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风花雪月by公子欢喜(1)

那些风花雪月by公子欢喜(1)

2010-03-18 12:57:45 阅读52 评论4 字号:

       其实这篇文到没有写的多好,但是看了很xx,里面没有虐的地方,没有明确的爱情,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但是看过之后心情就莫名的很好,所以贴上来,希望看的人也能体会到那份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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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章
  {dy}章
  
  沈晋恨透了秦央。
  在幼儿园里一呼百应的“孩子王”沈晋几乎受到所有小朋友的拥戴,除了秦央。老师的乖宝宝秦央从不为沈晋的进口奶糖所动,年纪小小就学会铁面无私的秦央面对恶意分子沈晋的笑脸总是不理不睬,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秦央会大胆地跑去老师跟前告状:“沈晋今天又欺负小朋友!”
  人小鬼大的孩子在老师面前装得低眉顺眼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老师心软了,一个转身,小媳妇立刻回过头朝告密者狠狠地瞪一眼:“等着瞧!”
  这边的秦央坦然地对上他的眼,毫不客气地回送一个正义凛然的眼神。
  豆丁一点大的孩子,才比教室里收玩具的矮柜高出了多少,倒先学会了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结梁子寻仇家。难怪都说,这一代孩子早熟。
  
  所以,当老师宣布,这一次六一儿童节我们贝贝班将要演出的节目是儿童剧《睡美人》时,长得很讨家长老师喜欢的沈晋头一次非常谦虚大方地把王子这个重要角色让给了同样长得可爱漂亮的秦央。
  此时,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刚刚吹起,对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而言,进口奶糖的香甜滋味实在是一种{jz}的诱惑。于是,凭借每人可以得到几颗进口奶糖的允诺,孩子们在“老大”沈晋的带领下一致推举了莎莎,本班长得最丑,衣服总是脏脏的女孩,当上了本次儿童剧的女主角,美丽的睡美人公主。
  哄闹声四起,在秦央愤恨得快要哭出来的目光中,小阴谋家沈晋觉得口中的奶糖真是一路甜进了心底,脸上笑得比花还张扬。
  
  然而,现在,穿着蕾丝花边的裙子躺在舞台上的却正是沈晋。
  一心想要扮演一次公主的莎莎在儿童节的前{yt}晚上发烧了,不能来了。
  当莎莎妈妈急匆匆地跑来幼儿园通知老师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盛大的庆祝六一儿童节的演出已经开始了。孩子都在后台抱做一团紧张得两腿发抖。同样紧张的年轻老师一时六神无主,班里的女孩子扮巫婆的扮巫婆,演仙女的演仙女,剩下的都借给隔壁宝宝班跳韵律操去了。刚好瞥见缩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秦央王子吻丑公主的沈晋,于是急病乱投医,几个老师一商量便围了过来:“哎,就让晋晋上吧!”
  “只能让晋晋来了,那就晋晋吧。”
  “来,晋晋,快跟老师去换衣服!再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班了……”
  就在沈晋眨巴着眼睛呆愣的片刻间,蜜粉、口红扑面而来。小家伙哪里挣脱得过几个年轻女老师的包围?转眼,抹上口红,套上裙子,戴上假发……手足无措的假公主被一把推到了台前。裙摆太长,险险被绊倒,沈晋惶惶然抬起头,舞台下是一双又一双好奇又陌生的眼睛。身后是同班同学放肆的大笑声。
  苦心经营三年的“老大”形象被一套蕾丝花边裙毁于一旦。
  这些笑声原本应该是给秦央的!沈晋恨恨地想。
  而那边的秦央身着一身王子装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漂亮而讨喜,博得掌声喝彩无数,羡煞了台下一众年轻妈妈。
  自食其果的沈晋看得越发不是滋味,娇柔的公主快演成又一个怨毒的巫婆。
  牵线木偶似地在台上来来去去了大半天,终于捱到{zh1}一幕,王子披荆斩棘进入皇宫吻醒沉睡的公主。说是吻,其实也不过是装个样子,秦央象征性地弯弯腰,低低头,沈晋再慢慢坐起来,演出结束,集体鞠躬退场谢幕,大功告成。
  眼看着沈晋乖乖躺倒在台上,秦央缓缓地走上前,几个一起排戏的老师在幕布后捏紧了剧本想着不要再出什么纰漏就好。偏偏,舞台上那两个备受老师喜爱的小东西一点面子都不给。
  就见王子徐徐弯下腰,边上那个念旁白的小女孩感情饱满地念着台词:“啊,多么美丽的公主!”
  轻柔的音乐声起……
  然后,熟睡的公主坐起身,拳头xx地击中王子的下巴……
  “咔嚓”一声响,台下做生意一夜暴富的沈晋爸爸快速地按下新买的照相机的快门。镜头里,王子和公主小仓鼠一样滚做了一团……
  沈晋和秦央,就这样打打闹闹地结束了他们的幼儿园生涯。
  
  秦央一直以为只要升上小学就可以不再遇到那个讨厌又惹是生非的沈晋,可惜,天不从人愿,在新学校的新教室的门口,这一对小冤家再次相逢。
  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之后就扭过脸不再搭理,却听得身旁的两个妈妈交谈得热络。秦沈两家住得很近,秦家姆妈和沈家姆妈年轻时就交好,此番见两个孩子分在一个班里更是喜不自禁。
  “哦哟,巧是巧得来,秦秦和我们晋晋又是同学啊!”沈晋妈妈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丹凤眼,瓜子脸,一头如瀑的黑亮长发。
  秦央此刻当然不懂这些,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阿姨很美,再偷偷扫了沈晋两眼。沈晋比较像他妈妈。秦央暗暗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是的呀,两个小家伙满有缘的哦,干脆做同桌好了。”秦央妈妈趁机提议。
  “好的呀,好的呀,这样么{zh0}不过了……秦秦很乖的,以后要多帮帮我们晋晋的哦。”
  秦央得意地冲沈晋瞟了一眼。
  “哦哟,瞧你说的,你们晋晋也不错的,一副聪明相。哪里像我们秦秦,木木的,也不知道以后功课能不能跟上……”
  沈晋也骄傲地丢给秦央一个白眼。
  硬拗着老师将沈晋和秦央搭成了同桌,两个妈妈又各自蹲下身殷殷交代起自家小孩:
  “晋晋,以后要好好跟着秦秦,不许再欺负小朋友了,好好跟着人家秦秦学,知道了没有?”
  沈晋噘着嘴不说话,小脸皱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侬迭只小赤佬……(你这个小鬼)”沈家姆妈有些气急又不能发作,只能尴尬地对着秦家母子一笑。
  秦家姆妈也关照着秦央:“秦秦,以后和晋晋好好相处,不懂的就问问人家晋晋。上下学也一起走,不然爸爸妈妈不放心的。在学校里乖一点,好好听老师话,上课认真听,明白么?”
  “明白了!”秦央乖巧地回答。
  顿时又引来沈晋妈妈一通夸赞:“你们家秦秦就是懂事呀,多听话啊……”
  沈晋看秦央越发不顺眼,转身就跑进教室里往课桌上一趴,一个人占去了大半地方。
  
