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幌子

    1、我们是沿着峡谷走进大山的。

    站在谷底仰望，细雨飘过后的群山，草木被洗浴的鲜亮滴翠，鸟儿的声声哨音不时划过雾霭弥漫的幽谷，一泓山泉从脚下欢腾跳越，恍然走进了神秘奇妙的童话王国……

    邀朋友采山野菜的主意酝酿已久，昨天下午老禹就驾车载着我们两家人，一口气跑出四五百里路到清源山区，当晚投宿山坳“夏湖山庄”，天未亮每个人的梦里就已储满了上山野采的欢愉。

    蓊郁的丛林经夜雨滋润，各种植物更加繁茂葱茏，高秧、矮丛、大叶、小茎、粗梗、细蔓……齐腰撒欢儿疯长，想那山野菜也会漫山遍野，在那儿伸胳膊撩腿儿，水灵灵欣欣然探头嬉笑招手，想到终于可以尽兴采摘，无限的满足贪欲，想着鲜绿娇嫩山野菜端上餐桌的扑鼻清香，心中不由涌出“此山为我开，山菜任我采”的豪迈。

    2、大自然是开启天性的金钥匙。仿佛又回到了青少年时代，野草缠足枝蔓牵扯阻隔，林间是否有毒蛇野兽出没全然不顾，更不理会茂密丛林雨后的湿热憋闷，个个欢呼雀跃着，竞相顽童似的向山坡爬去。

    老禹出生山区算是半个采菜行家，我们只在餐桌上品尝过“野味儿”，野山菜生长状态到底啥爷爷奶奶样概不清楚。于是他带“林妹妹”开路，我和妻子“秀秀”随后，瞄着他俩揪什么，就跟着薅什么。

想象总是带着虚幻的浪漫，四人跌跌撞撞跟头把式手脚并用攀爬不知多远，瞠大灯眼四下里扫射逡巡，累得头昏眼花，脚痛腰酸腿麻，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了，那野菜仍象跟我们玩什么游戏，不知道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千呼万唤不出来，等你实在没信心的时候，却又冒出那么一根儿两根儿来，象迷惑似引诱？感觉我们不是来采摘山野菜，倒像是深山老林探秘寻宝了！

    3、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丛“猴腿儿”（蕨菜同类）立在崖上，心下暗喜，便拨开枝蔓低头探足缩颈快速向上攀去，脸颊忽被湿凉吻了一下，猛抬头茎叶已触到了鼻尖上，摩挲好一会才伸手采摘，却忽然发觉自己已象一只壁虎，紧贴在峭立的凸崖上，——欲上够不着树枝，抓草皮只抠到一把泥土；想下去双脚蹬空没有退路，淋雨后的山地萱软湿滑，要稳住不动也做不到，身体空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倘坚持不住则立刻会坠为峡谷的自由落体，这时才猛醒自己处在命悬一线的境地了！不禁神经颤麻发梢针立，额头发紧后背冰凉，遂大声惊呼，先头人马闻声返回大家一阵忙乱营救，还是老禹找来一根长木棍捅给我，大家七手八脚相助，这才好歹拽爬上去脱险……

    惊悸过后大家梯次坐在石阶上放松纳凉，林妹妹和秀秀大嚼家里带来的黄瓜，嘻笑戏谑我刚才的滑稽窘态，老禹精气神儿足别处探察去了，……

   “庞大哥，给你来根黄瓜！”，林妹妹抬手就要下抛，秀秀忙接过传递，不知累的腿软还是绊到了什么，突然惊叫着一个跟头栽下来，就在她车轱辘似地滚下悬崖的一瞬间，我伸手下意识一把牢牢将她抓按在刀削斧劈般峭壁上，再一叫劲愣拽口袋似的生生把人拎上来，回望下面竟是万丈深渊，不禁又是一身冷汗。倏然间两次历险，感觉如久远的故事，又像噩梦乍醒，那么，宝贵生命于瞬间化险为夷，转机个中密码究竟是什么？！连环险象难道也是一对孪生的姊妹吗？！

