚。这个正常还体现在他们有正常父母的心态,他们知道傻姜此一生怕是要受苦了,所以想给傻姜铺上一条他们认为是正常的人生之路,这当然是尽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为了让傻姜后半生可以自给自足,爸爸没到年龄就退休了,虽然那俩个儿子为此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但是当爹的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工作让给了这个傻儿子,他的理由相当充足:你们是正常人,就算没有工作也能养活自己,而傻姜不会,因为他半傻不傻的,如果没有工作,他以后一定会流落街头,然后饿死或是冻死。
傻姜就是这样当上了一名国企工人,而且是做了一名人人眼红的锯修工,那时有一个说法,叫车钳铣没有比,铆电焊将就干,这个工作和车工有得一比,是非常好的一个工作,因为我们是林业局,林业不趁别的,有太多的火锯,也就要用上太多的锯修工,他能当上锯修工也xx是他爸的功劳,因为他爸就是一名锯修工,在退学回家的日子里,他爸用滕条棍子笤埽疙瘩做教鞭,外加降龙十巴掌佛山无影脚辅助,硬是让傻姜学会了修理火锯。本来厂领导对傻姜挺xx的,不知道把这个半彪不傻的人该怎么安排,一看他修火锯还真是个半拉架,再加上老姜从这个厂子一建成就是这个厂子的工人,算得是元老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反正傻姜的工资也是国家拿,厂长不会掏一分钱,再加上傻姜父亲的苦苦哀求,他也乐得一个人情,傻姜就进了锯修工这个行列。
傻姜来到这个厂子,就分到了我们火锯上,他的师傅是他爸的师弟,一手修锯的活是他爸带出来的,傻姜他爸将傻姜交给自己的师弟,也就算完了一个心事。傻姜从此就成了一名国家正式工人。这实际是很让人郁闷的一件事,在这个厂子里,有很多临时工,象火锯上的这些个女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厂子干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却怎么干也是临时工,更不要说我们这些高中生了,没有考上大学, 也没有就业的渠道,只能是当一个临时工,如果没有一个什么重要的契机,只怕还要当一辈子的临时工,那时候没有考上大学的人,能够就业,有一个工作,哪怕是出大力,但只要是有一个稳定的工资,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多少聪明人为了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在发疯,却终不能得,而象傻姜这样半傻不乜的人却就了业,过上了有工资有津贴有补助有奖金老了还有劳保的日子,你说让人郁闷不郁闷?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傻姜工作以后,智力突然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发展,犹如神助,这表现在他头一个月能把数数到58、52,第二个月数到63、19,您要问这怎么小数点都数出来了?那我告诉你,他{dy}个月的工资是58块5毛2,第二个月的工资是63块1毛9。
傻姜的智力开发其实是得益于我们锯上的那些个娘们,我们这个火锯其实是我们厂子的副产品,我们主要生产是纤维板,木材加工是我们副业,这在很多林业生产部门是正常的现象,既是副业,那所使用的劳力多数就不是工人,我们这些火锯手多是厂里那些工人的家属,所以也称家属工,这些娘们文化程度都不高,有的甚至没上过学,但要说xx个人那是个顶个的高手,傻姜这时还不知道,他挣下的钱里有一半是这些老娘们的汗水。他们锯修工是跟班走的,也就是说每个班上都配有两个锯修工,这些人都是工人,他们挣的都是工资,象傻姜,他的工资是32块七,而这些女人则是家属工,没有什么基本工资,她们挣的是计件工资,就是按每天的生产量来计算,如抽红一样,每加工一立方米的木头,他(她)们挣3块钱,如果{yt}加工了十立米,那他们就挣了30块,而他们的生产量是xx取决于锯修工的手艺,锯修工把锯锉得不好,火锯保养不善,锯使起来赖赖叽叽的,{yt}加工不了几立米木材,他们就挣不来钱,所以他们得把锯修工当祖宗供着,每加工一米木头就自愿抽出三毛钱给锯修工师傅,1毛5分钱给徒弟,一个班组是七八个人,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人歇锯不歇,锯修工多是趁着工人们休息下来的时候给锯保养维修,平时将备用的锯和零件弄得板板正正的,一旦火锯耍了脾气,出了什么事故能立马换上,这一切都得看锯修工的把儿是不是过硬,他们的活好,他们的工资就高,而锯修工的工资也是跟着这些娘们走,这样一来,会促使锯修工们加强自己的手艺,这俩个月,傻姜都是跟着师傅做事,但娘们们也照样给了他一份,抽自己的血汗钱养傻子,娘们们给得很不开心,很不情愿,但她们知道傻姜是要跟着她们了,而傻姜也不是全傻,他早晚会知道这些,也早晚会成为师傅,再说,财务那里就这样做了工资,她们不好说什么,娘们家纵是小心眼,也顶多是背后发几句牢骚完事,反正这个钱是大家出,不是哪一个人出,大家都不出声,一个人也就不会吱声,所以,傻姜的工资和那些女人比起来虽然少点,但比起只死挣学徒工资的要好了不知多少倍,甚至比一般科室人员的工资还高。