  沈晋每天都会来等秦央一起去上学。这是两家家长特地交代的,不听话是要被打屁股的。
  这时,S市东区的开发还在起步阶段,各家都住着自家祖辈留下的私房。两层的小楼,门前有一大片空地供人们在夏日里消暑乘凉闲话家常。
  每次,沈晋都是坐在秦央家门边的小木凳上,看着秦央爸爸把放在热水里捂热的牛奶递给秦央。那是一种中间略胖的玻璃瓶子,清晰地透出里面奶白的颜色。瓶口很宽,裹着黄黄的牛皮纸,再用一截白棉线扎紧。
  秦央小心地解开瓶口的棉线,揭开牛皮纸,瓶口上还盖着一层纸质的材料,朝着瓶内的那一面上沾着一层厚厚的奶油。秦央总是习惯先伸出舌头把那层奶油舔了,才“咕咚咕咚”一口气把瓶内的牛奶喝光。放下瓶时,嘴唇上还带着白白的奶渍。
  秦央喝完了牛奶才背上书包和沈晋一起出门上学。
  秦家姆妈和秦家爸爸还要在后面叮嘱几句:“路上当心,小心汽车!”
  秦央回头“哦”了一声,沈晋小声地抱怨一句:“真慢!“
  两个人就谁也不说话,肩并肩走出一段路,估摸着家长们看不见了,立刻快速地分开一段距离,连“哼”一声都懒,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对方。
  路上背着书包匆匆赶路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一路走着,两人就慢慢进了自己的伙伴群里。从幼儿园起就学会组团结派的沈晋进入小学后自然很快就靠着进口糖果和小卖部里的小零食聚集起了一群“好朋友”。乖巧听话的秦央被老师指派做了班长,身边当然也少不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
  上学路上聊的无非是昨天晚上看的电视连续剧,那个年代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一部电视剧能引得万人空巷,让孩子们津津乐道许久。
  沈晋这边说:“昨晚的《封神榜》你们看了没有?姜子牙出山了!”
  秦央那边说:“昨天晚上《封神榜》里姜子牙出山了,他是元始天尊的徒弟。”
  偶尔,秦央转过眼,沈晋偏过头,视线隔着人群快速地相碰一下又错开,各自在心里暗暗地啐一口。
  
  课桌上是画着“三八线”的,谁的东西也不许超过界限,超过了,东西就是对方的。沈晋挑着眉梢没收过秦央的橡皮和能变幻图案的尺子,秦央扯开嘴角把沈晋的两支新铅笔放进自己的铅笔盒里。
  如今看来幼稚的行为,在当时大家都是这样的一本正经又执行得分毫不差。
  有一次,沈晋的手肘就摆到了线上,秦央手指着桌上的线大声说:“喂,你过线了!”
  沈晋抬抬眼皮,笑得极度无赖:“是么?”
  另一手拿过尺子往线上一摆:“看好了,我没过。”
  秦央也拿起尺子来量,他的手肘正压在线上,确实没过。在沈晋的冷笑声里,秦央悻悻地把尺子扔回桌上。
  “啪——”地一声,尺子倒是被他扔过了线。
  沈晋喜笑颜开,一手继续压在线上,另一只手得意洋洋地把尺子拖过来,还当着秦央的面慢慢地拖,有意叫他难受。
  秦央气得哑口无言。偏沈晋还不知足:“哟,大班长生气了,去告诉老师啊,找老师告状啊……”
  秦央两眼冒火,一咬牙,把自己的手肘也摆到了线上,用力抵着沈晋的。沈晋见他用力,也咬着牙拼了全力。
  两个小家伙胳膊抵着胳膊,耗了一整节课,连老师说什么都没听。一下课,双双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一通教训。
  两人表面认错态度良好,心里早把错赖到别人身上。
  秦央在心里嘀咕:都是沈晋起的头!
  沈晋暗暗地想:这个秦央,当班长的人还斤斤计较!
  相互怒目而视,走出办公室时还不忘在门边用力挤一下对方。
  秦央觉得,自己是永远不会和沈晋做好朋友的。
  
  PS:庸君、思凡两文已过稿
  请各位转载的大人,将庸君自第七章起撤下,思凡自第十章起撤下,或将二文全部撤下,麻烦了……


第二章
  第二章
  
  秦央班级的班主任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太太,一头花白的头发,夏天穿一身浅底碎花的连衣裙,肉色的短袜,黑色的低跟皮鞋。她教的是数学,上课时要求所有学生必须把手背到身后,抬头挺胸,注意力集中,不许乱说话,不许走神,更不许回答不了问题。回答问题时,必须声音宏亮,答案正确。否则,必定要挨她好一顿训斥。
  老太太年纪虽大,精神却非常之好,思路清晰,条理明确,教训起学生来可谓声色俱厉滔滔不绝字字如刀,一个上课说悄悄话的小错可以拔高、拔高、不断拔高到人生观价值观身心健康思想道德的高度,直斥得你面红耳赤心惊胆颤,仿佛再这样继续上课和同桌交头接耳,一生前途就真会如她所言般黯淡无光一生休矣。
  几个学习成绩落后,回家作业错误百出的学生更是常被她找来家长,两代人在办公室里站得笔挺一起低头垂耳听她责备,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无数教师和学生,可谓颜面扫地,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干净净。家长们对这位老师也是又惧又怕。秦央爸爸就只得天天按着计算器把秦央的功课验算了一遍又一遍才敢放进秦央的书包里,认真得好像又读了一回小学。
  沈晋就比较惨,作业做得不差,就是书面不整洁,小孩子才刚把铅笔捏得顺溜些,其他当然就顾不得了。东一块黑印,西一片橡皮屑的,被老太太当堂点名批评了好几回。沈晋当面赔着小心,坐下时脸上就气呼呼的,瞪着秦央那本雪白的作业本上的红色的“100+优”的评语和秦央的窃笑气得直磨牙,回头再看看自己那本满是黑黑的手指印子的作业本,一肚子气都只能憋进肚子里。
  在他的课上,教室里总是静悄悄的,只听闻一把略带尖利的嘹亮女声在教室上空回荡。底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不要轮到自己来回答问题。顽劣如沈晋是如此,乖巧如秦央也是如此。
  
  区里的教研室每年都会到各学校抽取几位老师上公开课。秦央二年级时,就抽到了秦央班级的这位在区内声誉不错的老师。
  老太太为人很认真,一大把年纪了,平时批作业时还戴着老花眼镜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连一个橡皮没擦干净的小数点都不肯放过。这一次,自然是郑重其事,提早两个星期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备课备得细之又细,慎之又慎,一点都不敢对不起这个自己已拿到多年的特级教师职称。
  公开课的内容是趣味数学,为了体现出首脑并用的教学理念以及寓教于乐的教育精神,老太太忍痛让出一节课的课时,手把手地教着学生们把铅画纸裁成方块,在方块上画上九宫格,又剪下数个大小一样的圆纸片,一律用蓝色圆珠笔工工整整地写上数字。又找来废报纸做成规格一致的纸袋,把诸多自制教具放进去。一人一个,上头还写着各自的名字、学号。上公开课时要用的。一样也不许少。
  老太太说:“到时候,谁要是少了东西……”
  老花镜后已经显得混浊的眼睛缓缓地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孩子们一个个惊若寒蝉,忙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摊在桌上再仔细地数一遍。
  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地教了两节课,怎么看九宫格,怎么在九宫格上摆弄那些写着数字的圆纸片,怎么运用于小学数学计算……再精心安排下几名学生,谁到时候要回答问题,谁背诵概念,谁进行计算,连如果谁谁谁答错了谁谁接着答都安排好了。秦央学习成绩好,沈晋头脑活络,两人都在老太太的指定回答问题的人选之列。
  整整两个星期,上课不似往日般草木皆兵,偶尔能够做做手工,回家还没作业,一群小鬼头乐疯了,巴不得天天有外校老师来听课。
  