    4、老禹把我们领到一个山泉流过的小径，循着湿润沟沿攀爬，植物骤然滋润茂密，不久发现许多蕨菜被采过的根茎，“猫爪子”、“大叶毛”、“刺五加”、“野芹菜”等山菜成员不时露脸儿，伴随欣喜又有新的质疑，大家发现似乎每种野菜都有”替身“赝品”，且真品赝品形神兼具，虚实难辨，林妹妹和秀秀干脆手口并用，不管是否有毒揪来牙咬嘴尝，自我感觉“对味”便收进囊中，大有李时珍遍尝百草的精神。

   “咳---山菜！”，老禹忽然挺身大叫，寻声望去，只见一溜十几丛肥头大耳的“猴腿儿”，依次错落亭亭玉立崖石之上。这一惊喜发现令老禹心花怒放，但他只是笑看并不伸手，“快来！快来！”而是一连声地呼唤林妹妹过去。“别动！别采，等我！”秀秀边大叫阻止边急三火四草丛树枝中钻过来。老禹这无私怜爱举动让我想起农家“雄鸡”的殷勤，当它觅到食物时并不独吞，而是不断啄起放下咯咯呼唤，待老母鸡前来欣然叼走才昂首挺胸将军凯旋般的离开……

   “快！给俺姐俩合个影！”，俩女人嘻嘻哈哈竟于野菜背景前摆出各式姿态拍照起来，仿佛深山幸遇灵芝仙草，又象追星族遭逢了某位xx明星，我想野菜这时候在女人眼里是瑰丽的姣妍，是大自然赐予的一道维美风景……

    5、憋闷丛林钻了大半天，个个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两袋子“山珍”倒也塞得鼓鼓囊囊，下山先在泉边咕嘟咕嘟狂喝了一气儿水，然后象模象样围坐摊开庄主给带的野餐。头顶太阳暖暖照着，蚂蚁三五成群在食物上腿缝间钻来爬去，可就着咸菜咬煎饼、啃馒头，大家仍嚼得那么津津有味，嘻嘻哈哈，格外开心，大自然真是绝妙的减压器和忘忧所，现代钢筋混凝土空间的挤压，繁复快节奏的负累，与勾心斗角的烦忧此时尽随山水淡去，每个人都还原成童心未泯的孩子……餐后大家庸懒歇息待命，老禹仍去前面探寻。

   不知过了多久总不见老禹回来，一遍遍拨打手机始终“无法接通”！大家开始不安，林妹妹更是焦虑，当我决定挺身而出前去寻人时，老禹才突然从前面丛林里钻出来，他神情庄重而诡秘，让大家立刻把口袋倒空，野菜埋藏草丛僻处，带上所有能盛装的袋子跟他走。象一次神秘的急行军，转弯没角，跨沟过坎，穿越丛林，磕磕绊绊不知走了多远，似乎要把我们领出国境去？！

    6 、哇！眼前别开洞天，豁然开朗，犹入古人描述的桃花源：清凛泉河于山脚淙淙流淌，畔边艳花碧草盈盈。放眼山坡之上，野菜簇簇片片、高高矮矮、大丛小丛、胖胖瘦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粗粗细细、鲜嫩翠绿布满山岗，让人确信山野菜有亲族与有组织，有感应和有情愫，有思维也懂幽默，它们象天女散花，象春姑娘聚会，象走进蕨菜家园，象抵达山野菜王国，每一棵每一丛都欣然俏立，都那么婀娜多姿，都随风摇曳舞蹈，都在娇羞含笑，引颈欢歌，汇成一曲奇妙的自然律动和交响……