傻姜从来没见过这么些钱,也很少花钱,平时顶多是他妈让他去商店里买个酱油打个醋,或是他爸让他买斤酒之类的,还不能让他多买几样,让他多买他的脑子就乱了,可能买回来的是他妈没让他买的,要不只买回来一样。但他知道钱是好东西,从打工资员手里接过他的工资那时起,他就把钱放兜里,出来进去用手攥着,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一张一张的看,女人们问他,这是多少钱,傻姜就傻笑着说58块5毛2,这是他从工资员那里知道的,他把这个数牢牢地记住了,一个叫大张的女人伸手从他手里把一张十块的抽出来问他这是多少,傻姜急得顾不上回答,忙着用手去抓那张钱,女人们哈哈大笑,拦着他,说傻姜你要是说不出来这是多少,我们就拿它买糖吃,傻姜说是十块钱,大张又问我拿了这十块钱,你还剩多少?傻姜就张着嘴答不出来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张钱象张小旗一样让人举在半空中,却不敢上去硬抢,他知道这些娘们的厉害,她们跟那些做力工的男人一样有力,一根四米长,五十多个径的圆木四个人不用叫号就能抬起来,她们还能耍泼,还抱团,最要命的是没羞没臊,哪个男人惹了她们,她们立马合伙上去就将男人按倒,最轻的是掏兜,掏出钱来就弄一个腿快的出去买糖和瓜子吃,最损的是扒裤子,逮着什么往裤裆里抹什么,这招连段长都怕,段长对她们说话向来是正言令色,一句玩笑不开,唯恐一句话没说对招来群愤。他师傅有一回和大张耍贱,大张一声令下,几个女人上去就将他师傅按在地上,裤子扒下,把我们检尺标号用的墨罐子顺手操来,倒了他一裤裆,几个女人倒完了,还跑到一边哈哈笑着说他的家伙象萝卜根一样,真难看。弄得他师傅提着裤子跑进厕所,呆了有两个钟头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明显是红的,下面的裤裆有一大片的黑迹。傻姜师傅回家不敢说实话,只说不小心把墨汁打翻了弄的,那条裤子被傻姜的师娘洗了又洗搓了又搓,把一条蓝色的劳动布裤子洗成了白色,但那一片黑色只淡去了一点,师娘不知这故事,还让师傅穿它,师傅没办法,只能是真把它当成了工作服,只在干活的时候穿,下班再换上别的,这样一来,师傅倒是把别的衣服省下不少,只是那片墨迹如同一个耻辱的招牌,每个人看见都会偷笑,不过,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不再笑了。傻姜从打看见他师傅那个惨象以后,一看到这帮女人就紧张,害怕,以至于不管多热的天也穿一身工作服,并把每个衣扣都扣上,连袖扣都扣得紧紧的。现在看到一张十元大钞让大张给拿走了,直害怕大张真的拿了钱去买糖吃,可又答不出大张的问题,就站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那张钱,还是师傅看他可怜,在一旁喊了一声:48块5毛2!女人们不乐意了,说王师傅你再出贱还给你抹蜜。师傅虽然立马把脖子缩了回去,但还是嘟嚷了一句:别欺负傻子嘛。
这句话让女人们羞愧了,大张笑着把钱还给了傻姜,并用钱做教具,一张一张地数给他看,又一张一张地加减给他看,从一张十块里面加减,再从二张十块里面加减,以此类推,当然这得在休息中进行教学,也为了让自己的傻徒弟有一个学习空间,师傅去换锯都不用傻姜帮忙了,自己呲牙咧嘴地用老虎搬子将锯片卸下,将新锯片再呲牙咧嘴地按上去,只有在发生了事故、要把火锯锯台卸开的时候才叫傻姜。傻姜也突然开窍了般,把钱翻来覆去地抽出来,然后数剩下的,傻姜居然将58块6毛2给摆弄明白了。虽然慢点,但这在他不亚于是xxxx一般,只可惜,傻姜的智力止于58块5毛2,再无进展,因为此后,大张说什么也不教了,一个游戏变成了干枯的教学,而且是免费教一个傻子,啥人能坚持?这场实物教学也将大张教得七晕八素,见到傻姜就想发火,也就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不过,傻姜倒是把数查到60了,还明白了70、80、90、100,往下就再不能进行,我想这全因为那时候的工资没有超过100块钱。所以才导致他再也没有进步,看来人的智力和经济利益是挂钩的,如果那时候的工资按现在的标准来数的话,傻姜的智力肯定还有突破。
傻姜的钱在他的兜里其实也没热乎多长时间,在一个星期后,他妈知道他开了工资,就将他工资里的四十块钱拿走了,说要给他攒钱娶媳妇,余下的在几天时间里被他俩哥分批抢走或要走,从此他再开资,除将四十块钱如数交给他妈外,其余的就分批藏起来,俩哥翻他身上,只能找出一块钱,其余的打死不说,这也是听了他爸的忠告,那俩哥为此暴揍了他好几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