  这{yt}一早,学校门口,沈晋与秦央两派人马不期而遇,一时,巍峨的校门之下,狼烟四起,尘土飞扬,好似电视剧里黑白两道大佬狭路相逢,各不相让,就差一个“浪奔,浪流……”的背景音。还有就是,大花坛里的月季开得也太鲜艳了些,各位匆匆路过的高年级生也比两位“大佬”高出了许多。
  沈晋两眼看天,声调略高:“今天张老师上公开课,某些好学生要好好表现,不要答错了问题,害得我们跟他一起倒霉!”
  身边立时一片应和声,某些人还趁机抱怨一句:“张老师老凶的!”
  秦央这边也开始有人不服气地回嘴,沈晋一概充耳不闻,只是笑笑地看着秦央,心里暗自准备下数条反击之策,说他是班长欺负同班同学啦,嘲笑他上回考试一分之差输给隔壁班的静静戳他的软肋啦,或者干脆在校门口和他打一架,反正上次在幼儿园的时候他还多打了他一拳,他都记着呢。
  这边厢,沈晋挑衅地倚在校门边等了半天也不见秦央,那边厢的秦央却头一昂嘴一撇,淡淡地说一句:“快上课了。”举步就往前走,视线里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沈晋的影子。
  沈晋的背还抵着校门,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许久以来,沈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秦央。
  
  真如沈晋所料,老太太精心准备的课确实出岔子了。
  上课前两分钟预备铃,文艺委员带着大家一起唱歌。唱完了歌刚好正式上课的铃声响起,这些都是老太太不辞辛劳带领大家操练了好几遍的。
  老太太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地微微弯一弯腰:“同学们好……”语调在半路拐了个弯,猛地往上一蹿,笑开了一脸菊花褶子。
  沈晋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往下掉,偷眼看看身边的秦央。好学生两手背后,做得笔直,小脸上微微泛着白,真是,好学生就是会装。
  课程的进度按着老太太的节奏进行得有条不紊,坐在沈晋身侧的那个老师听得直点头,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都上了两星期的课了,能不好么?沈晋嘟着嘴想。
  这一题该轮到沈晋回答,沈晋一听老太太点他的名字就赶紧站起来,看看自己的九宫格,大声地报出自己的答案。
  按照事先的彩排,老太太应该大声地夸他:“非常好!”
  他在全班热烈的鼓掌声中面带笑容地坐下。
  但是,现在,老太太的表情却僵住了,沉默了好半天,方缓缓说道:“那个……请坐。”
  回头又叫了另一个学生回答,是一个与沈晋截然不同的答案,在热烈的鼓掌声中,沈晋疑惑了。
  于是,当老太太再次出题的时候,沈晋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主动要求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嗯……请坐。”
  沈晋可以看到,在老太太僵硬的脸上,她的嘴角正在抽搐。
  不死心地去看秦央的本子,又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答案,沈晋不停去摆弄他的九宫格,接下去的每一道题,都是错误的。他可以看到秦央的嘴角边慢慢溢出的笑意,心中焦急又烦躁,似乎正被谁的手不停地挠着,不应该是这样,事先的彩排中他从没有做错过,怎么换了题目他就都不会了呢?眼前的九宫格,陡然成了陌生的器具。
  沈晋开始害怕,开始在心底小声地祈求,快下课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要求大家按照座位顺序从前往后做题并且一个挨一个站起来报出自己的答案。当轮到沈晋时,老太太的表情又是一僵,神情比沈晋还紧张,目光中带着少见的鼓励。
  沈晋低头看着自己的答案,磨蹭着站起身,觉得四肢都是冰凉的。未满十岁的孩子开始预计起自己的悲惨下场,要是这一题再答错,老太太会不会以为他是故意在捣乱?然后,下了课后把他和他爸爸一起叫进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一顿,不,不会仅仅只是一顿批评的,会不会罚他抄学生手册?抄多少遍呢?十遍?一百遍?并且是让秦央做监督?又让秦央看笑话了!
  “沈晋……”老太太见沈晋迟迟不说话,试探着又叫了他一声,“告诉老师,这一题的答案是多少?”
  “答案……答案是……”沈晋看着自己的练习本,耳畔“咚咚”的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这一题的答案是……”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老太太满含殷切期望的脸,小小的沈晋觉得自己仿佛是慨然赴死的革命烈士,只不过他是死在老太太的呵斥之下,不对,还有秦央的嘲笑,那个讨厌的秦央的蔑视。
  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快速地将他正放在桌上的九宫格转过一个角度,摆成一个菱形的样子,沈晋一怔,眼前的图形立刻又变得熟悉起来,粗心大意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把东西摆错了位置。
  这一次,沈晋险险过关,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又轻松了起来,说话的调子又开始上扬。沈晋在全班同学热烈的鼓掌声中坐回自己的座位,四肢无力,脑中一片空白。
  
  下课后,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跑去操场玩耍,秦央伏在桌子上做功课。沈晋几次回绝了同学们一起玩耍的邀请,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坐在秦央身边。
  秦央一直埋着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沈晋只能在课桌上趴着,放任自己的眼珠子四处乱瞟,啊,那个斌斌又被欺负哭了,真没用;丽丽今天穿了条红裙子,真难看;双胞胎在打架,看不出被打的那个是哥哥还是弟弟,真像……真是,下了课也不出去玩,难怪体育课他老跑不快。
  秦央新买的橡皮滚着滚着滚上了“三八线”,又滚着滚着滚到沈晋这一边,左顾右盼的眼珠子刚好看见,沈晋就伸出手指头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把它推过去,再碰碰他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一句:“喂,自己的东西保管好!”
  秦央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晋眼皮子一掀,看着窗外的白云:“那个……谢了……”
  垂下眼时,看到秦央还在看他,木木的,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切!”赶紧胡乱抓过一本书翻开,把脸埋进去,浑身上下比方才上课时还不自在。
  沈晋发现,秦央这个人,其实不是那么讨厌的。


第三章
  第三章
  
  秦央问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去帮沈晋。因为老师说过,同学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班长尤其要起到带头作用。
  不过,张老师凶起来真的很吓人的,布置下的作业也会很多很多,多到大家做到很晚都做不完。
  反正,看着满头冷汗颤颤巍巍的沈晋,秦央情不自禁就伸出了手。
  秦央更想不到沈晋会跟他道谢,那个总是带头闹事大祸小祸不断还从不知认错和悔改的沈晋。
  当时,看着沈晋明显显得不自然的脸,秦央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个xx不认识的陌生人。
  无论如何,至少,两个小家伙不再是互不理睬了。
  上学的路上,沈晋会问秦央:“昨天数学作业的{zh1}一题你做出来了没有?”
  秦央歪过脑袋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头:“做出来了。”
  “答案是多少?”
  “我做出来的答案是3。”
  “哦,我的答案也是等于3。”沈晋说,闷着头一边走路一边努力想着话题。
  秦央也在想,想着想着,就开始冷场。
  身边的伙伴开始聚拢过来,两人被各自的朋友簇拥着,渐行渐远。
  放学时,沈晋会在校门口叫住秦央:“今天教的课文老师说要读多少遍?”
  “5遍。”秦央走出了几步,又忽然回过头,“老师说家长要在课文旁边签名的。”
  沈晋和他的伙伴嬉闹着从秦央身边走过,勾肩搭背的,笑声很大,看来是没听见。
  
