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的想法,假期在家,让父母重开小时候饭桌上的“忆 苦 思 甜”教育会。在成年之后再次温习下那些与我有关无关而在我记忆中若隐若现的点滴细节。这些细节,所构成的,应该便是“我们的村庄”了吧。 许多时候,大家读书之时,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一抬头,确是某人因靠煤油灯太近而烧了眉毛与前额的头发。大家为这个破相的人哄堂大笑。而这个丢眉毛的,以我居多。
我一直不知我湾学名,只是随着他人叫了多年“粪水坳”,简称“粪坳”。直到人口普查要求家家贴门牌,我方知乃“分水坳”也。父亲告诉我,几十年前,为响应mao太祖“人多力量大”的口号,某村人口激增,居住不下,几户人家便迁出单干,来到一处山坳,四面环山,与外界不通公路,取名“分水坳”,至今日共有人家十来户。终于知道自己住的不是“粪坳”,我高兴了好些天。
母亲的村庄叫刘煌村,全村刘姓,人口庞大,且以彪悍著称。某年,大旱,粮食欠收,饭食不饱,但农业税照收,政 府收税不成,便带了派 出 所民 警一道带家伙强制收取。结果,村 支 书带头,村民反 抗,发生冲突,民 警寡不敌众,败退而回。后反复多次,收税仍不成,屡屡有过路民 警挨打。之后多年,刘煌村农业税皆由当年带头的村 支 书视情况收取,丰年多缴,荒年少缴,饥年不缴。由此,也形成了当地政 府收税都会带着警 察的惯例。
自我小学三年级,家中老牛的放牧工作便归我。放牛{jd1}是项集体劳动,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各自骑着自家的牛浩浩荡荡地上山,老牛带小牛自由吃草,我们则到山中水库钓鱼,日头好的夏天,也会下去泡一泡。鉴于自己不会游泳,所以会把水牛统统赶下水(黄牛忌水),拽着牛尾巴随其一起往深水前进。上岸后,得把衣服晒干才敢回家。于是岸边的树上,迎风飘扬的,全是我们的大裤衩。
村里生产队坚决贯彻落实林副主 席的指示,进行“早请示,晚汇报”,而这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便是“三祝愿”,大家站在毛主 席和林副主 席像前,手捧《毛主 席语录》,由队长作司仪,他说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首先,让我们衷心祝愿,伟大领 袖毛主 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愿林副主 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同时高举语录本前后摆动。我们村在这之后通常还有一项,那便是依据县里某领导指示,大家该接着往下念。“祝愿##领导比较健康,比较健康。”
夏日炎炎,生产队插秧,四爹在其田间劳作,田埂上则是伟大{lx}xxx的画像以及“{zg}指示”,四爹汗流满面,想擦擦,便随手甩掉了手中泥巴,结果恰好甩到了{lx}的脸上。于是,四爹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成为我村反革命{dy}人。
林彪叛逃后,年底《517工程纪要》作为“批判材料”下发全国进行学习批判。一个高中生读后,怅然若失,见人就说,变天啦,变天啦。后遭人举报,因“对伟大{lx}xxx不满”被逮捕,成为我村现行反革命第二人。
小时候,爸爸读书给我听,{yt}爸爸找来一本残破的历史书,读着读着,爸爸停下了,久久不讲话。我现在依然记得,让爸爸停下的那句话是:在这种制度下,只能生存两种人——哑巴与骗子。
上山下乡时,我们村来了一位黄姓知青。{yt},大队广播表扬了这位知青,并年了他的一篇日记,大意如下:“今天,我{dy}次挑粪,刚开始时,我觉得粪臭粪脏,总有抵触情绪,所以干活时总比别人慢。后来我突然想到了xxx的话,‘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但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原来,不是粪脏,而是我自己的思想脏。”
唐山地震时,爸爸所在xx正驻扎唐山,爸爸总不愿多讲那段经历。05年九江地震,我们当地所有学校临时全部停课放假,回到家,当天晚上,爸爸很紧张,要求全家转移到户外睡觉,我们不愿意,最终,爸爸在我们每个人床边倒立了一个啤酒瓶,不断叮嘱,瓶落地而碎,便起身往外跑。是夜,爸爸一夜不眠,第二天我醒来时,啤酒瓶依然站立,纹丝未动。
某年,国家号召,退耕还林,同时下发到农村的另一个规定是,禁止上山砍柴。颇有一些“国家环保一把火,农民做饭不烧柴”的味道。久之,山上灌木丛生,冬季极易燃。每年农历大年三十,只要不下雨,总有上山祭祖的人因不慎引起大火烧山。{dy}年漫山大火,110来了几位(貌似110,119是两个牌子,一套人马),号召村民齐心协力,山上灭火。大年三十夜,成了灭火大会。后些年,天晴,三十仍烧山,但无论110,119,再无人来。我们只是看着渐渐被火舌吞没的“山上冒烟,罚款一千”的大幅宣传语,照样吃着饺子,看着春晚。
上山扑火时,爸爸可能因为做过军人,颇为积极,抢救国家财产,奋不顾身。火灭,回家,妈妈看着疲惫的爸爸,却只有埋怨。“你是想当英雄还是咋样,不要命啦,你就没看到派出所那几位只会站在那儿吼嗓子啊?”爸爸嘿嘿一笑,“我倒是想入党做个纪念。”
年幼,干农活,我不愿意。妈妈每每就会拿我“小哥”来教育我,“你小哥7岁就会下田‘打木滚’了,他个子太矮,都是脱了裤子下田的。你看看你,都9岁了,叫你插秧还扭扭咧咧。”每当这时,我总会朝“小哥”所在的田间望去,夏日炎炎,他光着膀子,皮肤黝黑而光滑,在田间左右摆动,手中的秧把飞快地变小,继而消失,又满上。
双抢时节,下田插秧,最可恨的便是田里的吸血鬼蚂蝗了,我又不喜欢穿套鞋下田,因此常常成他们的食物供给处。每每觉得脚上发痒,那便是蚂蝗开始饱食了,我没有那种“撑死你们”的气魄。通常当即抓下,投入随身携带瓶中。上岸后,与伙伴们一起进行审判,按该蚂蝗吸血量将其明正典刑。听大人们说,蚂蝗生命力极强,砸,砍,剁,皆无法将其超度。后来,经人指点,被判死刑的蚂蝗我们通常采用以下手段行刑。拿竹棍将其反面,太阳下烤之。晒干之后,卖之入药。
10岁前,村里尚未通电,我家用的煤油灯,被熏得黑漆漆的玻璃罩,几个孩子便围在周围读书,我一般读通过劳动与姐姐换来的童话书,十分迷恋。许多时候,大家读书之时,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一抬头,确是某人因靠煤油灯太近而烧了眉毛与前额的头发。大家为这个破相的人哄堂大笑。而这个丢眉毛的,以我居多。
初三,在学校住读,学校晚上通常停电。这对我们的上课进度产生严重的影响,因为无论点多少蜡烛,黑板还是看不见得。{zh1},大家凑钱购得两个别人用来“抓青蛙”的高亮度手提充电灯。于是,多数停电的晚上,教室前排左右两边横着过去,两道强光,照着老师和黑板。下面则是星星点点的蜡烛光亮。大家聚精会神,好好学习。现在想来,这氛围,聚光灯,蜡烛,倒像是文艺晚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