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诗词咏及酒具者,数量很多,其中固不乏用典,但也有数量很多的写实之作。宋庞元英《文昌杂录》中说:“太师潞公西归,开封推官赵君锡作小诗二十篇,纪恩宠以送行,其尤为人传诵者,如‘乐人都用教坊家,席上群公换口夸。内宣来蕉叶盏,御前赐出缕金花’。”太师潞公,即文彦博。这里说到的蕉叶盏,就出自禁中,不过它却并非皇家专属。蕉叶杯在宋人词中诗中,屡见不鲜,如王之道《虞美人·孔纯老送郑深道守严州》“一尊聊罄金蕉叶”;高登《好事近·和饯别》“尊前相顾惜参商,引十分蕉叶”;葛立方《虞美人·梅》“璚蕤泛,蕉叶杯宽”;李之仪《次韵雪》“暖归白傅金蕉叶,寒逼温郎玉镜台”等等。李诗的一联大约是虚写,但如果真由实景而凑成诗境,倒也称得上巧妙。而蕉叶盏又果然有实物可见,词人张孝祥之子张同之的墓中即出土一枚银蕉叶,短茎作柄,锤炼精细的蕉叶宽宽浅浅弯成盏,可知诗词所咏,本来有着生活的依据。
东坡诗有《和陶连雨独饮》两首,诗前一篇小引中说:“吾谪海南,尽卖酒器,以供衣食,独有一荷叶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娱,乃和渊明《连雨独饮》。”这一件荷叶杯,为金为玉,诗中未及,但苏公此前另有一诗,题作“独酌试药玉滑盏,有怀诸君子,明日望夜,月庭佳景不可失,作诗招之”,其诗中说:“熔铅煮白石,作玉真自欺。琢削为酒杯,规摩定州瓷。荷心虽浅狭,镜面良渺瀰。”所谓“熔铅煮白石”,如果是纪实之笔,则当用今天所说的铅玻璃制成。而此杯的胜处在于做工精好。彼云荷叶杯,此云荷心浅狭之盏,两诗所咏似为一物。浙江衢州南宋史绳祖墓出土的一件白玉荷叶杯,一大一小两片荷叶,大者为杯身,小者为杯把上端的压指板,杯底弯过一枝荷叶梗,做成荷叶杯的把。
又有一种荷叶杯,却不是荷叶的仿真,而是专以荷叶为背景,杯的主题装饰是龟。成都彭州宋代金银器窖藏中有一件龟伏荷叶银盏,盏心一枚叶脉纤细的十六曲荷叶,似游非游的一只小龟伏在荷叶心。
宋人洪适词《生查子》中说:“姚母寿席,以龟游莲叶杯酌酒”,句云“碧涧有神龟,千岁游莲叶。七十古来稀,寿母杯频接”,所咏正是此类。“千岁游莲叶”,意出《抱朴子》:“千岁龟,五色具焉,解人言,或浮于莲叶之上,或在丛蓍之下。”龟游莲叶的故事,很为诗人所喜,南北朝时已有诗作咏及。敦煌文献中的一件瑞应图,卧在荷叶上的龟,即为祥瑞之一,且有赞曰:“生三百岁,游于藕叶之上”。
此类题材,两宋诗词中更是常见。作为装饰,它也广泛使用于各类器具。五代黄堡窑址出土一件青瓷盏的盏底,其内底心上贴塑一龟,腹外刻莲瓣纹。完整而又精好的器具,见于河北定县静志寺塔塔基,原是一件青瓷钵,钵的外侧装点两层莲瓣纹,内心贴饰一只小龟,都是巧用龟游莲叶的意思,是北宋初年物。如此的用华夏酒报:邮发代号23-189 当地邮局可订阅心,又不xx于宴饮用具,北京丰台区金代乌古伦墓出土一对制作工巧的玉佩,造型也是龟游莲叶。苏轼《莲龟》:“半脱莲房露压欹,绿荷深处有游龟。只应翡翠兰苕上,独见玄夫曝日时。”李之仪《荷叶龟》:“翠盖相扶两不欹,多情独许见阳窥。千年自有逃形处,聊与清香暂约时。”都可移来为之写影赋形。龟游莲叶杯固以取意吉祥而为寿筵中的上选之器,然而“千年自有逃形处,聊与清香暂约时”,翠盖青青本来的雅意,依然可助文人清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江苏溧阳平桥出土了一批宋代窖藏,有数量不少的酒具,且在两宋诗词里,可以为它找到描述真切的依据。
窖藏中,有七件花口多曲银盏,其中四件鎏金,大小、轻重,约略相等,相异只在盏口分别作成梅花、秋葵、四照花、栀子花及单瓣、重瓣、复瓣三种不同的莲花。银盏的盏心和内壁的每一曲,又依盏口花式的不同,而分别装饰相应的图案。秀巧精致的七件花口银盏当是一套酒具。宋徽宗《宣和宫词》:“十花金盏劝宫娥,乘兴追欢酒量过。烛影四围深夜里,分明红玉醉颜酡。”以平桥窖藏中的花口盏为参照,可知“十花”原指以十种或多种不同的花卉作为酒盏的主题装饰。当然宫词于“十花金盏”未作具体形容,我们也不妨别作想像。但以平桥窖藏为它作释,似乎最为合理。与花口盏装饰意匠相似的实例尚有不少,如江西乐安县发现的南宋窖藏银器,其中有二十二件银匙,匙的柄端作成鱼尾形,匙叶则分别装饰各种式样的写生折枝花,如牡丹、荷花、如梅、桃、桂、菊等等。它与前面所举用象生法制作的蕉叶盏、荷叶杯,以及平桥窖藏中的花口盏,均是两宋写实风气下各具特色的作品。
宋诗中还提到一种颇具巧思的酒具,方一夔《以白瓷为酒器,中作覆杯状,複有小石人出没其中,戏作以识其事》“彼美白瓷盏,规模来定州。先生文字饮,独酌无献酬。咄哉石女儿,不作蛾眉羞。怜我老寂寞,赤手屡拍浮。子顽不乞火,我醉不惊鸥。无情两相适,付与逍遥游。”“文字饮”,语出韩愈《醉赠张秘书》:“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此取“文字饮”以喻清雅。
此件白瓷盏,形制已尽在诗题中说出,诗便只道其意趣。由诗中所咏可知,酒盏一旦斟满,盏心的小人儿便会晃漾于滟潋之中,所谓“赤手屡拍浮”,自然还要借助一半的想像,但此中之趣总可以使寂寞的独酌不至于太寂寞。
如此形制的定窑瓷盏,似乎迄未见实物,不过意匠相同的宋代鎏金银杯却曾出土于安徽六安。银杯内心錾花瓣纹,其上焊一盘坐的童子;银杯外壁则满饰四季花卉,两边的莲花上各焊一女童,正好用作杯的双耳。银杯与瓷盏,构思无大异,装饰手法的简练与繁复,原与材质相关。当然酒具与诗心碰合方会更多一重曲折和意韵,“无情两相适,付与逍遥游”,诗中的白瓷盏所以清倩而尤有风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