  那个时候,最xx的方便面品牌是康师傅和营多,红烧牛肉面的辛辣香味狠狠地刺激着人们的味蕾和食欲。这个城市的发展在不断地提速,人们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许多,速食食品的出现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指的不仅仅是这个渐显繁华的城市,更已深入进了生活。
  而在孩子们中间,最喜爱的零食是一种叫做“小浣熊”的干脆面。橘黄色的包装袋,味道咸咸香香的。孩子们喜欢在放学后三五成群地涌到小卖部里给自己买一包干脆面,把面饼捏碎了,一边走着一边吃。那条长长的坐落在新建成的立交桥旁的人行道上,一到黄昏时分,总是飘满了干脆面的咸香和胡椒粉的气味,美好而勾人食欲。
  精明的商家在每包面里都放入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片,上面画着各种浓眉大眼身体健硕的武将,水浒里的、三国里的、封神榜里的,耳熟能详的人物已日式漫画的风格呈现在眼前,不同人物的卡片边上还煞有介事地标着不同的武力值、防御值、攻击值。这成了孩子们疯狂收集的对象,谁都想集齐一整套好在同伴间好好炫耀一番,哪怕是拥有一张旁人不曾拥有的卡片也足够在整个班级甚至是年级里风光上一阵。口味一成不变的面已经不再重要了,人行道旁常常可以看见一袋袋连面饼都不曾捏碎的包装袋,只是里面的卡片已经不见。
  秦央也是这其中的一个,小家伙已经把连环画版的《三国演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一直梦想着能将一整套三国武将收集起来。奈何商家是如此的精明,到{zh1},某些人物几乎大家都有,而有些人物却少之又少。秦央的卡片集了厚厚一沓,但依旧不xx,闲暇时一张张翻看,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沈晋也在收集,他的卡片比秦央还多,整个年级里他的卡片是最多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学习上不见有多少积极的沈晋总不会甘心落在旁人后头。下了课,就可以看见他把卡片一张一张铺在桌子上显摆。
  秦央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连环画,沈晋就在另一边对着卡片上的人物指指点点:“切,武力值才80,低了。”
  “关羽这么强!”
  “小乔也不怎么漂亮嘛……”
  秦央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评论,暗暗在心里摇头。
  “喂!”沈晋忽然喊他,秦央从书本里抬起头,迟疑地看向他。
  很好地继承了沈家姆妈漂亮基因的面孔又不自然地扭曲了起来,沈晋手指一弹,一张卡片滑到了秦央面前。
  是甘宁,秦央苦苦寻觅的几位武将中的一名,秦央看着沈晋的眼神变得有些惊讶:“你干什么?”
  “那个……上次,公开课……”沈晋的眼睛又开始往天花板上瞟,老师跟前还能伶牙俐齿胡编乱诌的口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运作了。
  “我不能要的。”秦央知道,沈晋也就这一张。要想再收集,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袋干脆面了。
  “给你你就拿着呀!”沈晋的口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又是一副嚣张的小霸王样子。
  秦央头一缩:“哦。”很小心地把桌上的卡片放进自己书包里,心里不知不觉对沈晋又生出几分好感。
  “你真的拿啦?”这一次轮到沈晋吃惊了,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秦央伸进书包里的手。
  秦央理直气壮地说:“你叫我拿的。”
  “我以为你不会拿的。”沈晋的语调低了下来,不过是想做个同桌有爱的样子摆摆噱头,没想到又失算。
  “那我还给你好了。”秦央作势要从书包里把卡片拿出来还给沈晋。
  “算了算了,说都说了。”话是这么说,两只眼睛还在恋恋不舍地瞄着秦央的书包,“送出去再要回来,笑死人了。”
  秦央看着沈晋,沉默了半晌,从自己的卡片里抽出一张:“那我跟你换好了。”
  说罢,把卡片递给沈晋,是一名沈晋正在寻找的武将,秦央也就这一张。沈晋接了过去,也小心地收进书包里。
  两人互相偷偷瞅着对方的书包,一阵心痛。
  
  拜两张互相交换的珍贵卡片所赐,沈晋和秦央的交谈话题终于可以不再只局限在昨天的数学作业或者今天的语文课文上了。
  两派人马逐步地开始交融,原来大家都喜欢看《新白娘子xx》,都讨厌法海,都觉得赵雅芝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当沈晋风一般冲过50米终点时,秦央与他不过相差几步,这个功课很好的好学生跑得也不慢。秦央发现,沈晋其实也有认真的时候,比如做车模,二轮驱动、四轮驱动、越野胎、雨胎、普通胎,不过是个课余时分玩耍的玩具而已,沈晋却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默课文的时候,秦央报页码,沈晋在课桌里“唰唰”地翻书;考试的时候,一根手指代表A,两根手指代表B,英文选择题太多,险些搞错了题号;老师布置作文的题目叫做《我的朋友》,秦央写的是沈晋,沈晋写是秦央,老师把秦央的作文当范文当众朗读,沈晋在底下捶着桌子大笑,直呼:“不是我,不是我……”,秦央甩给他一个锋利如刀的眼神……
  秦央开始邀请沈晋一起去他家做功课,偶尔秦央也去沈晋家。沈家姆妈和沈家爸爸总是不在家,秦央很羡慕沈晋家卧室里的大红色地毯和那套欧式组合家具。秦央家的家具还是秦央妈妈和秦央爸爸结婚的时候,做木工的秦央爸爸和秦央的几个叔叔自己动手一起做的,两边开门的大衣柜,四尺的棕绷大床,那种土土的姜黄色,都已经掉漆了。不过,沈晋似乎很喜欢秦央家,他说秦央爸爸做的菜很好吃,比秦央还能哄秦央妈妈开心。
  于是,每到放寒暑假,沈晋总是一早就捧着他那台小霸王游戏机来敲秦央家的门。一人一根盐水棒冰,在一台摇头电扇的吹拂下,两个人在电视机前上窜下跳,从清早一直奋战到傍晚,连秦央奶奶来给他们煮饭都没察觉。魂斗罗、超级玛丽、坦克大战……玩到变压器发烫,摇杆上湿答答地全是汗水。
  秦家姆妈看着两个孩子并肩上学的身影不无感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以前一见面就跟冤家一样,现在好得快变成亲兄弟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笑着说起,当初生秦央的时候,她和沈晋妈妈住一间病房,床挨着床。秦央先出生,“白是白得来,跟面团一样”,沈家姆妈喜欢得不得了,开玩笑说要生个女儿,两家以后结亲家,没想到,几天后生下了沈晋,也是男孩,玩笑只能当玩笑。
  两人同时用筷子指着对方:“切!”齐刷刷背过头做呕吐状。
  一如沈晋许久之后的感慨:“那个时候,纯真得一塌糊涂。”
  
  彼时,一部《孽债》红透浦江两岸,赚尽无数阿奶阿爷阿叔阿婶的热泪。
  秦央妈妈和秦央奶奶坐在桌边包馄饨,秦央趴在一边做作业。婆媳两个一边包着馄饨一边闲谈,谁家的新媳妇恶待婆婆,谁家的孙女一举考上了大学,谁家的不孝子又在xx桌上一夜输尽家财。
  秦央奶奶低声对秦央妈妈道:“侬晓得伐?(你知道吗?),阿三,沈家的小三子,生意做得不要太大哦,窝里厢(家里)钞票多得来……开始在外头养女人了……”
  秦央妈妈便道:“我晓得的呀。前两天我还在路上碰到过的……妖里妖气的,没丽萍好看。”
  “丽萍啊……丽萍自己也不好……”秦央奶奶点着桌上包好的馄饨,“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先烧两只给秦秦吃吃看,今天我盐放得有点多,大概会有点咸。”
  秦央握着笔静静地在一边写着,屋子外面晾着洗好的蓝色的台布。学校把原先的木头课桌椅都换成了新的铁制的课桌,桌面上干净得很,为了防止学生在上面乱写乱画,特意每张桌子上都配了块蓝色的台布。说好的,两个人每星期轮流把台布带回家洗,每次沈晋带来时,台布还是脏的,根本没洗过。秦央就干脆每个星期都把桌布带回自己家。
  厨房里开始漫出排骨汤的味道,秦央妈妈喊:“秦秦功课做好了伐?吃中饭了。”
  秦央认真地在作业本上划下{zh1}一笔:“哦。”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是长不大的,殊不知,长大只是一夜之间,悄无声息。
  秦央就从平日大人们的闲谈中清楚地知道,沈晋爸爸在家中排行第三,沈晋妈妈叫做丽萍。
  电视机里的连续剧已近尾声,悲伤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爸爸一个家,
  妈妈一个家,
  剩下我自己,
  好像是多余的……”