   大家欣喜若狂，后悔发现野菜王国太迟，早来这里何必彻夜迷惑犹疑，何苦大半天翻山越岭冒险寻觅,明年再来采菜这就是我们的基地和乐园了！

   置身山腰环顾，山野菜四面包围着我们，簇拥着我们，百媚千娇召唤着我们，似引诱，似挑衅，似嘲笑？你们这帮傻蛋啊，怎么才来呀，你们来吧！来采呀，累断筋骨你们也采不完……情态各异的“猴腿儿”群，激发了我们采摘的贪欲和“野性”，人人都释放全部热情，使出全身解数，恨不得即刻把所有的山菜尽收囊中，只可惜没把西游记的“魔王袋”借来。秀秀虽身材娇小却满山飞，号称小山羊，多陡峭的山坡全然不顾，登得最快，攀的最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一改平日里的淑女矜持，俨然披挂上阵的穆桂英，纵横疆场，所向披靡，所到之处野菜精光；我的膝关节严重增生，酸楚疼痛全然不顾，横向扇面大扫荡，野菜太多，采不过来，就只揪脆嫩的尖部，略掉小的，专挑高大的，放弃老的，就采娇嫩的，不屑丑的，径拣模样俊的；老禹更是一马当先,始终前面开路前锋，登得{zg}，探得最远；林妹妹热情奇高而体力劲健xx，编织袋子{zx0}塞的满满登登……天色将晚时候，大半个山头已扫荡一遍，所有的丝袋子、塑料袋，包括女士挎包，衣兜能盛装的物件都派上了用场，每个人手中还攥满一把儿,可谓沟满壕平了……真是过足了野采瘾！填满了贪得欲，泄空了郁积，释放了豪勇，尽撒了野气,——贪婪、占有、抢掠、扫荡一类的词通通用这儿全不为过，大山成了我们贪欲的满足场，烦闷的发泄地……

   7、背着大包小包下山，像凯旋归来的英雄，如念咒语破译了密码，轰然洞开大山宝藏神秘之门，随心所欲带回了琳琅满目金银珠宝般的餍足。

扛着两个大袋子的老禹雄仍赳赳走在最前面，可待我们三人从采菜陶醉中醒过味来追赶上的时候，却见老禹象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呆立一对山野采菜夫妇面前，一脸的委屈和沮丧，野菜全部倒在地上，空袋子扔在一旁。

   “你们采的不是野菜，都是“幌子”（厥菜的赝品），如果带回去吃会中毒的！”，“不信，看看我们采的，这才是蕨菜和“猴腿儿”！”，山野夫妇满眼满脸的真诚和同情！

   天啊！如一个石块突兀飞来，象当头一棒砸下，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发胀轰轰山响！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一整天千辛万苦冒险采摘的野菜都是假的，我们的处心积虑、长途跋涉、狂热冒险、那么艰辛、那么惊喜、那么付出采来的野菜竟是蒿草？！大山啊，你跟我们开了个比山还大的玩笑！心，一下子空了！人，一瞬间傻了！收获的无限喜悦满足泡沫般灰飞烟灭！满载而归的宝物瞬息变成一堆砖头瓦砾！失望、无助、泄气、沮丧！……已经说不清啥感觉啥滋味儿!

   我们用100块钱买下山野夫妇的野菜,然后拎回这袋儿兑换来的“真品”……那一刻，那袋儿山野菜成了救命的膏药，幸好有这么一祯灵丹妙药，权且为我们刮伤的心灵和精神的亏空止痛填补！否则，还有谁用什么可以聊慰一行城里采菜人的怅惘和沮丧？！

   回想这次戏剧性滑稽的野采经历，餐桌上品尝这特别的野菜，感觉它苦辣酸甜和不尽的滋味，是可惜？可悲？还是可喜？怪庄主的虚言？怪老禹的误导？怪幌子的悲壮庇护？怪大家的盲目无知?......谁都不怪吧，谁都不能怪，也不必要责怪。毕竟我们真实疯狂的体验过了野采的xx快乐全过程，尽管采摘的是野菜的赝品，但我们得到的比真品更珍贵，因为，我们虽然受到幌子的无情愚弄，但却意外得到大山了另一种慷慨---教训的警示，经验的沉实，过程的真趣,生命的珍重！……

                                             2010年3月31日.于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