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接到老家来的电话,大致是要编本文史资料,中间会记载古镇沧桑百年里印记比较深刻的那些人和事。会有一篇写我爷爷,我回忆着,用自己的感觉穿越时空触摸着,竟又见爷爷奶奶。
爷爷去世时我8岁。以往常常觉得,爷爷给我的印象是粗略的,爷爷的经历多数是从奶奶那后来听说的,爷爷没落资本家庭出身,13岁能画过丈的画,也有人出钱买,幷以此独立安葬了老爷爷。20左右就出了名,被当时的报纸称为东南画家,那时候官员没这么多,也不是稍有点本事的就贱到谋个职位去一边做奴才一边搞腐败,爷爷那时候少年得志,血气方刚怎容民族受辱,奔波于画展卖画捐抗日,一般一张能卖一两石米。这样也就画来了我奶奶,奶奶是新兴资本家闺秀,女子师范毕业,她哥哥正在本地做官,和我奶奶的沟通也很简单,“这个人很有本事,应该很有前途,跟着他以后不会没饭吃的。”哪晓得,这句前后反差极大的话,竟真成了日后的悲哀。也所以后来几十年,这个成了反动派逃亡的舅公常常挂念我奶奶,至死都觉得妹妹没许配好,吃了人间很多苦。
悲哀就无法言表了,只能简单罗列,先就避难装疯,幸好一直做人忠义,装疯逃过了无休止的批斗,但没有田,就没饭吃,59年苦的时候比饥荒农民还苦,生了5个,除了送掉一个也侥幸活了下来,自己得了2个,后来爷爷奶奶一直是分床的,怕不小心又有了。
到了我能记事的年纪,爷爷只画过一次画留下来,我小时候不懂事,每逢元宵,地方上各大队(其实就是村)要滚龙灯,孩子门也会举个鼓灯去凑趣,鼓灯的形状大致象现在的运动员入场带队的举的那个牌子,只是牌子换成了灯笼,幷在上面请当地毛笔字写的好的人写上个字,于是一人一字连起来,如“春”“节”“快”“乐”。我们不属于哪个大队,安排鼓灯轮不上我,只能跟在远处看,羡慕也常常会不自觉的表达出来,爷爷于是给我做了面鼓灯,灯面是他自己画的,记得是牡丹,浓墨重彩,花开富贵,红的艳丽,枝叶绿如春发。乐坏了我了,夜色刚黑,举起鼓灯就出去了。结果这成了当地的新闻,一排鼓灯相形失色,无数人拉着我问这鼓灯的来历,疯传,“X家的疯子又画画了”。其实本地明清古镇,辛弃疾的终老之地,朱熹的留恋之所,宋以后就一直藏龙卧虎,文化底蕴极其深厚,他们倒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只是外行看热闹都知道“X家疯子的画这么好看,难怪解放前就这么出名”。以致三年后爷爷病重,当地的医生知道我们家贫穷,开始竟很乐意来为他治病,其他都不要求,只望能求的一两副爷爷的作品,任凭家人解释,决然不信,因为有鼓灯为证.
少年得志,绝技藏身,一腔热血欲奔腾。命运多舛,明珠投暗,满腹才情付流水。
时间其实是悄悄过去的,爷爷离开我们已经26年了。这些年,我留恋于世间俗情,凡事奔波,记忆也渐渐模糊,原本不信很多人归去之前,能清楚看到自己的亲人。但今时我信了,醉于回忆,能透过爷爷床前昏黄的煤油灯灯光,看见爷爷抽着竹烟筒,呼哧呼哧吹火纸头,听见他敲打烟筒的噗噗声,闻到爷爷床头的烟味,还有小时候拉开奶奶抽屉时候就扑面而来的纳鞋底用的蜡团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