第四章
  第四章
  
  时光在刺耳的上下课铃声中静默地流逝。1998年,当那场举世癫狂的华彩盛宴在法国落下帷幕时,秦央和沈晋升入了初中。
  爱情鸟再也飞不回来,无论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是那张过了期的旧船票都唤不回那个已披上鲜红嫁衣的女子。人们微蹙着眉头,无限哀怨地唱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半大不大的少年相继步入青春期,躁动不安而又蠢蠢欲动。就近入学的政策下,沈晋和秦央进入了这所校风不怎么好的中学。放学时分,校门口三三两两地围着面带戾气的高大少年,指间往往夹一根点燃的烟。常听说某班的某某某被抢去了钱包;某班的某某又挨了一顿揍;课后时常有着规模不一的斗殴,四周围观人群的兴奋不下于当事人……
  面对班里那些不学好的学生,除了批评教育记过处分之外,老师们显然束手无策。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到了{zh1}三年,就让他们尽快地跌跌撞撞地毕业吧,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就好。
  秦央妈妈为此担忧不已,每每切切地叮嘱着秦央:“我们只要好好读书,其他的就不要去管。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好了,不要跟他们牵扯不清。”
  由于长时间的刻苦用功,秦央的鼻梁上架起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白皙清秀的少年越发显出几分温文尔雅,标标准准的老师心目中的模范生模样:“我明白的。”
  秦央安抚性地笑着,跨上自行车往学校而去。
  沈晋家在原先房子的不远处买了一处新宅,一年前就搬了过去。两人再不能一同上下学。一个人骑车上学的路上,秦央觉得有些孤单。
  犹记得入学时,沈晋指着贴在黑板上的名单笑得灿烂:“哟,又是一个班,你的学号就在我上面。”
  熬夜看球换来的黑眼圈大大咧咧地挂在脸上。
  只是,同班不同桌,两人的座位在教室的一左一右,遥遥相望。
  交流的机会一下子失去了许多,彼此顿觉生疏了许多。有时,秦央会放下手头的作业跑去沈晋那边:“喂!”
  “嗯?”
  “今天的英语作业你怎么没交?”
  “哦,作业本忘记在家里了。”
  秦央随手去翻他的语文书,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打开过:“今天语文课的笔记记了么?”
  “没。”
  “我借你吧。”
  “好。”
  寥寥交谈几句,秦央坐在沈晋身边,尴尬而茫然。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变得有些漫长。扭头望望窗外,天蓝风清,朵朵白云。
  
  沈晋有越来越多的作业缓交,不交甚至是交了也是空白一片。成绩也随之一路下滑。秦央记得他{dy}次测验时,尚是中上水准,及至初一结束时,已是门门不及格,唯有一门体育是优秀。满目红字的成绩册上,只此一个蓝色的优秀,鲜明得刺眼。
  一向以慈蔼面目示人的班主任终于在分析xx时怒声呵斥:“沈晋,你的作文居然是抄前面的阅读题!”
  一片哄笑声中,自小就懂得在大人面前装乖卖好的沈晋大敞着校服外套,仰靠向椅背,细碎的流海遮住了眼睛,嘴角撇开,露出一个无意义的笑。
  校运动会时,沈晋一举成名。当他{dy}个冲过三千米跑的终点线时,仿佛将所有心绪宣泄殆尽的少年兴奋得脱去上衣,一瓶矿泉水迎面浇下,湿漉漉的发丝遮掩下,一双总是上挑的凤眼傲视全场。高挑劲瘦的身体和初显出俊美轮廓的面孔让多少女生红霞满面,心如鹿撞。
  担任工作人员的秦央就站在跑道边,看着他一路遥遥{lx1},又看到他颊边刻意蓄起的长长的鬓角,猛然生出几许陌生。
  
  暑假里,沈晋一次也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踌躇再三,还是一路按照地址找到了他的新家。
  “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悦耳动听,却掩盖不住里头震天响的音乐声和喧闹声。站在门前的秦央有一种飞奔回家的冲动。
  门开了,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沁凉的冷气和节奏强劲的音乐,顶着午后毒辣的阳光一路赶来的秦央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里一片空白。面对着眼前一脸讶异的沈晋,秦央张口结舌。
  直到指间的烟燃烧至滤嘴,手指被烫到,倏地松开,渐灭的烟头掉落到两人之间,沈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
  屋子里又热扯着嗓子大喊:“喂,沈晋,谁啊?是不是猪头啊?他不是说他不来了嘛?”
  “没……”沈晋语塞,匆忙地转过身,同样扯起嗓子喊回去,“靠,老子的家!你瞎嚷嚷什么?”
  在面对秦央时,口气却又恢复了平和,沈晋耙着垂到额前的发,隐隐泄露出一点局促:“那个……有事?”
  “没,没事。”秦央急忙摆手,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的冒失,起码要先打个电话过来的。
  “哦,那我……”
  “没事,你玩吧。”秦央后退一步,举步要走,“下学期要换英语老师了,那十几张英语卷子不做也不要紧的,新老师不会收的。”
  “哦。”
  身后的门扉缓缓合上,震耳的乐声渐轻,被隔绝在了门的另一边。秦央突然回过头,门缝见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专注的,欲言又止。
  
  年级里的留言越来越多,那个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其貌不扬的女生就是那个次次考试总分年级{dy}的茜茜;那个矮小的镜片厚厚的男生就是备受年级组长宠爱的数学天才;这次数学测验,三班的数学课代表没考好,差一点点不及格,考卷一发下来,老师还没开口,他就泪洒当场……
  流传的更多的则往往带着点粉红色的暧昧的气息,上课时的字条,下课后的阳台,及至放学后的车棚前,谁喜欢谁,谁暗恋谁,谁与谁争风吃醋,谁和谁平静分手……捕风捉影,蜚语流长,传得绘声绘色。所有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跟别人讲哦”都成了全年级皆知的秘密。安宁的校园里,名为“早恋”的暗流风起云涌。
  他们说,有人在一间茶坊里看到沈晋爸爸和一个女人神态亲密好似夫妻,可惜那个女人不是沈晋妈妈。他们又说,曾见到沈晋妈妈在街边亲热地挽着某个男人的臂膀,可惜那个男人不是沈晋爸爸。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满脸稚气的孩子一字一句记下,所有人都知道,沈晋家很有钱,连办公室里教其他年级的老师都知道,沈家夫妻不和,婚姻名存实亡。
  秦央从报纸上学到一个词:泡婚。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却为了给孩子维持一个完整的家而迟迟没有离婚。
  报纸上说,这样看似为孩子着想的行为,实则给孩子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秦央不知道沈晋怎么想,只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训责,为了他跌落谷底的成绩,他不知所踪的作业,他漂染成黄色的头发,他宽大的两个裤腿间连着一根带子好似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倒的裤子……
  沈晋堕落了,沈晋和校门口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了,沈晋谈恋爱了,和隔壁那个号称“美女如云”的二班的班花。他会每天用自行车去接她上下学,课间给他买零食,午休时两个人常躲到顶楼的天台去聊天。听说那女孩来例假时,沈晋还特意溜出学校去给她止痛片……一切都是听说。他们在放学后牵手、拥抱、接吻;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独自关进小房间里一两个小时没有出来……然后,他们分手。沈晋有了新欢,照旧用自行车接送着另一个女孩,课间买零食、买饮料、买止痛片……班花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上课时无声流泪,哭得双眼xx如核桃。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秦央的同桌故作深沉地评论道。
  那是个胖胖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个性刁蛮,秦央一旦说错话,手臂上就被她掐得青紫。她掐完了笑嘻嘻地问秦央:“疼不疼?”
  秦央抚着手臂道:“小姑娘太凶,将来嫁不掉的。”
  小姑娘气得眼睛快瞪到地上。
  {dy}次见面时,她嘴里正含着一根棒棒糖,于是秦央叫她糖糖。
  糖糖有时候却又很淑女,在老师跟前尤其如此,泼妇转眼变做大家闺秀,女儿远在外地的班主任简直把她当女儿看。
  秦央低声咕哝一句:“两面三刀。”
  她眉目含笑,指下再施三分力,秦央倒抽一口气,忍痛挣扎着憋出一句:“肯定嫁不掉了。”
  糖糖除了爱好看闲书,就是喜欢聊八卦。秦央的武侠小说都来自于她,所有学校中的小道消息也是源于她。
  午休时,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有几个抓紧时间做功课的学生。
  糖糖拽了拽秦央的袖子,往窗边一努嘴:“喏,你看。”
  秦央茫然地从一堆三角形圆形正方形里抬起头,一群女生正从秦央班前走过,莺声燕语,一口糯软的吴侬软语欢快地聊着柏原崇、古天乐。
  “嗯?”
  “那个,粉色头绳的那个。”
  秦央按着糖糖的指点看去,是个娇小的女生,大眼,长发,活泼而可爱。
  “沈晋的新女朋友,昨天定的。”糖糖闲闲地说道。
  秦央转头去看教室的另一端,沈晋俯趴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他身边的窗开着,窗外一排高大的水杉,苍翠欲滴。金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
  昔日那个屡屡自作聪明又屡屡失算的沈晋一下子变得面目模糊。
  
  明天回家,于是周六再来更新……


第五章
  第五章
  
  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证券交易所的大屏幕上红光闪烁,股价飞升一如不断跳升的GDP。牛市、熊市、绩优股、潜力股、垃圾股……连交易所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能从嘴里蹦出一两个专业名词,每个人都想发财,每个人都不再掩饰对财富的渴望,一如已升上初二的学生们,视线无一例外地锁定着区里仅有的那几所重点高中。
  秦家姆妈说:“考个好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
  慈蔼的班主任说:“初二是关键的一年,到了初三再想努力就来不及了。所以,这次的期中考试大家一定要重视。之后,年级里会开家长会通报情况。”
  屋顶之上一阵喧哗,是楼上的初三学生刚刚结束了一场校内的模拟考,课桌椅搬动的“咚咚”声透过天花板传下来,一下一下,仿佛敲到了每个人的心头,教室里的气氛越加沉闷。
  “要死了,现在就要抓紧,叫人怎么活?”糖糖小声地跟秦央抱怨,“作业这么多,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秦央反问:“没有就没有,你看的那些东西考试会考么?”
  “哼!”糖糖轻蔑地看了一眼秦央,学着班主任的口气激动地用笔轻轻敲了敲课桌,“现在要进行素质教育,素质!”
  秦央哑然失笑:“再素质也不考言情小说啊……”
  小姑娘便不再说话,伸手在秦央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秦央不备,“嗞——”地一声吸气声倒把班主任的目光引了过来,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两个人赶紧屏气凝神正襟危坐,一脸“就是就是,老师说得对”的表情。
  待班主任的视线转了回去,秦央又悄悄开口:“这次别再像上次那样,看小说看得考试都迟到。”
  期中期末考总是上下午各一场,中间有一段不短的休息时间。旁人回家吃饭或者留在教室里自习,糖糖就窝进校门边的租书屋里看小说,一个不留神差点考试迟到,连考场都要进不来。
  糖糖噘着嘴“哼”了一声。
  秦央揉着胳膊暗暗地想:圣人真是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沈晋就一个女朋友接一个女朋友地换,也不觉得烦?
  
  考试期间是一人一张桌子,平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陡然变得空阔而宽敞。秦央的身后坐的就是沈晋。
  甫跨进考场时,就见到了沈晋。他似乎已经到了许久,正坐在座位上笑着对秦央招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他依旧倔强地留着那头半长的发,额前的几撮挑染成金色,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白色的校服衬衫,手里的圆珠笔似乎油墨快要用完。
  他偏着头对秦央笑,笑容灿烂如同晨光。
  秦央只觉一阵恍惚,上一次和沈晋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我们前后座。”沈晋的表情很愉悦,每次这小子又想要算计什么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令人生厌的表情。
  “嗯。”秦央在沈晋的桌前坐下,“复习好了么?”
  “呵……”沈晋失笑,手中的笔在指间飞快地转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这个样子了。”
  “……”秦央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转过身默默地整理起桌上的东西,圆规、三角尺、铅笔、钢笔、橡皮……
  “今天的考xx要作图的,你圆规带了没有?”秦央又回过头问沈晋。
  “我?没事……”沈晋笑而不答,倾身过来与秦央更靠近些:“倒是你,加把劲啊。”
  手指点向秦央的左前方:“怎么越念越比不上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了呢?”
  
  秦央看向他手指点着的方向,同班的茜茜和阳阳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的笔不停地纸上圈画,从零星传来的词句中看,似乎是在分析前两天老师讲的那道几何证明题。若说考场如战场,那这两个清秀的女孩便可算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凭借与生俱来的聪颖与日复一日的勤勉,年级{dy}的宝座只在她们两人之间轮流回转,连那个一班的数学天才都无法染指,更遑论他并非才智过人的秦央。
  “我怎么比得上?”秦央淡然道。秦家的家教一贯宽松,既然已经达到了要求又何必费心费力,非要求夺个{zh0}不可?只要成绩还在{dy}方阵里就行了,对于是否是{dy},秦央并不挂心。
  这一点让那个来自北方的班主任大为不满,常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秦央:“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没有一点野心和志气呢?”
  秦央照旧微笑着乖顺地点头:“谢谢老师。”
  班主任只能无奈地摇头。
  
  “你哟……”此刻,沈晋也在他背后摇头,语气有些挫败,但又很快恢复,“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秦央不明白他的意思,回过头看他。
  沈晋冲他神秘地一眨眼:“我们是老朋友了,是吧?多多照顾咯。”
  容不得秦央多想,铃声响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空落落的教室里顿时一派端肃的寂静。
  题出的并不算太难,答题间隙,秦央偶尔抬起头扫视一眼,各人俱都奋笔疾书,茜茜桌上的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阳阳就坐在秦央身边,嘴角边勾着浅浅的笑;糖糖在皱眉,这丫头的计算始终是个问题,粗心大意得常常不是漏看了一个小数点就是多写了一个零……沈晋呢?秦央看不见,只觉得背后悄无声息,竖起耳朵听,那“沙沙”的书写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一小部分心思却仍频频分出去留意背后。直到答完{zh1}一题,秦央长舒一口气,靠上椅背。
  椅子有些震动,有人在踢他的凳脚,是坐在他身后的沈晋。秦央背脊一僵,看到监考老师正站在门口抽烟。
  “秦央、秦央……”圆珠笔轻轻地戳着秦央的背,沈晋在叫他。
  秦央艰难地想要回过头。
  “别、别回头、别回头。做完了没有?”
  秦央点头。
  “来,卷子铺桌上,你往边上让让,有填空题和选择题那一面。”
  开考前,沈晋对他神秘地笑:“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我们是老朋友了,多多照顾咯。”
  “……”
  开考前的情景、卷子上的数字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真实感抽离,整个人昏昏沉沉仿佛是在梦中。
  椅子震动得愈加厉害,“秦秦、秦秦……”沈晋在背后不断催促,“让让,你往边上让让,快点!”
  秦央木然地坐着,满耳都是沈晋的声音:“秦秦、秦秦……”
  他不怎么叫他秦秦的,少时彼此不对盘,他叫他一声“喂”就已算是勉强;以后结为好友,秦央妈妈总在沈晋面前叫他的小名,有时甚至叫他“囡囡”,那是对小婴儿的爱称,秦央足足被他取笑了三天。沈晋恶劣地让秦央自己选择,是要叫秦秦还是囡囡,秦央百般无奈选了前者。以后每每有求于秦央时,沈晋便总叫他“秦秦”,用哀求又甜腻的调子,秦央听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总是无奈地答应,否则,人都快被他叫得抖散架。只是,长大之后,这称呼就和许多童年往事一起遗忘在记忆里了。
  
  监考老师的烟快要抽完,沈晋催促得更为急迫,秦央的椅子被他踢得震动不止,有人开始抬头往这边看。
  “你的成绩,你自己考。”微站起身把椅子往前挪一些,秦央半侧过头低声对沈晋说道。
  椅子狠狠一震,秦央努力别过眼,看到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蓄满了怨气。
  还想说什么,“嗯哼……”监考老师低咳着走进教室开始巡视。
  身后再没有传来呼唤,秦央听到塑料尺被掷在桌面上发出的尖锐声音,然后是笔尖重重在纸上点画的声响。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在秦央身后顿了一顿后又渐渐走远。秦央静静地坐着,心跳声在耳膜里不断扩大再扩大。xx的一角已经被捏湿。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秦央尚未回过神,一只手已经越过了他的肩头将他手中的xx抽离。
  秦央旋身去夺,桌上的笔盒被手臂扫落到地上,“啪——”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怎么了?”已经走远的监考老师猛地回过身。
  沈晋已将卷子抓到了手中,不得不就势松手,白纸飘飘落地。
  “没事。”秦央赶忙俯身去拾,直起腰时,沈晋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得森然:
  “算你狠。”
  
  之后的几场考试,沈晋再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去看他,他正伏在桌上,压在臂膀下的卷子上胡乱填了几笔,其他都还是空白。
  
  明天休息,周一再来更新^_^


第六章
  第六章
  
  班里的风吹草动从来逃不过那位面容慈蔼又心思精明的班主任的耳目,谁在谁的课桌了放过粉红色信封的信啦,谁在课上看小说啦,甚至是谁哪门课抄的是谁色作业……
  秦央在跨进办公室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李老师。”神态、口气都是如无其事的样子,话语间恰到好处地带着一点疑惑。
  “哦,你来了。”相较于一脸坦然的学生,坐在办公桌后的班主任倒有些踌躇。桌子上的作业本才批了一半,笔尖在上边虚虚地画了个圈,一个鲜红的钩子打得下笔艰难,收笔又显犹豫,中间转弯的地方还明显顿了一顿。
  教秦央的那个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正巧吃完午饭,一步一晃地晃了进来,见了秦央,便凑了过来:“哟,秦央啊,不是一向很用功的嘛?怎么这次考试有点小退步?晚上没睡好?”
  秦央低下头,斟酌着词句。考试的时候,背后坐了个沈晋,又是踢椅子又是抢xx,乱七八糟地一搅和,心思就散了,几个很明显的错误都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红光满面的数学老师抹着嘴笑开了,“没事,没事。你是最自觉的,这次落了后,下次再努力赶上。没事。”
  秦央也跟着笑:“嗯。我下次努力。”
  数学老师拍了拍秦央的肩膀走回自己的坐位。
  秦央的目光回到班主任这边,一直没说话的班主任终于缓缓开口:“秦央,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成绩xxxx,对班级工作也认真到位,各科老师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秦央连连点头,笑容有些羞涩:“谢谢老师。”
  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班主任接着说道:“所以,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跟老师说。”
  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语文课代表茜茜恰好推了门进来:“李老师,这是这次背诵课文的情况,还有名单上这些同学没背出来。”
  “哦,放这儿吧。”
  秦央顺势看了那纸条一眼,{dy}个名字就是沈晋。
  待茜茜走了,才对李老师道:“我现在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办公室里沉静了一会儿,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拿着水杯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女老师们的笑声。
  李老师便索性挑明了话题:“我听监考你们数学的张老师说,考试的时候,沈晋……现在学校的校风确实还有些需要加强建设的地方,不过学校历来对考试xx这种事还是抓得很紧的。如果是明目张胆地抢同学xx这种事,老师一定会严肃处理。”
  “没、没这种事。”秦央面不改色,口气略有些抱歉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掉到地上,影响同学们考试了。”
  “哦。”伸手取过桌上的玻璃茶杯喝了一口菊花茶,李老师看着秦央,道,“难道不是……”
  “不是。”截断她的话,秦央正色道。
  “好,你去吧。”李老师无奈,挥手道。秦央躬身告退。
  
  青春期的孩子蹿起个头来简直是一夜之间的事。少时稍显淡薄的秦央如今比同桌糖糖都高出大半个头了。性情温雅,品学兼优,模样清俊,无怪乎糖糖私下里要抱怨几位年轻的女老师都偏爱秦央。
  有时候,闹得疯了,茜茜、阳阳几个也要来插一嘴。小女孩儿们一个赛一个地满腹经纶,又一个赛一个地伶牙俐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娇娇脆脆地笑作了一团。
  每当这个时候,秦央只能一笑而过,偷偷地在心里感叹,还是古人有先见之明,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女子一旦有了点文才,嘴上就半点儿都不留德。
  走出办公室时,偏巧又遇上了那位很宠爱秦央的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
  “秦央,来来,正好。你帮我把这些考卷发下去吧,下午的课上我来讲解。对了,这次的英语你考得不错,这样的水准考中考是没有问题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总在办公室的。”
  于是,秦央的手上有多了一沓英语xx。等等进了教室,糖糖小姑奶奶必定又得挖苦他:“小吴老师可喜欢你呢,又是收发作业又是帮忙批改默写,阳阳这个英语课代表当得可真清闲。”
  
  出了办公室往左转,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能看见不远处的立交桥。当年秦央每天从桥下走过时,桥上还是空空荡荡的,难得驰过一辆灰突突的大卡车,现在那桥上车来车往,时常能瞧见桥上黑压压地排了一长溜大小车辆,个个堵在半道上焦躁地把喇叭按得此起彼伏“叭叭”地响。
  现在是午休时间,好玩乐的都还在校门外疯着,爱学习的在教室里坐着,成双成对的更是躲得哪儿都看不见哪儿都泄露出一点行踪,走廊上鲜少有人走动。
  秦央抱着卷子打算上楼,楼梯口正有人抱着臂膀等着他。
  “跟老师告状这种事,你从小就干得麻利。”
  沈晋身体前倾,一手抵上另一边的墙,拦住秦央的去路。
  秦央微皱起眉,看向他带着嘲讽的面容,缄默不语。
  沈晋说:“秦央,你不够兄弟。”
  秦央说:“让开。”
  沈晋挑着眉:“凭什么?”有点挑衅的意思。
  秦央不作声,将手里的卷子翻到{zh1}开始翻找。小吴老师的xx一向是按照成绩高低从上到下叠放的。果然,倒数第三张就是沈晋的。
  “32分。”把卷子抽出来递到沈晋面前,秦央翘起嘴角,温文的脸上流露出不屑。
  沈晋眸光一炽,扫了一眼xx,阴冷的怨恨再度爬上脸庞:“秦央……”
  有意把手里的xx抖了一抖,秦央笑得轻蔑,嘴唇掀起,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想教训我是不是?放学后,禾盛网吧门前,怎么样?”
  不待沈晋回答,把满是红叉和问号的卷子塞到他胸前,秦央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沈晋慢慢弯下腰,把从胸口飘落的纸从地上捡起来,焦躁地捏在掌中,又轻轻地放开。午后的长廊里,有风穿廊而过,两边的墙上挂着颜色鲜艳的静物水彩,爱因斯坦垂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
  那个背影逐渐远去,沈晋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那时候,“小霸王”已经成了童年记忆中的一部分,电脑游戏迅速崛起。从魂斗罗到红色警戒,鲜血打斗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可刺激与享受却不可同日而语。
  放课后,总会有哪个男生大叫着冲上讲台:“兄弟们,操不操星际?”
  脸上还挂着上课睡觉留下的红印子。
  “操!”底下一群小公鸭嗓子异口同声地高喊回应。
  禾盛网吧就在校门右拐那条街上,旁边有卖衣服的,有沿路摆摊卖蔬菜的,也有一两个摊子专卖小女生感兴趣的东西,今天教用细长的吸管编个幸运星,明天教用几根丝线编条漂亮的手链,有糖糖这样的女孩天天痴痴地跑去那边苦学,生意自然不在话下。
  走到街尽头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门面,沿着“嘎嘎”作响的木质楼梯弯弯扭扭地往上走,才能看到宽阔却并不明亮的大厅,里面荧光闪烁一片喊杀声。机子好,网速快,更新及时,禾盛是这一片的学生上网吧的{sx}。大老板在柜台后笑得合不拢嘴。
  网吧边上是一条小巷,巷子另一边是墙,墙后是个建筑工地,造了多年的楼房,到如今还是个水泥坯子。巷子很深,曲曲折折地往里蜿蜒,越往里走,两边的高墙便如要塌了般往里倾斜,只留细细一线天空。旁人一般不到这儿来,这里就成了少年们瞒着父母老师办出格事情的地方。
  
  沈晋靠着巷口的墙站了一会儿,才见秦央徐徐地走来。残阳如血,沈晋觉得秦央的周身轮廓都被描了一线金,面目却模糊得看不清。忍不住把手遮上眉梢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秦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干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找我单挑?”沈晋悻悻地放下手。
  “跟我来。”秦央越过他,迳自往巷子里走。
  老师宝贝的优等生能干出些什么?沈晋想着,无声地笑了笑,也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沈晋。”走了一段,估摸着巷口路过的人应该看不到里边的情形了,秦央回过身。
  “嗯?”见秦央站定了,沈晋惯性地往前跨了一步。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下巴,泛开一阵火辣辣的疼,尚不及反应,小肚子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沈晋痛得弯下腰,头顶上的声音冰冷灌进耳朵:
  “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虚张声势。”
  秦央抬高下巴睨着背靠着墙垂头不语的沈晋:“疼么?很悲惨是不是?”
  伸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又随手丢弃在地上:“躲在厕所里抽烟很拽么?”
  沈晋略抬起头,透过长长的流海看着面前的秦央,夕阳西下,暗沉沉的阴影里只看到他齐整得能看到折痕的白色衬衫和冷冷翘起的嘴角。
  “因为打架被通报批评很帅么?”
  疼痛蔓延,从下巴到小腹再到全身,眼前的人依旧站得悠闲,右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不带感情的冷漠话语一句接一句地从他嘴里吐出来:
  “交白卷很酷么?”
  “考试xx很刺激么?”
  “初中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呢?守在校门口收保护费?偶尔钓两个学妹做做爱xxx?然后吃你老爸的用你老爸的?他不是不管你了么?你不是不认他了么?”
  “秦央!”刻毒的问句下,沈晋缓缓地挺起身,“你……”
  话未出口,他插在裤兜中的右手再次挥来,左颊上痛得眼中一片涩意。
  秦央站回原地,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地嫌恶:“叛逆很好玩么?想一直玩到死么?”
  {zh1}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手腕被牢牢抓住,施予对方的暴力被全数回报到自己身上,一样的位置,更凶狠的力道。秦央啐了一口唾沫,换他被逼到紧贴墙角。
  “秦央。”双手撑在他的头颅两侧,沈晋垂下头,一字一字说得鄙弃,“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装腔作势。”
  松开对他的压制,沈晋背过身:“好学生,有大道理放到作文里去说。考好了,你爹妈会夸你的。”
  身后没有动静,面前只有斑驳地长着青苔的墙壁,光线愈加黯淡,巷口偶尔有行人路过时的谈笑声。身上的疼痛麻痹了神经,眼中的涩意越来越清晰。
  身后的秦央终于开口:“你又不信教,戴什么十字架?”
  刚才就从他敞开的领口中看到他颈间的饰物,散发着淡淡光泽的银色挂件,做工粗糙,边角处已经裸露出暗红的原色,一看便知是从街边小摊上八块钱一个买来的。
  “你知道什么?”奋力压抑下去的酸涩因他的问题而又反弹上来,想要倾诉的欲望冲破喉咙,猛地旋过身对上他被打得失去了眼镜遮蔽的眼睛,“你妈当着你的面被人骂过下贱?你爸隔三差五地换秘书?你家时常有人上门闹,不是说你妈勾引男人就是哭着说有了你爸的种?你爸妈三个月没回过一次家?什么叫儿子,只要塞了钱就什么都不用管?给我请了个把名师就是关心我?笑话!凭什么他们自己丢人现眼就要我给他们挣面子?嗯?不及格怎么样?交白卷怎么样?老子就算不上学了又怎么样?她能骂我?他能打我?他们一个个上宾馆开房还来不及!我爸连我的教室在哪层楼都不知道!”
  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眶周围不知不觉起了一圈红,褪去满不在乎的伪装后,激烈的吼声到{zh1}却浸满苦涩和悲哀:“可怜我了是不是?要安慰我了是不是?好学生秦央要不要每天放学后帮我补课?”
  “原来你到现在还是这么幼稚。”寂静的小巷里,秦央的声音异常清晰,“你爸不打你一顿你就不知道悔改,你妈不夸你一句你就不知道要继续用功?”
  衣襟被揪住,视线被迫上移,秦央平静地看着他赤红的双目:“沈晋,你果然废了。”
  然后,屈膝,狠狠地顶上他的小腹,拳头精准地打上他姣好的右脸,揪着自己的衣襟的人立时松了手,痛苦地倚着墙根蹲下。
  秦央低下头,掸掸衣摆:“《故乡》{zh1}四段,明天中午背给我听。那张英语卷子你连题目都没看吧?重做一份。”
  沈晋只是仰起头瞪他,又立刻低了下去。
  秦央捡起书包,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听课笔记抛到他身边,口气倨傲:“别再让我知道你没有笔记。”
  一直走到巷口,秦央回过头,墙根边的人还一动不动地蹲着,自己的笔记孤零零地躺在他脚边。
  “沈晋。”秦央叫他,他没有抬头。
  “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他们死了,你是不是跟着一起死?”
  
  第二天中午,沈晋没有来背课文,一道几何题秦央做了足足一个中午,纸上的线段来来去去地描了一遍又一遍。
  “你的作业本快要画穿了。”糖糖咬着棒棒糖冷眼瞥着他可怜的作业本。
  一直到放学后,秦央去车棚取车,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拖到了一边。
  “拿来!”脸颊肿得老高,下巴上也是一片青紫。事实证明,无论帅得多么惨绝人寰,一旦被打成了猪头照样不会有帅得惊天动地的猪头。
  秦央想,难怪他一整天都安安分分地趴在桌上不肯见人。
  “什么?”
  “笔记!”
  昨天扔给他的本子以同样不屑地姿态扔回他手中。
  “你秦副班长就靠抄这个拿高分?”
  秦央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忙翻开手里的本子,入眼{dy}句:
  “啊……嗯……好大……啊……慢点……嗯嗯……好棒好棒……”
  昨天还傲然不可一世的脸霎时充血。
  想起来了,糖糖有一本本子和他的英语笔记本一模一样,小妮子常埋头在本子上抄抄写写。很显然,常把自己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的姑奶奶错拿了他的,也或许昨天放学时手忙脚乱,所以……
  秦央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一时心软,没有干脆地把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奸诈的人打成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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